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漏声里,沈玥彤忽然想起大婚次日。崔太医请平安脉时,曾盯着她妆奁里的和田玉镯久久不语。那玉镯内壁似乎刻着...
"来人!取我的缠丝嵌宝镯来!"她话音未落,窗外突然射入三支淬毒弩箭。柳陌玄揽着她旋身避过,箭矢钉入药柜,竟将崔太医尸体上的蜈蚣尽数灭杀。
沈玥彤就着烛火细看玉镯,终于在龙凤纹间隙找到微雕小字:癸未年申月,慈航殿。
"是侧妃殁的那日。"柳陌玄抚过剑柄螭纹,"她在慈航殿诞下鬼婴前,最后见的正是崔太医。"
五更梆子响起时,暗卫呈上从大昭寺取来的密匣。沈玥彤对照药方密文转动机关,铜匣弹开的瞬间,数十枚琥珀珠子滚落案几——每颗里都封着正在啃食胎儿的蛊虫。
……
紫宸殿龙涎香缭绕,崔太医指尖搭在明黄帐幔垂落的腕间,余光瞥见沈玥彤石榴红宫装下摆浸着深色水痕——是方才穿过暴雨时溅上的泥浆。皇帝浑浊的咳嗽声里,他听见世子妃腕间金镶玉镯撞出细碎清响。
"端王府进献的雪蛤膏......"沈玥彤捧着鎏金食盒跪在龙床前,话未说完便被皇帝摆手打断。老太监接过食盒时,她状似无意地碰翻案头药碗,褐汁泼在崔太医官袍下摆。
"臣妾该死!"沈玥彤慌忙掏出杏色帕子,俯身时发间步摇穗子扫过崔太医手背。帕角绣着的并蒂莲纹在药渍中舒展,正是三日前他在太医院丢失的那方。
崔太医后颈瞬间沁出冷汗。那夜当值的医童分明说,来取避子汤药渣的是个耳后有月牙疤的丫鬟——与端王府送来诊治不孕症的婢女特征吻合。
"崔卿脸色怎的这般差?"皇帝突然发问。沈玥彤抬眼望去,正撞见太医官帽下颤动的银发,像极了父王书房暗格里那缕用红绳系着的白发——属于二十年前暴毙的先帝。
暴雨拍打窗棂的间隙,崔太医听见自己喉结滚动的声音:"臣昨夜整理先帝脉案......"
"可是翻到了永昌三年的记录?"沈玥彤突然接话,指尖拂过食盒暗格。机括轻响,露出半截泛黄纸角——正是太医院失窃的脉案副本,记载着先帝驾崩前月,端王府进献的鹿血酒。
皇帝剧烈咳嗽起来,明黄寝衣前襟溅上点点猩红。崔太医扑通跪地,额头紧贴金砖:"臣...臣突然想起今日该为世子妃请平安脉!"
沈玥彤染着凤仙花汁的指甲划过脉枕:"上月十五,太医给本宫开的安神汤里......"她故意停顿,看着对方官袍后襟渐渐被冷汗浸透:"可是多添了二钱朱砂?"
窗外惊雷炸响,崔太医袖中滑出个青瓷药瓶。沈玥彤绣鞋尖轻轻点住瓶身,鞋头珍珠正映着瓶底"端"字暗纹——与父王书房密信上的火漆印一模一样。
"世子妃脉象虚浮,需以紫河车入药。"崔太医突然高声说道,颤抖着打开医箱。层层锦缎下藏着半块玉佩,雕着衔珠凤凰——正是沈玥彤生母陪嫁之物,十年前随尸身葬入皇陵。
沈玥彤霍然起身,带翻的茶盏在崔太医手背烫出红痕。她想起上月开棺验尸时,空棺里那滩混着朱砂的尸水,想起母妃贴身嬷嬷临死前攥着的药方——落款处半个"崔"字被血污浸透。
"皇上!"殿外突然传来急报。羽林卫统领浑身湿透跪在阶前:"端王府走水,老王爷他......"
沈玥彤掐破掌心才忍住惊呼。她瞥见崔太医趁机将药瓶踢向龙床底,瓶口飘出的苦杏味与父王常年熏的安神香如出一辙。电光石火间,她佯装跌倒扯下太医腰间鱼袋,青铜令牌上赫然刻着"出入东宫"四字。
暴雨声里,皇帝浑浊的眼珠突然迸出精光:"崔永年!你竟敢私通......"话未说完便抽搐着倒下。崔太医扑上去施针的手被沈玥彤用金簪刺穿,血珠溅上她眉间花钿,宛如新点的守宫砂。
"当年东宫巫蛊案......"沈玥彤将脉案拍在龙床上,染血的纸页显出暗纹——正是崔氏一族族徽。她扯开太医衣襟,心口处黥着的"端"字还在渗血:"好个双面细作!"
殿外忽传来整齐脚步声,沈玥彤透过雨幕看见父王蟒袍一角。崔太医突然暴起,咬破齿间毒囊前嘶声道:"王妃棺椁在......"话音戛然而止,七窍流出的黑血染污了沈玥彤裙摆。
子夜更鼓穿透雨帘,沈玥彤跪在满地狼藉中。掌心紧攥的鱼袋里掉出张薄绢,绘着端王府密道图,某处朱笔圈起的位置,正是她幼时与母妃栽种的海棠林。
"啪!"
