烛台上积着厚厚的蜡泪,老王妃摩挲着紫檀佛珠的手忽然顿住。佛堂外秋风卷着枯叶扑在窗纸上,沙沙声里混着沈玥彤清冷的嗓音:"孙媳查过,建元二十年的田契有问题。"
"咔嗒"一声,佛珠串线崩断,檀木珠子滚过青砖地,停在沈玥彤石榴裙边。老王妃盯着那颗珠子,恍惚看见四十年前自己跪在这里,听婆母训斥"妇道人家岂能插手外务"。
"起来说话。"她突然开口,"坐我对面。"
沈玥彤抚裙落座时,瞥见供桌下暗格半开,露出半卷泛黄画轴。画中女子策马挽弓,眉眼竟与老王妃七分相似。
"这是端王府最大的秘密。"老王妃枯槁的手指抚过画轴,"建元十五年北疆大旱,我扮作粮商押送三十车黍米,途中遇到马匪......"
烛火突然爆出灯花。沈玥彤看着画中女子衣摆溅血,忽然明白为何老王妃独居的松鹤院要修七道门栓——那根本不是防贼。
"当年我杀了十三个马匪。"老王妃染着凤仙花汁的指甲划过咽喉,"用金簪。"她忽然咳嗽起来,帕子上洇开暗红,"太医说是旧伤复发,实则......"
"是箭毒。"沈玥彤轻声道,"孙媳注意到您每逢阴雨便关节红肿,这是北疆狼毒箭的后症。"
老王妃瞳孔骤缩。佛龛后突然传来机括轻响,沈玥彤颈侧已贴上冷刃。执剑嬷嬷眼如鹰隼:"说!谁告诉你的?"
"建元二十三年军器监案卷记载,北狄刺客所用箭簇浸过狼毒。"沈玥彤面不改色,"而那年秋猎,您替先帝挡过一箭。"
剑锋微微颤抖。老王妃忽然大笑,笑得眼角沁泪:"陌原那小子倒是娶了个女诸葛!"她挥手屏退嬷嬷,"说吧,田契怎么回事?"
沈玥彤展开泛黄契书:"当年您购置的五百亩良田,地界标的是以老槐树为记。"她指向窗外,"可那棵树,是建元二十二年才栽的。"
秋风穿堂而过,吹熄了半室烛火。老王妃在昏暗中沉默良久,忽然将佛珠掷进香炉:"好个吃里扒外的刁奴!"青烟腾起时,她面上皱纹如刀刻般深刻,"刘管家跟了我四十年......"
"不是他。"沈玥彤取出油纸包着的土块,"孙媳带人挖开老槐树根,发现底下埋着前朝石碑——这才是真正的地界标。"
老王妃猛地站起,翟衣扫翻供盘。鲜果滚落间,沈玥彤看见她颤抖的手腕——那里有道陈年牙印,像是被什么野兽撕咬过。
"建元十五年秋,您买地那日是否遇到狼群?"
"你怎么......"老王妃踉跄半步,被执剑嬷嬷扶住。
"石碑上有爪痕,与您腕上齿痕相符。"沈玥彤展开舆图,"真正的地界在此处,"朱砂圈出西山脚,"那里有眼温泉,种着您最爱的白山茶。"
佛堂死寂。老王妃突然扯开衣襟,狰狞疤痕自锁骨蜿蜒至心口:"这疤不是马匪留的。"她枯瘦指尖按着心口,"那年我抱着地契被狼群围困,是拼着被撕下一块肉才逃出生天。"
沈玥彤凝视那道伤疤,忽然解开发髻。青丝散落间,后颈赫然露出箭簇形的胎记:"孙媳七岁随父戍边,曾被狼群追赶三日。这道胎记就是那时......"
"够了!"老王妃厉声喝止,却掩不住声音里的颤抖,"明日带我去看那石碑。"
晨雾未散时,西山脚下白雾缭绕。老王妃抚过苔痕斑驳的石碑,忽然抬杖砸向旁边新立的界碑。石屑纷飞中,她望见温泉畔摇曳的白山茶——与画轴中自己鬓边那朵一模一样。
"四十年前,我在这里杀狼。"她突然抓住沈玥彤手腕,"今日,我要你在此立誓。"
温热泉水漫过绣鞋,沈玥彤看见老王妃从怀中取出半块虎符:"端王府真正的根基不是田产铺面,是北疆三万私兵。"她将虎符按进沈玥彤掌心,"当年我用狼血喂出来的兵,如今该换新主了。"
沈玥彤指尖发颤。虎符凹槽里残留着暗褐色痕迹,不知是锈还是血。
"别摆出这副模样。"老王妃嗤笑,"你当我看不出药膳堂的猫腻?那些'驱寒汤'里掺了辣椒,分明是北疆将士的口味。"
枯叶打着旋落进温泉。沈玥彤忽然跪地:"孙媳确有此意。三日后商队出发,二十车药材中藏着棉甲......"
"不够。"老王妃扯断腕间佛珠,"私兵营在落鹰峡有座铁矿。"檀木珠子坠入泉水,"用这个做信物,能调动三千匠人。"
沈玥彤攥紧佛珠,忽听远处传来马蹄声。柳陌原策马冲入雾气,玄色披风上沾着血迹:"北狄偷袭粮道!"
老王妃突然夺过执剑嬷嬷的佩剑,苍老手臂稳如磐石:"沈玥彤,记住你今日所见。"剑锋划过掌心,血珠滴在虎符上,"端王府的女人,从来不是养在笼中的雀儿。"
温泉蒸腾的雾气中,沈玥彤望着老王妃挺直的背影,恍惚看见画中那个挽弓逐狼的少女。她将染血的虎符收入怀中,转身时发间银簪闪过寒光——那是昨夜从石碑暗格里取出的,刻着"镇北"二字的旧簪。
柳陌原指尖摩挲着青瓷盏沿,烛火将他眉骨投下的阴影拉得老长:"上月祖母赏你的血玉镯,可还戴着?"他忽然抓起沈玥彤手腕,拇指重重碾过她脉门——那里有道浅粉疤痕,与老王妃佛珠上的莲花纹严丝合缝。
沈玥彤腕骨被掐得生疼:"世子这是何意?"她瞥见妆奁暗格微启,昨夜从西跨院挖出的密信少了两封。柳陌原袖口沾着的朱砂,正与密信上火漆印同色。
"三日后寒山寺法会..."门外突然传来老王妃贴身嬷嬷的咳嗽声。柳陌原猛地将沈玥彤拽进怀里,温热的唇擦过她耳垂:"就说你月事腹痛。"他呼吸间带着松烟墨气,与密信上"私盐"二字的墨香如出一辙。
老王妃的沉香杖叩响青砖,沈玥彤正对着铜镜梳堕马髻。镜中老妇人鬓间九鸾衔珠钗轻晃,每只鸾鸟眼睛都用东珠镶嵌——与密信里提到的赈灾银熔铸珠数目相同。
"彤儿脸色这般差。"枯槁的手突然抚上她面颊,老王妃腕间佛珠蹭过那道疤痕,"陌原该多疼惜你些。"沈玥彤嗅到对方袖口浓重的檀香下,藏着井底青铜匣的锈腥气。
柳陌原突然掀帘而入,腰间玉佩撞在门框上发出脆响:"孙儿给祖母请安。"他行礼时广袖扫落案上经卷,泛黄纸页间赫然露出"永隆七年"的朱批——正是临川公主昏迷前未说完的年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