廊下侍立的柳姨娘突然打翻漆盘,新沏的雨前龙井泼湿沈玥彤裙摆。沈玥彤俯身搀扶时,恰见宋惊棠绣鞋尖上沾着松涛苑特有的金丝楠叶,叶脉间还凝着未干的松脂——那处禁地连萧承渊都需持王爷手令方能进入。
"妹妹当心烫着。"沈玥彤借着擦拭水渍,指尖迅速划过宋惊棠腰间香囊。蜀锦暗纹里凸起的星宿图令她心头骤紧——这分明是北狄祭司占卜用的二十八宿方位,上月刑部密档记载的边关异动案证物中就有此物。
端王妃的翡翠护甲突然叩响青玉案:"棠丫头何时对商贾之事这般上心?"她眼风扫过宋惊棠腕间新添的珊瑚串,那抹艳红与昨夜西角门侍卫暴毙时嘴角溢出的血痕惊人相似。
宋惊棠旋身坐在黄花梨圈椅上,茜色裙摆翻涌如血浪:"不过是好奇何等奇女子,能让端王府世子抗旨拒婚。"她忽然抛出一方染着墨迹的帕子,边缘绣着的并蒂莲竟与沈玥彤昨日被毁的裙裾纹样分毫不差。
沈玥彤瞥见帕角暗纹里藏着的"永州漕运"四字,耳边骤然响起兄长狱中嘶吼:"彤儿小心漕帮的......"她倏地抬眸,正撞上宋惊棠眼底闪过的幽蓝异光——那是长期服用北狄秘药才会有的瞳色。
"宋姑娘说笑了。"沈玥彤突然拔下银簪挑亮烛芯,飞溅的火星恰好落在宋惊棠袖口。焦糊味里腾起缕缕青烟,隐约现出幅残缺的舆图轮廓:"这伽罗香掺了漠北红柳灰,遇热显影的技法倒是新奇得很。"
端王妃手中的佛珠突然断裂,檀木珠子滚进青烟里竟发出诡异爆鸣。宋惊棠猛地起身,腰间香囊突然坠地,洒出的香粉遇水凝成"戊寅"二字——正是十年前先太子暴毙的干支纪年。
"哎呀,这可是御赐的香囊!"宋惊棠染着凤仙花的指尖直指沈玥彤,"世子妃好狠的手段!"她茜色衣袖翻飞间,沈玥彤突然瞥见其颈后若隐若现的狼头刺青——与上月刑部大牢越狱的北狄细作身上图腾一模一样。
暴雨突至,铜盆大的芭蕉叶在风中狂舞。沈玥彤突然握住宋惊棠欲收回的右手,力道大得几乎捏碎那串珊瑚:"妹妹这金丝钏倒是眼熟,像极了去岁沧州水匪劫走的贡品。"她说话间故意扯开对方袖口,露出腕间新旧交叠的鞭痕——那等伤痕唯有诏狱的九节鞭才能造成。
正厅方向突然传来瓷器碎裂声,萧承渊挟着水汽闯入时,玉冠上沾着片带血的孔雀翎。他玄色大氅下露出半截密信,火漆印上的鸾鸟纹正与紫嫣郡主昨日带来的密函封泥严丝合缝。
"宋姑娘可知松涛苑第三棵金丝楠下埋着什么?"萧承渊剑柄突然抵住宋惊棠咽喉,家纹玉珏在雨幕中泛起血色,"你身上这伽罗香,与当年毒杀先太子的西域贡品......"
惊雷劈亮宋惊棠瞬间惨白的脸,她茜色裙摆突然渗出暗红液体——那根本不是雨渍,分明是遇水显形的鸩毒残痕。端王妃佛珠滚落的轨迹突然拼出"戊寅"二字,而暴雨冲刷的青砖缝隙里,渐渐浮现出用明矾水写的北狄密文。
秋阳斜照在端王府的菊园,金丝菊在青瓷盆中舒展着花瓣。沈玥彤握着鎏金暖手炉站在廊下,月白云锦裙裾被风掀起又落下,发间金累丝凤钗的流苏轻轻摇晃。
"这金丝菊养得倒好,可惜插在这腌臜地界,白白糟蹋了。"紫嫣郡主用银剪绞断一支垂丝菊,绛红织金马面裙扫过满地残瓣,"就跟某些人似的,披着绫罗绸缎,骨子里还是下贱坯子。"
园中贵女们屏息敛目,只有沈玥彤看清紫嫣眼底跳动的恶意。她接过侍女递来的碧玉盏,指尖抚过盏沿缠枝莲纹:"郡主说的是,花木无眼,总要主人家用心调理才能成器。"清凌凌的眸子扫过紫嫣腕间翡翠镯,"就像这缅甸老坑翡翠,若落在不识货的人手里,怕是要当瓦片摔了。"
紫嫣猛然攥紧银剪,指节泛起青白。她转身时鬓边累丝金蝶颤巍巍扑棱着翅膀:"世子妃好伶俐的口齿,只是不知端王世子可曾说过——"涂着蔻丹的指尖划过沈玥彤腰间玉坠,"你们沈家双生子,究竟哪个才是真正的嫡长子?"
沈玥彤呼吸一滞,暖手炉突然烫得灼人。三年前兄长沈翊坠马身亡的画面在眼前闪过,父亲白发人送黑发人时的呜咽犹在耳畔。她拢在袖中的手掐住掌心,面上却绽开春风般的笑意:"沈家诗礼传家,最重嫡庶尊卑。倒是郡主这般关心臣妇家事,莫不是..."眼波流转间瞥见紫嫣骤然收缩的瞳孔,"也想效仿平阳公主自择夫婿?"