鎏金珐琅茶盏擦着沈玥彤鬓角飞过,在青砖地上炸开万千碎玉。老王妃手中佛珠扯断了线,檀木珠子噼里啪啦滚了满地。
"祖母息怒。"柳陌原急急起身,玄色蟒纹袍摆扫过满地狼藉,"玥彤她......"
"跪下!"
沈玥彤绣着并蒂莲的膝襕触地时,瞥见窗外芭蕉叶上凝结的水珠。七月的雷雨总是来得急,就像老王妃这场无名火——不过是提了句要缩减各房冰例,竟被说成暗讽圣上苛待宗室。
"孙媳不敢妄议朝政。"她盯着砖缝里半颗佛珠,"只是今年岭南冰船误了期,各府用度都要减三成。咱们王府......"
"好个伶牙俐齿!"老王妃染着凤仙花汁的指甲几乎戳到她鼻尖,"当年你祖父随太祖征战时,柳家军连喝马尿都要省给伤兵!如今倒叫个新妇教我勤俭持家?"
柳陌原喉结滚动,终是撩袍跪下:"祖母,玥彤掌家这三月,将庄子上亏空补了七成......"
"你闭嘴!"老王妃抓起案上《女诫》砸来,"看看你娶的好媳妇!晨昏定省推说头痛,祭祀典仪穿得素净如守寡,现下连冰都要克扣——"她突然剧烈咳嗽,镶祖母绿的抹额都歪了半边。
沈玥彤捏紧袖中账册。那上面朱笔勾出的数目触目惊心:光是老王妃院里,一日就要用掉二十斤冰镇瓜果。而边疆将士的抚恤银,已经拖欠两月有余。
"孙媳今早去冰窖清点......"
"轮得到你清点?"老王妃捶着紫檀扶手,"刘嬷嬷跟了我四十年,冰窖钥匙从不过他人手!"
蝉鸣突然刺破凝滞的空气。沈玥彤望见廊下刘嬷嬷闪烁的目光,想起前日撞见对方侄子往城外运冰匣子。那木匣缝隙渗出的水渍,在青石板上蜿蜒如毒蛇。
"祖母。"她忽然抬头,"上月二十七,您房中要了三十斤冰,说是给波斯猫消暑?"
老王妃瞳孔骤缩。
"可孙媳查过记档,那天您带着雪团儿去长公主府赴宴,寅时方归。"沈玥彤从袖中抽出洒金笺,"这是门房记的马车出入时辰。"
柳陌原倒抽冷气。他认得那洒金笺——是沈玥彤新立的规矩,各院取用皆要双人记账。
"放肆!"老王妃猛地站起,翡翠禁步撞出凌乱声响,"刘嬷嬷,给我掌嘴!"
"祖母!"柳陌原横臂挡住扑来的婆子,"玥彤怀着身子......"
满室死寂。
沈玥彤下意识抚上小腹。那里还平坦如常,连近身的紫苏都不知晓。她倏然看向丈夫,撞进他恳求的眼神——原来他早想用这个借口护她。
"好,好得很。"老王妃气极反笑,"陌原,你如今为了她,连祖宗家法都不顾了?"她颤抖着指向祠堂方向,"现在就开宗祠!我要请家法!"
惊雷劈开浓云,雨帘中忽然跌进个湿透的小厮:"禀太妃、世子,八百里加急!北狄连破三关,圣上召所有宗室子弟即刻入宫!"
柳陌原指尖深深掐进掌心。沈玥彤看见他后颈渗出冷汗——十年前北疆那场败仗,折了老王爷与两位叔父,也折了端王府半数亲兵。
"备朝服。"老王妃突然平静下来,"陌原随我进宫。"她转身时绛紫翟衣扫过沈玥彤膝头,"至于你......"
暴雨砸在琉璃瓦上隆隆作响。沈玥彤望着满地佛珠,忽然轻声道:"祖母可知,当年祖父留给您的不是这串佛珠?"
正要跨出门槛的老王妃猛然顿住。
"是串红珊瑚。"沈玥彤撑着酸麻的膝盖起身,"建元三年您生辰,祖父在泉州港守了七日,才等到那株三尺高的海底珊瑚。"
老王妃扶着门框的手背暴起青筋。
"后来北疆告急,您熔了珊瑚簪充作军饷。"沈玥彤将账册轻轻放在案上,"孙媳不才,愿效先祖遗风。从今日起,我院中冰例全数裁撤,连同陪嫁的十二扇琉璃屏风,明日便送去典当行。"
惊雷再起时,柳陌原看见祖母鬓边珠钗乱颤。那个总是端庄雍容的老人,此刻背影竟显出几分佝偻。他伸手欲扶,却被重重甩开。
"你以为这般惺惺作态,就能抹了不敬尊长的罪过?"老王妃冷笑,"等陌原从北疆回来......"
"孙媳会亲自押送军饷去北疆。"沈玥彤打断她,"端王府既享食邑,自当与将士同甘共苦。"
柳陌原倏然回头。雨幕中他的妻子一袭月白襦裙,发间只簪着出嫁时的素银簪子,却比满室金玉更灼人眼。十年前缩在花轿里哭的小姑娘,何时长成了这般模样?
"你疯了!"老王妃的咆哮混着雷声,"战场上刀剑无眼......"
"所以孙媳更要带着府医同去。"沈玥彤抚过账册上朱批,"三百亲兵、二十车药材,今夜子时便能启程。"
紫苏突然冲进来跪下:"禀太妃,各院姨娘、姑娘们都到了,说自愿裁撤用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