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从一开始，吴言就搞错了方向。从小妹第一次拿着照片来寂笼找吴言起，她一直以为雨歆是因为“牙套妹”的特殊外型，才被人拐走的，从来没有想过，女儿竟然会怀孕。从视频中的体态来看，雨歆至少已经怀胎六、七个月，也就是说，她离开北京来到盛迦南的时候，已经身怀六甲。
而吴言竟然没有察觉到任何迹象。
随着这条关键线索的嵌入，许多困扰着吴言的谜题也终于一一解开，整个故事成功串起来了，有了一个符合逻辑的解释。
噩梦，从Michael到北京旅游开始。他和雨歆可能是微博认识的，也有可能是约会软件认识的，两人在网上眉目传情已久，Michael趁着到北京旅游的契机，和雨歆发生了关系。或许，从一开始Michael就是奔着雨歆来的，旅游只是个借口。
两人见了面，很快就看对了眼，外溢的荷尔蒙气息，让现场的温度骤升。又或许，其实雨歆并不想发展那么快，但Michael作为夜场老手，非常擅长引导，通过酒精和甜言蜜语，让雨歆一下放松了戒备。
时间紧，雨歆对男女之事又很生疏，虽然吴言曾经和她说过避孕套非常重要，但她可能没有放在心上。又或者，避孕套是买了，Michael找了很多借口不想戴，他们总是说，我会在射之前拔出来，没事的，没有那么容易怀孕。可往往就是为了逞一时之快，女孩们最终却要一个人承担所有。
而雨歆，就这样成为了万千倒霉女孩中的一员。本来，碰到这种事情，年仅十八的她是没有能力处理的，应该第一时间告诉父母，让她们提供更可靠的解决方法。可吴言却自始至终被蒙在了鼓里，直到此刻才透过视频知道女儿意外怀孕的噩耗。吴言感觉到体内仿佛有一千根针随着血液在流淌，刺痛她每一寸皮肤。她不明白，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大的事情雨歆要瞒着妈妈。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吴言忍不住诘问自己。
雨歆不仅掩盖了怀孕的真相，为了把戏做足，她甚至伪造了每个月正常来月经的假象。盛迦南之行并不是突发奇想，而是一次蓄谋已久的“追责”之旅。或许，雨歆同样没有告诉Michael自己怀孕的真相，而是直接来到寂笼想要当面说清楚。在见到Michael的一瞬间，所有在社交软件上打造出来的外国高富帅滤镜，瞬间就碎了一地。发现对方不过是个连正当工作都没有的毒虫时，雨歆会不会后悔当初这么冲动发生了关系？
也许，雨歆不仅仅对严厉的母亲隐瞒了这件事，她可能压根儿没有勇气告诉任何人自己已经怀孕，连同行来盛迦南的小蒋可能也被蒙在鼓里。社会总会用最恶毒的语言谴责这些意外怀孕的女性，说她们不洁身自爱，自作自受。但很多人并没有意识到，这些社会阅历尚浅的女性，根本不具备应对这类情感关系的能力，尤其是双方年龄相差很大的时候。而她们明明是最惨的受害者，却因为行为的“不完美”，反而要承受最大的压力。最终，她们只能选择沉默，让这些坑蒙拐骗的人得以逃脱指责。
而确认了这层关系以后，Michael的很多行为也就解释得通了。他在寺庙里的忏悔和祈福，不仅仅是为了雨歆，更为了腹中的胎儿。而福位上，除了雨歆的名字简写WYX，另一组简写MJN很可能是孩子的名字。
那是不是Michael把雨歆出卖给了圣帕村呢？虽然已经于事无补，但吴言还是迫切想要从倪生口中得到一个答案。
只可惜，倪生并不打算告诉她。
*** *** ***
吴言感觉，她就像是被关进水牢的受刑者一样，不断在溺水的边缘，获得喘息一口气的机会。她很痛恨当下被动的局面，更痛恨软弱的自己，自从确认雨歆被圣帕村挟持为人质后，她一直找不到反击的机会，只能被倪生牵着鼻子走。看起来，她的智商好像突然下线了，完全失去了前期逐渐逼近圣帕村那股神挡杀神的锋芒。但她之所以如此束手束脚，是因为雨歆只有一次机会，吴言没有失败的余地，每一步都必须非常小心。
