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妃怎么独自在此?"娇滴滴的女声自游廊尽头传来。侧妃林婉如裹着银红妆花缎斗篷,怀里手炉煨着苏合香,"听闻您今早去祠堂祭拜时晕倒了?"
柳陌原倏然后退半步,任由林婉如攀上他臂弯:"婉如来得正好,快给新晋世子妃讲讲,端王府正妻每日卯时要给老夫人煎药的规矩。"
"世子爷真是为难妾身了。"林婉如掩唇轻笑,发间金累丝蝴蝶簪振翅欲飞,"王妃娘娘金尊玉贵,哪像我们这些伺候惯人的。"
沈玥彤盯着柳陌玄大氅上沾着的红梅花瓣。那是从她院中移栽的朱砂梅,去年隆冬他醉酒后曾折下一枝,说要比着给她画眉。
"青鸾。"她突然唤贴身丫鬟,"去小厨房取药吊子来。"
"娘娘!"青鸾急得眼眶发红,"您高热才退,太医说——"
"去。"
柳陌原瞳孔微缩,却见林婉如指尖正沿着他掌心画圈。廊下铜雀炉腾起的青烟里,沈玥彤苍白的脸竟比檐角残雪还要冷上三分。
药香弥漫至午时,沈玥彤跪坐在老夫人院中的青石地上扇火。药吊子咕嘟作响,腾起的热气将她睫毛凝成霜白色。
"姐姐何苦逞强?"林婉如摇着孔雀翎羽扇挨过来,丹蔻指尖突然掀开药罐,"哎呀,这当归放多了!"
滚烫的药汁泼在沈玥彤手背,瞬间烫出串水泡。青鸾惊叫着要扑过来,却被林婉如的嬷嬷死死按住。
"啧啧,世子爷最不喜女子留疤。"林婉如用羽扇挑起沈玥彤下颌,"听闻姐姐当年凭着一手红梅小楷得王爷青眼,如今这手若是废了......"
"废了如何?"
柳陌原的声音惊得林婉如羽扇落地。他不知何时立在垂花门下,墨色锦袍上金线绣的螭纹在日光下明明灭灭。
"世子爷!"林婉如瞬间换了副腔调,"妾身正劝姐姐爱惜身子......"
"滚。"
林婉如被这声冷喝吓得踉跄后退,发髻上的蝴蝶簪勾住了沈玥彤的衣带。裂帛声响起时,沈玥彤肩头倏然一凉——中衣领口竟被扯开半寸,锁骨下方蜿蜒的旧疤赫然在目。
柳陌原突然攥住她手腕:"这道箭伤怎么回事?"
沈玥彤望着他拇指上墨玉扳指。三年前北疆风雪夜,就是这个扳指卡住她颈间动脉,逼问她父亲兵符所在。
"世子看错了。"她拢紧衣襟,"这是妾身学女红时烫的疤。"
"撒谎!"柳陌原突然将她拽到跟前,"这道伤是漠北狼牙箭所留,当年我亲手——"
"世子爷!"管家慌慌张张跑来打断,"圣上急召您入宫!北疆八百里加急战报!"
柳陌原甩开沈玥彤时,她撞翻了药罐。褐色的药汁在雪地上蜿蜒成诡异的图腾,几片当归贴在青鸾红肿的脸上。
"看好她。"柳陌原解下大氅扔给侍卫,玄狐毛领扫过沈玥彤渗血的手背,"若世子妃再踏出西跨院半步......"
"杀无赦?"沈玥彤突然轻笑出声。她蘸着药汁在雪地画了朵红梅,指尖血迹晕开时,竟与柳陌原眉心朱砂痣一模一样。
暮色四合时,青鸾哭着给沈玥彤上药:"娘娘何必激怒世子?太医说您体内寒毒......"
"好青鸾。"沈玥彤忽然推开窗棂,望着北疆方向渐亮的星辰,"当年父帅被污通敌,三十沈家军曝尸漠北,是谁连夜带人收殓尸骨?"
"是......是世子爷。"
"是啊。"沈玥彤抚摸着锁骨下的疤痕,"那年他救我性命时说,沈姑娘,活下去才能翻案。"她突然剧烈咳嗽,帕子上绽开红梅,"如今我活着,他却不肯信我了。"
更鼓敲过三响时,西跨院墙头悄然落下个黑影。黑衣人跪地奉上密函:"将军,北狄王子同意合作。只是端王府布防图......"
沈玥彤将染血的帕子投入火盆,火光在她眼底跳动:"告诉阿史那,三日后世子赴北疆督军,我要端王府十八暗卫的调动令。"
火苗吞没信笺时,她望向世子书房的方向。那里还亮着盏琉璃灯,像极了漠北营帐里,柳陌原为她守夜时点的星火。
……
端王府后花园的九曲回廊下,紫嫣郡主捏着鎏金牡丹团扇的指节发白。她盯着不远处正在喂锦鲤的世子妃沈玥彤,突然将扇骨重重磕在朱漆栏杆上:"不过是个商贾之女,真当自己飞上枝头了!"
"郡主慎言。"身后嬷嬷低声提醒,"那位如今可是端王妃亲点的......"
