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言突然吞下含有剧毒物质的药丸,惊呆了在场众人。毒素见效极快,吴言的身体很快就不受控制激烈抽搐,从轮椅摔到了地上,肢体也扭曲到变形。竹老师猝不及防,手忙脚乱想要掏出解药为吴言解毒,没想到倪生却很冷静地抬起了手,示意他别着急。
哐当一声,六六手里的玻璃碗碎了一地,她飞奔过来,哭喊着跪在吴言不断抽搐的身体旁。
“吴妈!吴妈你怎么了!老师老师快叫医生!”
倪生却很淡定地坐了回去,继续悠闲地切着培根,完全无视躺在地上快要咽气的吴言。而竹老师就像木偶一样,没有倪生的命令,他也只能按兵不动,只有六六一个人快急崩溃了。
“吴妈……你别睡……醒醒……”
竹老师转头看向倪生,等待他下达救人的指令,但倪生还是一副不疾不徐的样子。
“不急,看看效果。”
吴言的身体慢慢停止了挣扎,但嘴角开始溢出了白沫,眼白也翻了上去,生命体征快速逝去,眼看着就要不行了。
已经哭到失控的六六见二位大人一直没有行动,只能爬过来拼命扯动竹老师的裤脚,求他帮帮忙。
“老师,我求求你,救救她,吴妈快不行了……呜呜呜……”
竹老师已经拿出解药阿托品,灌满了针筒,就等倪生一声令下,他就能为吴言注入解药。
“她刚才说五分钟内,对吧?”倪生问道。
“对,五分钟内必须打第一针。”
“过去多长时间了?”
“四分钟,差不多四分钟了。”竹老师其实也不知道过去多久了,但他知道吴言的重要性,圣帕村承担不起失去她的后果,所以宁愿把情况说得紧急一点。
“再等30秒。”
倪生抬起手腕,盯着那块不能更普通的精工牌手表,看似波澜不惊,心脏的搏动速率却逐渐加快,盖过了秒针转动的速度。
时间一到,倪生轻轻点了头,竹老师立即往吴言的静脉注射了第一针解药。吴言的小腿还在微微抽搐,解药似乎并没有起任何作用。见吴言没有反应,竹老师立刻想要注入第二针,却被倪生一把拽住了手。
“你没听见吗,要间隔用药,别着急。”
倪生缓缓蹲下,轻轻挽起了衬衣的袖子,然后把手心靠到了吴言的颈动脉上,感受脉搏的跳动。
“稳定下来了。”
竹老师闻言,顿时松了口气,六六也不哭喊了。
“没……没事了吗?”六六颤抖着问道。
倪生转过头,轻轻握着六六的小手,“六六不哭了啊,吴言姐姐没事,她就是不小心吃错东西了,打点药就好了。”
六六点了点头,但依然抽泣着。
竹老师随即招呼酒店的侍应生进来,合力把吴言送往酒店内部的医疗室。
*** *** ***
转移的过程中,吴言的意识其实早就清醒了,但她一直没有睁开眼睛,故意装晕,任竹老师和手下们摆布。应该说,吴言的意识始终在线,刚刚发生的一切,其实是她吹响反击号角、重新夺回主动权迈出的第一步。
时间回到几天前,山猪入侵的那一晚。
从地下室救出小雷以后,吴言并没有立即去到广场和村民们会合,而是让小雷推着自己回到了闪着警报灯的实验室。村民们都在忙着应对山猪和火情,根本无暇顾及实验室,让吴言有十分充足的时间掉包“白雪公主”罐子里的药丸。彼时,她并没有想到日后自己需要亲自服用这款毒药,纯粹只是想要留个后手,万一实验对象让她不忍心下手,吴言还有回旋的余地。
而为了保证服用反应足够逼真,吴言在这粒“备用药片”里加入了少量“毒蘑菇”提取素、碳酸钠和有机酸的成分,这样吃下后就会形成肌肉抽搐和吐白沫的效果,符合毒蕈碱样中毒症状。同时她在胶囊上还做了一个明显的色差记号,再混入药罐中,确保竹老师和其他人不会发现,只有她能快速辨识出来。
在餐桌上突然吞下药丸,并不在吴言计划之内,但往往这种临时起意的突袭,反而能收获到意想不到的结果。首先,她得以测出竹老师和倪生截然不同的反应:竹老师之所以有些慌张,其实是害怕辜负倪生的期望,因为倪生很在意“白雪公主”的毒性效果。可后续救治如果失败,竹老师也难辞其咎。
