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过外卖单上的地址,吴言和Cindy很快就找到了那家印度飞饼店。这家店距离寂笼大概有五公里,下单的人通过加价和打赏,才找到外卖员送那份餐到吴言家。
接下来是Cindy的“魅力时刻”,通过她最擅长的撩骚,很轻松就从老板口中套出了一些信息。这家店的顾客大部分都来自对街的大楼,那是盛迦南最大最豪华的私立医院,有钱人海参鲍鱼吃腻了,想换换口味,就会光顾他们家。这个点单的账户,之前几次都是送到9楼的VIP病房,这一次突然把地址换到了寂笼,老板还觉得有些奇怪。
循着老板提供的线索,吴言和Cindy来到医院9楼的VIP病房,刚出电梯就被两名荷枪实弹的警察拦住了去路,要她出示证件。吴言想用小苏朋友的身份糊弄过去,没想到警察却拒绝任何形式的探访,立刻就要把二人架回电梯里。
两边语言不通,鸡同鸭讲。情急之下,吴言抽出了墙上的纸巾,写下了自己的名字,让警察递给病房里的小苏。片刻后,和小苏沟通过的警察终于同意放行。Cindy想要跟着吴言一起进去,却被警察再次拦下,请进了电梯里。吴言只好让Cindy先回寂笼,有消息再通知她。
吴言走进去,偌大的病房里只有一张病床,小苏正和手机里的人激烈争吵。
“你告诉老头子,我死也不会调过去的,谁来劝都没用!”
小苏气鼓鼓挂了电话,转头一看,发现进来的是久违的吴言,下意识露出了开心的笑容,随即又恢复一本正经的模样,假装不在意吴言的到来。
“你来了呀,我这接头暗号设计得还算精巧吧。”
“你不能直接打电话或者发短信吗,费那么大劲干嘛,我还以为你出事了。”
被吴言狠狠浇了桶冷水,苏云谏有些不好意思挠了挠头,解释道:“确实是出了点事。”
五天前,与吴言还有福哥分道扬镳以后,苏云谏开车前往警察总部,打算找人帮自己查一查黑市悬赏的事情。路上,他打开了车载收音机,调到了邓丽君的《我只在乎你》,激情跟唱,却没有一个字唱在了调上。行至副歌,曲子却突然被打进来的蓝牙电话打断。
苏云谏一看是个陌生外地号码,以为是推销电话,直接挂断。音乐复播,小苏刚要张嘴唱歌,刚刚那个号码又锲而不舍打了过来,小苏只好不耐烦接起。
“喂?”
“你赶紧找个人多的地方停车,然后打给你爸,让他派一队人去接你!”
“等会儿,你谁啊,派什么人……”
苏云谏没有问完,突然就感觉到车子被侧面来车猛烈撞击!他的车瞬间腾空翻滚,车里的他只感觉天旋地转,碎玻璃漫天飞舞,气囊重重地炸到他脸上。
一阵痛苦的晕眩之后,苏云谏的意识渐渐恢复,他解开了安全带,从倒置的车辆里爬了出来。苏云谏还算反应快的,在被撞的一瞬间,他立即用双手护住了头部,虽然右手撞折了,但成功避免了头部致命伤。
稍微缓过来,小苏咬着牙抬起头,看了一眼撞击他的厢货。车上下来两个人,都带着面罩,手持消音手枪,看来势要置他于死地。
四下无人无车,小苏看来是必死无疑。但他没有放弃,他想活下去。
咯哒——咯哒——咯哒……两双军靴很快来到了苏云谏的跟前,其中一人蹲下查看了小苏的情况,发现他似乎没有意识,也没有呼吸。保险起见,领头那个人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示意搭档往小苏的脑壳上补一枪,自己则到路边点了一根烟。
仅仅几秒的松懈,就让装死的小苏找到了机会。蹲着的人回过头,却发现小苏已经直起身,狠狠用自己的额头撞击了他的头。两人随后进入了地面缠斗,领头那人要开枪,又怕打到自己搭档。
苏云谏殊死一搏,无奈他的双手有伤,根本压制不住对手。见搭档摆脱了纠缠,领头那人逼近了几步,准备给小苏致命一击。但他的搭档鼻梁被小苏撞断,咽不下这口气,又冲上去狠狠踢了小苏一脚。小苏奋力往外爬,那人就往他的大腿上打了一枪,嘴里不断咒骂“还你妈的手,还敢不敢还手”。
小苏被踢得鼻青脸肿,最后一丝力气也已经消耗殆尽,连呻吟喊疼的力气都没有了。他躺在了地上,模糊的视线中,枪口已经对准了自己,他闭上了眼睛,等待最后一刻的到来。
枪响了。
不只一枪响了。
子弹划过小苏的耳边,让他产生了短暂的耳鸣。听力渐渐恢复后,他发现现场爆发了激烈的枪战,对面两人一边射击,一边叫嚷着泰语。
福哥的人赶来救他了。
*** *** ***
停尸房内,医生拉开了三个柜子,里面躺着两个杀手,和福哥手下的泰国人,他们都是中了枪,抢救无效而死。吴言很快就确认,那两个杀手,就是前些天在三文丁村子朝他们开黑枪的“假警察”。
苏云谏坐在轮椅上,右手打了石膏,受了枪伤的左大腿缠着绷带。
“你怎么也受伤了?”苏云谏看着吴言缠着绷带的右手掌,好奇问道。
“追嫌疑人的时候摔的。”
“那追到了没?”
