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王妃踉跄半步。她望着廊下跪成一片的姹紫嫣红,忽然想起四十年前那个暴雨夜。彼时她熔了珊瑚簪,也是这般望着满院卸钗环的女眷。
"罢了。"她甩开柳陌原的手,"要送死便去。"翟衣掠过门槛时,一滴水珠坠在沈玥彤手背,不知是雨是泪。
柳陌原欲言又止,最终将虎符塞进她掌心:"北疆酷寒......"
"妾身备足了辣椒。"沈玥彤笑着眨眼,"方才惹恼祖母那道剁椒鱼头,世子可要尝尝?"
惊雷声中,她眼底跳动着比辣椒更灼人的光。
临川公主指尖掐进紫檀木椅的雕花缝隙,鎏金护甲在烛火下折射出冷光:"彤儿可知端王府西跨院那口枯井?"她尾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像被秋风卷落的银杏叶。
沈玥彤捻着青瓷盏的手顿在半空。两个月前她曾见三个粗使婆子用草席裹着什么往西院抬,那日正逢端王世子纳妾礼,鼓乐声盖过了井底沉闷的坠响。
"儿媳愚钝。"她垂眸盯着茶汤里浮沉的君山银针,叶片蜷曲如婴孩攥紧的拳。
雕花窗棂突然被北风撞开,卷进几粒细雪。临川公主肩头孔雀纹蹙金云锦氅衣滑落半寸,露出脖颈处暗红胎记——那形状竟与沈玥彤生母留下的玉佩纹路分毫不差。
"三日后卯时三刻,带着你陪嫁的八宝琉璃灯来公主府。"临川公主突然攥住她手腕,鎏金镂空护甲几乎掐进皮肉,"若见着井底有东西......"
"殿下!"门外传来侍女惊惶的叩门声,"端王妃的轿辇到二门了!"
沈玥彤明显感觉腕间力道骤松。临川公主迅速将个缠丝金镯套进她手腕,冰凉的莲花纹硌得骨头发疼:"这是前朝废太子妃的旧物,若遇险境......"
话音未断,朱漆门已被推开。端王妃鬓间九尾凤钗晃着血玉流苏,目光如刀刮过金镯:"姑母又给新妇赏好东西呢?"她染着蔻丹的指尖突然挑起沈玥彤下颌,"这般好颜色,难怪世子要为你冷落我侄女。"
沈玥彤嗅到对方袖口浓重的苏合香里混着麝腥气。她想起昨夜世子书房那叠密信,墨迹未干的"私盐"二字正与端王妃母族商船纹样相同。
"本宫乏了。"临川公主突然剧烈咳嗽,帕子染着猩红,"彤儿替本宫送送王妃。"
端王妃冷笑声撞在博古架的汝窑花瓶上:"听说西跨院要改马厩?明儿本妃派几个懂风水的......"
"王妃慎言。"沈玥彤突然挡在摇摇欲坠的花瓶前,"上月大理寺刚查出工部有人借改建之名私吞官银。"她清晰看见对方瞳孔缩成针尖——那批被截获的楠木正刻着端王妃闺名。
风雪渐急时,沈玥彤在抄手游廊撞见个眼生的小丫鬟。那丫头慌张将牛皮纸包塞进袖口,露出半截靛蓝腰牌——正是西跨院洒扫婆子的对牌。
"站住!"她提起裙摆追至竹林,却见临川公主的贴身嬷嬷正在井边焚烧什么。灰烬里半片未燃尽的信笺上,"前朝玉玺"四字如淬毒银针。
嬷嬷浑浊的眼珠映着火光:"世子妃可听过'金鳞卫'?永隆三年他们护着末帝幼子......"
假山后突然传来瓦片碎裂声。沈玥彤回头只见端王妃的侍女提着食盒僵立原地,瓷盅里的燕窝泼在雪地上,竟泛着诡异的幽蓝。
当夜世子书房烛火通明。沈玥彤摩挲着金镯内侧的铭文,突然触到凸起的莲花芯。机括轻响,镯子竟弹出寸许长的薄刃,寒光映出暗格里染血的账本——那上面赫然是端王妃与漕帮往来的暗语。
五更天,西跨院传来凄厉猫叫。沈玥彤举着琉璃灯靠近枯井,见井壁青苔有新鲜抓痕。当她将灯盏卡进井沿凹槽时,整个端王府突然地动山摇。
井底缓缓升起青铜机关,托着个鎏金匣子。匣中羊皮卷上朱砂绘制的,正是前朝藏匿玉玺的暗道图。而卷尾题款处,临川公主的私印与沈玥彤生母的闺名并列,如并蒂血莲。
鎏金兽首香炉腾起袅袅青烟,临川公主染着蔻丹的指尖划过黄花梨案几上的账本,在"胭脂铺亏空八百两"处重重一按。沈玥彤望着那抹刺目的朱砂批注,袖中指尖微微蜷起。
"本宫知道你在想什么。"临川公主突然轻笑,鬓间九鸾衔珠钗颤出细碎流光,"堂堂世子妃若接手这烂摊子,少不得要落个与民争利的名声。"
沈玥彤抬眸,正撞见公主眼下青黛——这位以骄奢闻名的长公主,今日竟未施脂粉。她垂首恭声道:"臣妇惶恐,只是端王府祖训有云......"
"祖训?"临川公主猛地推开雕花窗,七月热浪裹着蝉鸣涌进来,"你当本宫愿意舍这个脸?"她突然扯开云锦袖口,露出腕间狰狞疤痕,"三年前本宫想改制织造局,这疤就是太后赏的。"
沈玥彤瞳孔骤缩。那道疤痕形如蜈蚣,分明是金簪生生划出来的。
"看见西市那家锦绣阁了么?"临川公主指向窗外,"明面上是卖蜀锦的,暗地里......"她蘸着冷茶在案上写了个"盐"字,"太后母族的买卖。"
沈玥彤后背沁出冷汗。难怪公主府马车每月十五必去上香,原是借着慈恩寺的幌子运私盐。
"本宫这些铺子。"临川公主将账本摔进她怀里,"布庄掺着漠北的皮货,茶楼藏着江南的密探,胭脂铺......"她忽然压低嗓音,"前日西域商人送来批番红花,说是能让人说真话的好东西。"
账本滑落在地,露出夹页的波斯文契书。沈玥彤瞥见"天竺""罂粟"等字样,指尖蓦地发凉——这哪里是商铺,分明是张吃人的网。
"公主是要臣妇当这把刀?"她挺直脊背,"可臣妇听闻,上月刑部大牢刚死了个西域商人。"
临川公主抚掌大笑,笑到眼角渗出泪花:"好个七窍玲珑的端王府新妇!"她突然抓起鎏金剪绞下一缕白发,"你以为本宫愿意碰这些腌臜事?去岁黄河决堤,户部拨的赈灾银连老鼠都喂不饱!"
窗外蝉鸣陡然凄厉。沈玥彤望着那缕白发在香炉中化作青烟,忽然想起北疆将士皲裂的唇——他们捧着混沙的粥碗时,可知道京城贵妇们一盒胭脂就值十石粮?
"臣妇需要三个人。"她突然开口道。
临川公主眉梢微挑。
"其一,刑部陈侍郎嫡次子,听闻他擅仿字画。"沈玥彤捡起账本,"其二,西市牙婆赵三娘,她手里有全京城最好的人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