而倪生表面看起来满不在乎,但在用手试探吴言的脉搏时,可以感觉到他手心也是出了汗的。表情可以骗人,但真实的生理反应是藏不住的。
当然,吴言这一搏命演出,赌注是相当大。虽然备用药片的剂量不至于致命,可如果竹老师不及时给她打上解药的话,吴言的身体也会受到不小的伤害。但和这样的对手较量,这点牺牲是必须的,通过这一近乎“自杀式”的疯狂举动,她可以说是大大震慑了在场众人。
倪生本来觉得自己有恃无恐,因为雨歆在他手里,吴言又是个文明社会来的高材生,只要在规则范围内拉扯,倪生就非常安全。可如果吴言是个不怕死的疯子,那倪生和圣帕村对她就有所忌惮。毕竟再强大再嚣张的人,也只有一条命,面对不按套路出牌的疯子,谁也不敢打包票说她不会一命换一命。
所以,纵使吞下备用药丸的代价,是必须经历几轮痛苦的洗胃疗程,吴言还是冒险走了这一步,也算是间接救了六六一命。
不出吴言所料,她从医疗室出来后,立刻又被推到了倪生的套房里。倪生此时正对着镜子打领带,似乎准备外出。
屋里的空气沉默得让人有些尴尬,吴言率先打破了僵局。
“完全按你的要求配制,效果你也看到了,满意吗?”
倪生闻言,笑了。沉吟了片刻,他才回答道:“满意,当然满意。只不过下次别以身试毒了,没必要,我相信你。”
“我只是想表达我的诚意,完成这笔交易的诚意。”
倪生穿好西装外套,走到了吴言的病床前。
“吴小姐,不对,应该尊敬点,叫你吴博士。吴博士,你现在非常重要,你要是死了,这出大戏可能就要提前夭折了,所有人都要陪葬。”
“你不是不怕死吗?干嘛说那么泄气的话。”
吴言冷不丁嘲讽,但倪生泰然自若,并没有生气。
“确实不怕,已经死过的人,再来一回,也不会那么慌张。只不过,在完成我答应大家的事之前,我还不能死。你也不能。”
“你们到底在计划什么?”
“快了,你很快就会知道。”
倪生说完就要径直离开套房,却被吴言狠狠拽住了衣袖,本来熨得笔直的西装也顿时变了形。倪生转过头看向吴言,她因为反复洗胃而变得苍白的脸庞,依然镶刻着坚毅的眼神。
“我现在就要知道。”吴言的语气不容推辞。
倪生轻轻挪开了吴言的手,拉直了西装。
“你觉得现在我们是敌人,还是战友呢?”
“利益一致的时候可以是战友。”吴言冷冷地回答道。
“可我更希望我们是敌人。人类只有在面对恐惧、仇恨、悲伤、绝望的时候,才能迸发出最强大的力量。你越恨我,这次计划成功的几率越大。”
倪生的话,字面意义吴言都听懂了,但根本不明白这段话真正的含义。为什么越恨他,计划成功的几率越大?这是什么狗屁逻辑,吴言根本想不通。
“你能不能老老实实告诉我,你到底在计划什么?按这样的剧本走下去,我真的把你毒了,你最后是想把赃都栽在我头上吗?”
“这事比你想得要复杂得多。你知道的越少越好,这样事成之后,你和雨歆才能全身而退、平安回家。”
针对释放雨歆这件事,倪生的态度第一次有了松动,吴言自然立刻想要追问,但套房的双开门突然啪嗒一下被人猛烈推开。
一名穿着摇滚范皮衣、脚踩凉拖的马尾长发男子闯入了套房之中,实际年龄应该在三十五岁上下,右耳带着一只闪亮的耳环,再加上潮流的装扮,让他看起来比很多年轻人都年轻。他一进来就叽里咕噜说了一通吴言听不懂的土话,但从肢体语言可以看出他是热情在和倪生打招呼。更让吴言意外的是,他竟然直接冲上前紧紧抱住了倪生,把他的西服再一次给扯皱了。
在这之前,几乎所有人都不敢那么亲近倪生,跟他说话总是保持一段礼貌的距离,甚至不敢说太大声。而摇滚男对待倪生简直是肆无忌惮,不仅举止粗鲁、粗口连连,态度更是亲昵得不行,只差直接亲上去了。倪生虽然依然板着一张冷峻的脸,但并没有出声喝止他的行为,只是在摇滚男松开以后再次捋平了西装。
打完招呼,摇滚男立即转头看向躺在病床上的吴言。
“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化学大师?”