"亲点又如何?"紫嫣冷笑一声,丹寇指甲掐进掌心,"本郡主倒要看看,她这世子妃的椅子能坐热几日。"
池边沈玥彤似有所感,抬眼望来。春阳透过金丝藤萝架在她月白襦裙上洒下细碎光斑,衬得那双含笑的眸子愈发清亮:"郡主可是要来喂鱼?这尾鎏金红顶最是贪吃。"
紫嫣缓步走近,绣着缠枝莲的裙裾扫过青砖缝隙里新发的草芽:"世子妃好兴致,只是这锦鲤再名贵,终究是池中之物。"她故意将鱼食撒在沈玥彤鞋尖,"就像有些人,穿上凤冠霞帔也改不了骨子里的铜臭味。"
沈玥彤垂眸看着裙摆上星星点点的饵料,忽然轻笑出声:"郡主说得是呢。"她弯腰掸去碎屑,腕间翡翠镯子碰出清响,"就像这鱼食,撒得再多也变不成龙肝凤髓。"
"你!"紫嫣正要发作,忽见回廊尽头转出一群华服妇人。最前头端王妃的八宝璎珞项圈在日头下晃得人眼花,她立即换了副笑颜:"给王妃请安。"
"彤儿给母亲问安。"沈玥彤屈膝时,发间累丝金凤衔着的东珠正巧垂在额前,"方才正与郡主说,池中新进了几尾胭脂鳞,想着明日诗会......"
端王妃抚着腕间佛珠打断道:"明日赏春宴,各府贵女都要献艺。彤儿既掌着中馈,便由你操办茶点罢。"
紫嫣帕子掩住嘴角冷笑。谁不知沈玥彤出身商贾,琴棋书画样样不通?这分明是要她在满京城贵妇面前出丑。
"母亲容禀。"沈玥彤却笑盈盈道,"儿媳新得了批雨前龙井,正想请诸位夫人品鉴。只是煮茶的水......"她望向紫嫣,"听闻郡主擅辨泉水,不知可否劳烦......"
"本郡主凭什么......"
"紫嫣自然愿意。"端王妃的眼风扫过,"明日辰时,我要看到虎跑泉的水。"
暮色渐沉时,沈玥彤独自立在茶房。紫檀木架上摆着各色瓷罐,她指尖抚过青花缠枝莲纹的罐子,突然听见窗外传来刻意放轻的脚步声。
"郡主小心脚下。"她头也不回道,"这后厨青苔湿滑,仔细污了您的蹙金绣鞋。"
紫嫣掀帘而入,鬓边红宝石步摇撞得叮当响:"你以为讨好王妃便能高枕无忧?"她突然逼近,身上玫瑰露的香气刺鼻,"明日赏春宴,本郡主要你亲手奉茶——给每位夫人。"
沈玥彤捻起片茶叶对着烛光细看:"郡主可知,这明前茶最忌沾了脂粉气?"
"你!"紫嫣猛地挥袖,茶案上汝窑盏应声而碎。她突然瞥见沈玥彤袖中露出一角信笺,墨迹隐约是个"裴"字。
"哈,原来世子妃还惦记着裴少卿?"她如获至宝般高声道,"难怪近日总往大相国寺跑,莫不是......"
沈玥彤突然抓住她手腕,力道大得惊人:"郡主慎言。"她眼底笑意褪尽,"您腰间荷包的并蒂莲,绣工倒是与裴夫人前日丢的那个相似得很。"
紫嫣脸色骤变,腕间翡翠镯子磕在案角裂成两半。
次日赏春宴,紫嫣盯着沈玥彤素手烹茶的模样,指甲在掌心掐出月牙痕。当那盏雨过天青瓷递到面前时,她突然"哎呀"一声:"茶凉了。"
沈玥彤不慌不忙从侍女手中接过鎏金壶:"是妾身疏忽。"滚烫泉水注入茶盏,雾气氤氲了紫嫣狰狞的笑脸——那壶嘴分明朝外偏了半寸。
"啪!"
瓷盏碎裂声惊起梁间燕子。紫嫣跳起来甩着烫红的手背:"你故意的!"
满座哗然中,沈玥彤惶恐跪地:"妾身愚钝,竟忘了郡主不喜龙井。"她抬头时眼眶微红,"这就去换君山银针......"
"够了!"端王妃重重撂下茶盏,"紫嫣去更衣。彤儿......"她深深看了眼跪着的儿媳,"去请太医给郡主瞧瞧。"
沈玥彤退出花厅时,听见身后传来紫嫣带着哭腔的"姑母"。她抚了抚袖中真正装着虎跑泉水的鎏金壶,唇角勾起一抹冷笑——那壶内机关,还是今晨从嫁妆箱底翻出的西域玩意儿。
假山后突然伸出一只手将她拽入阴影。裴寂玄色官服上带着檀香,指尖正捏着昨日那封"密信":"世子妃好手段,只是这模仿笔迹的功夫......"他抖开信纸,露出末尾伪造的私印,"还欠火候。"
沈玥彤背靠冰凉山石,面上却笑得娇俏:"少卿大人若真要查,不如先解释解释......"她突然贴近他耳畔,"三日前酉时,为何出现在郡主闺阁后墙?"
裴寂眸色骤暗,远处突然传来侍女寻找世子妃的呼声。沈玥彤趁机抽身,石榴裙摆扫过他皂靴上未干的茶渍。
……
端王府后花园的九曲回廊上,琉璃瓦正往下滴着化雪水。紫嫣郡主鎏金护甲几乎戳到沈玥彤鼻尖,丹凤眼里淬着毒:"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沈玥彤捧着缠枝莲纹手炉后退半步,腰间的翡翠禁步纹丝未动:"郡主慎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