武侠小说里的大侠有了牵挂以后，剑法就不可能像以前那样凌厉。而得知雨歆怀孕的消息之后，这把剑，无疑将变得更加沉重。
夜里，睡在五星级酒店的大床上，吴言依然辗转难眠。两人的关系，是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如此疏远的呢？母女朝夕相处，住在同一个房子里，用同一间厕所，吃同一顿饭，可怀孕这么大的事，雨歆竟然能够藏得严丝合缝，以至于吴言在整个过程中，从未往这个方向想过。
仔细想想，离开北京以前，雨歆的状态确实有点奇怪。她几乎不再和吴言吵架，吴言提任何要求，她都立刻完成，包括她最痛恨的洗碗。吴言当时没有多想，以为雨歆只是结束了叛逆期、懂事了，不再什么事都和她对着干。现在回想起来，其实这是个很明显的信号——雨歆因为害怕自己的秘密暴露，“做贼心虚”，所以尽可能不惹吴言生气。
如果她早点发现端倪，及时和女儿沟通，也许就能阻止这事往悲剧的方向发生。雨歆也因为一次冲动的选择，一步错、步步错，最终跌进了无尽的深渊。这就像做实验一样，因为一个微小的计算错误，最后可能导向实验室爆炸的结果。
一直心思缜密、样样满分的吴言，竟然在最关键的时候，错了一道送分的选择题。
“你是个怪物！一个冷血的怪物！不可能养好我们的女儿！”
这是法庭宣判抚养权交给吴言后，前夫留给她的最后一句话。吴言也想过，要不要出国搬到欧美一个相对偏僻的小镇，这样就能完全隔绝“杀人犯吴佳佳”的过往，永远对女儿隐瞒此事。但最终，她还是选择了面对。当雨歆上了高中，到了能够明事理的年纪以后，吴言将自己离婚的原因、以及大学时期的过往，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女儿。她希望雨歆相信妈妈，她绝对没有杀人，要不然司法机关也不可能判她无罪。妈妈其实本可以将这件事永埋心底，但她今天还是决定主动坦白自己的过往，希望母女俩之间再也没有任何秘密。
吴言依然记得，她刚说完，雨歆就紧紧抱住了自己，两个人在泪水中拥抱了很久、很久。雨歆一直不明白，为什么吴言从未提起爸爸，并且不允许她和爸爸见面。为此，她还经常在心里埋怨吴言绝情。而今天，在得知真相以后，雨歆终于明白了妈妈的苦心。在她心智成熟以前，如果经常和爸爸接触，万一爸爸说起了妈妈的“杀人犯”过往，只会越描越黑，最终导致母女俩的关系走向崩塌。
雨歆那天最后说的话，每一个字吴言都记得很清楚。
“妈，就算你真的杀过人，我还是会相信你，我永远站在你这一边。”
那时候雨歆的眼神是如此得清澈真诚，让吴言这辈子第一次感受到，这世界是有人爱她的。
可为什么，仅仅是两年后，母女俩的关系会变成这样？裂痕和不信任是什么时候出现的？明明说好的，两人之间不再有秘密，为什么食言了呢？
*** *** ***
隔日睡醒，吴言在全身镜前静静坐了一会儿，平整自己的情绪。一夜没睡，她的眼里布满了血丝，但她看起来并不疲倦，反而像是重新灌满了杀无赦的血色。她也是人，也有低谷和满肚子怨气的时刻，但她从来不让这种情绪过夜。做研究的时候，她一直都是实用派，很烦那种光提问题不想解决方案的人，更烦那种只会抱怨环境不去尝试改变的失败者。
重新复盘，吴言发现自己之所以陷入被动的局面，是因为几次交易都是倪生主动提出的，吴言只能见招拆招。这场棋局如果只有两个棋手，那么吴言必败无疑，因为雨歆在倪生手里，他永远领先半子，牢牢掌握着主动权。
破局的唯一方法，就是引入新的棋手，搅乱战局。
而目前最合适的第三方，就是一直隐藏在背后的“大人物”们。他们和倪生既是绑定、又是敌对的关系，如果吴言能够利用好，就能做到“借刀杀人”，她和雨歆还能不沾一滴血全身而退。所以吴言不仅要配合倪生，更要想办法深入到棋局的最深处，找到那个能够左右这场博弈的关键人物。
现在的问题是，吴言始终没有摸清倪生的计划到底是什么，他为什么要吴言发明一种毒死他的毒剂？