吴言没有回应,倪生也没有接话,摇滚男却径直走到了病床前,对她行了英式屈膝礼,并且亲吻了吴言摊放在床边的右手,动作极尽浮夸。
“他奶奶的,你长得果然好正,难怪我们老大那么欣赏你。”摇滚男说中文有点大舌头,还有点嗲嗲的感觉,和他粗犷的举止形成鲜明的反差。
“该出发了。”倪生边说,边往外走。
“等下,我中文名叫什么来着?”
倪生头也不回,回答道:“丁二。”
“哦对,丁二。我不会写中文字,本来想取名叫丁一的,但我老大是一,我怎么能是一呢,所以叫丁二。”丁二罗里吧嗦对着吴言一通解释,吴言只是客气点了点头,并不想搭话。
酒店外的直升机发动了引擎,轰隆的响声传进了套房,变相催促丁二赶紧跟上。
“感谢你啊吴博士,没有你,老大的计划根本行不通,等我下次回来,我们一起好好喝一顿!”丁二一边说,一边往外朝停机坪的方向跑去。
吴言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忍不住叹了一口气。还没完全摸清倪生的底细,又出现了一个新对手,这场仗是越来越难打了。
*** *** ***
倪生外出以后,吴言留在了酒店进行复健训练,逐渐能够摆脱轮椅、拄拐行走了。没有“接待活动”时,酒店里除了大厅有一些工作人员以外,其他区域几乎是空荡荡的,再加上地处雨林里,独自走在铺满红地毯的走廊时,会觉得格外阴森恐怖。
好在,在吴言的强烈要求下,六六被留了下来,美其名有个人可以聊天闲逛,但其实也是担心圣帕村还会拿她来当实验品。吴言下意识提出这个要求时,她自己也有点意外。是嫌一根软肋不够,还要再添一根?但话已经说出去,也不好收回了,有个可爱的六六作伴,复健的生活似乎也没有那么无趣。
离开了雨林,回到了城市的文明社会里,倪生又戴上了“好人”的面具,成为了人人爱戴的市议员,出现在了电视新闻里。看着他放低姿态到菜市场慰问民众,吴言多少有点气自己——为什么那么明显的伪装和骗话她没能识破,导致现在陷入了极其被动的局面。
没有了日常需要完成的工作和目标,吴言感觉自己失去了对时间的感知,直到再次收到雨歆拍摄的视频时,吴言才意识到一个月的时间又过去了。
竹老师递过来的信封上,写着“吴雨歆,8”,吴言这一会儿明白了数字的含义——那是雨歆怀胎的月数,也就是说她马上就要临盆了。这次的视频稍微长了一点,有四十几秒,还是跟上次一样,在一所庄园的庭院中拍摄。这一次雨歆显然是提前做好了被拍的准备,她挺着大肚子坐在一张庭院椅上,用有些慌乱迷茫的眼神看着镜头。
“拍给你妈妈看的,你有什么想要对她说的?”拍摄者问道。
“妈……我……我……”
雨歆努力想要组织自己的语言,但她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被眼泪哽到说不出话来。视频继续往前进,镜头里的雨歆越哭越惨,镜头外的吴言泪也止不住流。她几度暂停、放下手机,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但每当视频再次播放,她还是感到心在绞痛。
视频的最后,雨歆已经哭到有些喘不上气,但她还是挤出最后一丝力气,对着镜头说出了最想说的话。
“对不起……妈妈……对不起。”
“傻瓜,不要对不起,妈妈不怪你,妈妈不怪你。”
残忍的40秒结束了,雨歆哽咽的声音却一直回荡在吴言的脑海中。她努力把自己从过度悲伤的情绪中抽离出来,用尽可能理智的状态,再次观看这段视频,企图在视频里找出一些线索,推断出雨歆现在的所在地。
她首先能确定的是,这也是个热带国家,雨歆的服装和周边的绿植都符合热带的特征。但这个地方很可能不在东南亚,因为倪生让对面即刻拍摄那次,传回来的视频还有天光,而盛迦南早已入夜,说明两个地方处于不同的时区。当然,不能排除这是倪生耍的小心机,故意误导吴言。
第二段视频吴言看了无数遍,却没有发现更多线索。拍摄者很聪明,故意避开了建筑和街道,雨歆身后是平缓的草原,根本看不出任何有用的地貌特征。但新发来的第三段视频,拍摄者却百密一疏,露了马脚——雨歆上方的天空中,隐约能够看到一台客机低空掠过。虽然因为分辨率不够,飞机上的涂装看不太清楚,但这至少提供了雨歆就在某座机场附近的宝贵信息。
吴言正坐在床上闭眼思考时,突然感觉有人扯了扯自己的裙子。她睁开眼,发现是搂着抱枕的六六。
“吴妈,我今晚跟你一起睡好不好?”