"你!"紫嫣扬手就要摔盏,忽听廊外传来环佩叮当。端王妃扶着嬷嬷的手缓步而来,鬓间九凤衔珠冠在日头下熠熠生辉。
满园贵女齐齐福身,沈玥彤垂首时瞥见紫嫣将茶盏重重顿在石桌上。青瓷碰撞的脆响中,端王妃含笑的声音自头顶传来:"紫嫣今日这身织金妆花倒是鲜亮,只是这翡翠镯子..."保养得宜的手指虚虚一点,"水头虽足,雕工却欠些火候。"
沈玥彤看着紫嫣涨红的脸,忽然明白那镯子怕是御赐之物。正要开口解围,忽听紫嫣冷笑:"王妃娘娘好眼力,这镯子原是先帝赏给康靖郡王的,自然比不上端王府库房里的宝贝——毕竟..."她抬手扶了扶金蝶发簪,"连亲兄长的爵位都能抢来,何况几件死物?"
满园死寂。
沈玥彤感觉后背渗出冷汗。她嫁入王府三年,隐约听过老端王暴毙的传闻,却不想紫嫣竟敢当众提及。正要开口,端王妃已缓步走到紫嫣面前,鎏金护甲轻轻抬起紫嫣下颌:"郡主慎言。先帝亲封的端王金印还在祠堂供着,倒是康靖郡王府..."凤目扫过紫嫣发间金饰,"自老郡王薨逝,已有七年没领过实差了吧?"
紫嫣猛地后退半步,金蝶发簪勾住一缕青丝。她突然转向沈玥彤,眼中迸出怨毒的光:"世子妃可知你夫君为何总在朔月闭门不出?你们沈家送来的'嫡长子'..."染着凤仙花汁的指甲几乎戳到沈玥彤鼻尖,"当真流着沈氏血脉么?"
沈玥彤耳边嗡鸣,仿佛看见大婚那夜世子执秤杆的手腕内侧有道陈年疤痕。她强压下心头惊涛,抬手抚了抚鬓角:"郡主说笑了,妾身与世子..."尾音突然顿住——世子左眼尾那颗朱砂痣,似乎与三年前初见时位置略有不同。
"够了。"端王妃突然击掌,十二个捧着描金漆盒的侍女鱼贯而入,"各位尝尝新贡的雪顶含翠,这是圣上昨日刚赏的。"
沈玥彤接过茶盏时指尖发颤,滚茶泼在袖口也浑然不觉。她看着紫嫣拂袖而去的背影,忽然想起半月前世子书房那声瓷碎——当时他说是失手打了砚屏,可窗纸上分明映着两道纠缠的人影。
琉璃酒坛在紫檀案几上发出脆响,坛身浮雕的九尾狐在烛火中似要破壁而出。紫嫣郡主鎏金护甲叩在坛沿,西域贡酒特有的茴芹气息混着她袖中龙涎香,在沈玥彤鼻端织成张密不透风的网。
"郡主说笑,妾身怎敢与贵人赌酒。"沈玥彤指尖拂过腰间双鱼佩,玉佩缠着的银丝线突然微微震颤——这是萧承渊与她约定的示警暗号。她余光瞥见廊下侍卫佩刀上缠着北狄特有的狼头穗子,而紫嫣郡主茜色裙裾下隐约露出双翘头履,鞋尖缀着的东珠正是三日前太后宫中失窃的贡品。
紫嫣忽然用银匙敲响青玉盏,盏中琥珀色酒液泛起涟漪:"听闻沈家商队上月押送二十车蜀锦入京,偏巧永州漕运案发时......"她尾音拖长,丹蔻染就的指甲挑起沈玥彤一缕青丝,"姐姐若赢了我这投壶局,本宫便替你求个入宫面圣陈情的机会。"
沈玥彤腕间明月珰突然发出清越鸣响,她认出这是西域贡品"回音玉"的材质。昨夜暗桩来报,北狄密探正是用此物在端王府墙根窃听,而紫嫣郡主耳垂上新穿的孔洞还泛着血丝,分明是近日才戴上这对明月珰。
"郡主盛情难却。"沈玥彤接过鎏金箭矢时,箭翎处几点暗红闯入眼帘——那是北狄巫祝祭祀用的朱鹮羽。她故意踉跄半步,箭簇划破紫嫣郡主袖口,露出腕间新旧交错的鞭痕,与诏狱刑具留下的伤痕如出一辙。
端王妃的伽楠香珠在帘后发出脆响,两个粗使婆子抬着鎏金投壶挪到厅中。沈玥彤注意到壶耳处镶嵌的孔雀石正与紫嫣郡主昨日香囊暗纹相合,而壶身内壁泛着的幽幽蓝光,分明是漠北特有的夜荧砂。
"姐姐请。"紫嫣郡主率先掷箭,箭矢撞在壶颈处迸出火星。沈玥彤嗅到空气里突然弥漫的硫磺味,那是北狄火雷引信特有的气息。她假意整理裙裾,指尖迅速抹过青砖缝隙——未干的松脂混着金丝楠木屑,正是从禁地松涛苑带来的痕迹。
沈玥彤的第三支箭故意擦着壶耳飞过,箭翎扫落紫嫣郡主鬓边金丝蝶钗。蝶翼下赫然黏着半片泛黄纸笺,墨迹洇开的"戊寅"二字刺得她瞳孔骤缩——这正是先太子暴毙的年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