酒店二楼偌大的餐厅里，只有吴言和倪生两个人在享用豪华的自助早餐。很显然，那些大人物是不会在这里过夜的，哪怕住了下来，也不会轻易在公共场合露面。吴言坐在轮椅上，高度不够东西有点不太好夹，倪生还很贴心帮她夹了火腿、烤了面包。
“要不要来点牛眼呢？”
“蛤？你说什么？”
倪生冷不丁提一个这么血腥的食物，吴言有点没反应过来，倪生却笑得很灿烂。
“这是本地的一个俗称，在你们那里应该叫太阳蛋，还是荷包蛋？”
“哦哦，行，来吧。”
倪生正跟负责煎蛋的厨师沟通时，吴言身后突然出现一把熟悉的稚嫩嗓音。
“吴妈吴妈，你怎么也在这！”
吴言转过头，发现六六蹦蹦跳跳跑进了酒店的餐厅，竹老师紧随其后。一股不祥的预感立刻涌上了吴言的心头。
\"哇哇哇，这些都是可以免费随便拿随便吃的吗？”
六六看到如此豪华的自助餐，两眼发光，开心得不得了。
“去吧，能吃多少拿多少，别忘了，粒粒皆辛苦。”竹老师轻轻推了六六的背，她就宛如一只脱缰野马冲过去麦片区，拿了很多蜜奇星还有可可麦片。吴言已经知道竹老师他们要干什么，六六一走，她立刻露出凶狠的眼神，质问竹老师。
“不至于吧，她才十岁。”
“上命差遣，盖不由己啊。”竹老师话说得阴阳顿挫，宛如诵诗。
远远望过去，倪生正在教六六怎么调配麦片和牛奶的比例，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是个有爱的老父亲。
“你应该知道，小孩和大人需要的剂量不一样。”
“吴小姐，我看过您的履历，您在企业任职时，经常是受任于败军之际，奉命于危难之间。此等微贱之疑难，您解决起来应是轻而易举。况且今朝我卜过一卦，乃上上签也，这次实验肯定成功。”
竹老师说话总是文绉绉的，极像有些文化人，表面礼貌客气，内心却极其阴毒，明捧暗讽。每当他引经据典反驳吴言时，吴言都恨不得起身掐死丫的。
四个人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六六拿了满谷满山的东西，盘子里隆起来的食物感觉都要把她挡住了；而三个大人都只是象征性地拿了点轻食，形成鲜明对比。
六六见吴言好像没有什么胃口，特意用叉子叉了一块鸡块给她。
“吴妈，你很瘦啦，不用减肥，多吃点！”
吴言很开心地笑纳了，轻轻碰了碰六六的手背。
可这温馨的互动，很快就被竹老师的话语打断。
“六六，老师想吃个雪糕香蕉船，能不能劳烦你做一份？”
“好呀！竹老师你要什么口味？”
“我要……香草口味，其他的，就由你代劳了。”
待六六走远，竹老师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透明药罐，不用他说，吴言知道那是她亲手研制的“白雪公主”。倪生一直没说话，继续优雅地吃着早饭。
“你上次说的目标不是六六，怎么突然改变主意了？”吴言记得倪生不想让其他人知道最终目标是他，很小心没有说漏嘴。
“我总得知道，你是认真的，还是敷衍我。”倪生很冷静地回应。
吴言看着罐子里的胶囊药丸，再次面临两难的抉择。
“实在下不了手，也可以换个人，你可以指名要谁。”倪生见吴言有些犹豫，补充道。
“解药阿托品准备好了吗？”吴言并没有接话，转头问竹老师。
竹老师点了点头。他身后不远处，六六正很开心在调配香蕉船，浑然不知厄运即将降临在她头上。
“你记住，中毒以后，需要在五分钟内静脉注射4-8mg的阿托品，然后间隔用药，每次2mg，直到毒蕈碱样症状消失。”
竹老师拍了拍胸脯，示意她放心，解毒过程他已经了然于胸，练习了很多遍，绝不会出任何差池。
吴言还在思考着全身而退的方法，六六已经端着制作好的香蕉船小心翼翼朝众人的方向走过来，生怕打翻的她样子看起来怪可爱的。
吴言深吸了一口气，决定以身犯险，自己吞下了一颗药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