“怎么了,你是不是怕黑呀?”吴言努力挤出笑容,温柔地摸了摸六六的小脸蛋。
“我才不怕,我早就习惯啦,我是看你不开心,过来陪陪你。”
六六说着,就自顾自挤进了被窝里,一旁的吴言被暖到,开心地笑了。
“那我关灯了啊?”
“额……你能不能留个小黄灯啊,我怕我晚上起来上厕所看不见。”六六用她那无辜的小眼神看着吴言,后者于是留下了玄关的小灯。
三更以后,睡得并不熟的吴言被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吵醒。她迷迷糊糊睁开眼,发现六六正站在酒店客房硕大的落地玻璃前,探着小小的脑袋往外张望。
“怎么了?”
“你快过来,有外星人!”
吴言皱起了眉头,下床来到了大窗前。
“你看见什么了呀?”
“你看你看,树林里有一团红红的光,肯定是外星人!”
吴言顺着六六的指尖看过去,漆黑一片的雨林中,确实莫名多了一处闪烁的红点。
正当吴言和六六都感到疑惑的时候,几声刺耳的枪响划破了寂静的夜空,吓了二人一跳。
“啊啊啊啊啊!!什么声音?!”六六胆子比较小,瞬间躲到了吴言的身后。
红光依然在,吴言纠结片刻后蹲下安抚六六。
“六六,我出去看看情况。你在房间里待着,把门锁好,千万不要出去,明白吗?”
“别去别去,万一真的有危险怎么办?”六六有些担心地拽着吴言。
“放心,没事的,我如果天亮了还没回来,你就找到竹老师,让他通知其他人。”
“吴妈……”六六还是紧紧拽着她的衣角,吴言只能用力掰开了她的手,轻轻拍了拍后说道:“乖,我很快回来。你要是害怕就把灯都开起来。”
吴言随即拿上拐杖和电筒,走出了房间。
下到一楼,吴言发现酒店的大堂空荡荡的,平时负责驻守的员工不知道跑哪里去了。吴言没功夫多想,出门以后立即顺着红光的方向前进。夜里的雨林还是有点冷的,吴言虽然穿了外套,但还是冷得直哆嗦。四周一片漆黑,顶上的月光时不时还被树荫遮挡,如果没有电筒指路,啥都看不见。
吴言腿脚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带上拐杖是为了防身。她当然不相信是外星人来袭了,但在一片荒蛮的丛林中突然出现人为的痕迹,她难免好奇。按理来说,圣帕村应该对这类入侵十分警惕,可酒店的员工没有任何反应,似乎对这样的现象习以为常。
那只有一种可能了——红光就是圣帕村的人发出的,他们正在秘密进行某种活动。
想明白以后,吴言感觉自己的步伐轻盈了很多,随着面前的路越来越亮,她知道自己已经接近了红光发出的地方。
从树林中穿出,吴言发现面前是一片相对开阔的空地。所谓的红光,其实是燃烧的火光,竹老师带着酒店的几名员工,正在往一个火堆里扔入柴火,希望能把火烧的更旺。隐约可以看到,火堆中央躺着一具尸体,几乎已经烧得面目全非,但吴言还是从掉落在旁的鞋中,分辨出死者是之前在地下室守门的盲人婆婆。
山猪入侵那晚以后,吴言确实很长时间没再见到婆婆,没想到再见的时候她竟已化作骨灰。奇怪的是,村民们没有把她安葬在圣帕村里,而是大老远把尸体运到这么一个偏僻的角落,再进行焚烧。
吴言继续往前走,借着火光,她看到了树立在火堆后的一块黑色墓碑,上面用当地土语刻着一百来个名字;墓碑和背后的一颗大树融为了一体,有巨大的树荫庇护着,不走进雨林里,从外面是看不见的。
竹老师还没有发现吴言来到了现场。他嘴里碎碎念着一段土语悼词,前面吴言都听不懂,唯独听懂了最后一句话的意思——
“回家了,我们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