“没有。”吴言正在专心查看死者的尸检报告,没有心思回答小苏。
“那你不行啊,你看我在枪林弹雨中,就受那么点小伤,还帮你弄回来两个嫌疑人。”
“幼稚。”
每次苏云谏想要装逼,都会被吴言的毒舌瞬间戳破。她就像小苏的克星一样,死死拿捏着他的死穴,但小苏就像个倔强的小孩一样,越是说他,他越是要逞能。
“你还没说,为什么通过外卖联系我?”
“哦哦,我手机被没收了,每天只有点外卖的时候可以用下警卫的手机。我就想到这招可以试着联系你,没想到还真成功了。”
吴言嘴上不说,但心里还挺欣赏小苏的。他看似愣头青,但实际上脑子很灵,关键时刻经常能想到一些小花招,把问题巧妙地解决了。
“话说回来,你不知道当时有多惊险,枪都怼到我脸上……”
苏云谏又开始复盘当时的险情,吴言一直在低头查看尸检报告。她发现法医在两名嫌疑人身上检测出了大量木屑,这引起了她的注意。
“稍等,我问你,那辆用来撞你的厢货,是哪家公司或者工厂的?”
“那是一辆报失的货车,车主好像是丰茂港商贸有限公司,生产家居用品的,所以车子里木屑很多,但是这俩二货和他们公司没关系。车好像是一周前在高速休息站被偷的。”
吴言听到公司名称,心里咯噔了一下。
这家公司,她在那份长长的名单中见过,他们也能生产火柴。换作别人,可能就会被对方糊弄过去,觉得这家公司是无辜的受害者。但他们万没有想到,吴言从小红帽上得到了火柴生产的线索,把这几个看似孤立的事件给串联起来了。
杀死Michael、袭击小苏的假警察,掳走盲女的雪糕车,都是同一伙人,背后可能是个庞大的组织,利用家居用品厂作为掩护,实施犯罪活动。
找到他们,就能找到雨歆。
听吴言说有重大突破,苏云谏也兴奋不已,恨不得从轮椅上蹦起来,差点就撕裂了刚刚缝好的大腿伤口。
“你悠着点,一会儿你把腿又整折了,我可不负责……”
正说着,吴言突然憋不住咳嗽,大咳特咳那种,面部都痛苦地挤成了一块。苏云谏见状急了,单脚跳着也要过来关心扶墙缓气的吴言。他伸手一碰,发现吴言的额头都是滚烫的。
“发烧了,我赶紧找个医生帮你看看!”
“不用不用,小感冒,睡一觉就好了。”
“这里可能太冷了,我们出去说吧。”
苏云谏立刻脱下披在病服外的夹克,吴言下意识推开说不用,差点害单脚站的苏云谏摔倒和冰柜里的尸体来个“亲密接触”。她赶紧扶着苏云谏坐回了轮椅,自己则乖乖披上了外套。
吴言推着他往外走时,小苏还在喋喋不休说发高烧不能不理,万一是疟疾或者登革热就麻烦了。
此时,门外传来了一阵嘈杂声。
“Sorry sir,他执意要来停尸房看嫌犯,我们实在拦不住。”
门被大力推开,一名身穿高阶警官白色制服的地中海秃发警司闯入了停尸间。他目光如鹰,紧紧盯着吴言,话既是说给小苏听的,也是变相在提点吴言。
“闹够了没有?”
小苏就像看见仇家一样,脸色很黑,一言不发,推着轮椅就往外走。
“让一让。”
警司欲言又止,眼神示意外面看门的警察把小苏推走,他自己却留在原地,似乎有些话想和吴言聊。
*** *** ***
医院外,一家用铁皮搭建的简陋档口今天格外热闹,泰裔码头伙夫和重案组刑警各占一角,不知情的人还以为是警察在和走私犯谈判。
吴言把自己的马尾扎起来,捏了捏手指关节,尝试让涣散的精神集中起来,应对眼前的“大场面”。
她的对面,坐着福哥和高级警司,后者看了一眼表,似乎有些不耐烦。
此时,十几辆重机车停在了档口外,哗啦啦又下来一群小混混。渣叔姗姗来迟,手里提着两大瓶金黄色浆水,摆在了警司面前。
“苏sir,好久不见,给你带了自家产的蜂蜜,保真,适合老烟枪,润喉润肺。”
“坐。我三点还有会。”
吴言和渣叔身后的印度保镖阿星交换了眼神。现场满打满算五六十号人,围着吴言一个女人,也算是一大奇景。
“说吧,为什么搞成现在这个地步?”
“扑街咯,傻嗨!”渣叔的灰鹦鹉不知从哪里窜出来,不合时宜地乱叫,搞得警司的脸色很难看。阿星很识相,立刻上前把鹦鹉抓走。
“不好意思,刚刚带这只笨鸟去看医生,没来得及送回去。”
警司瞥了渣叔一眼,现场的气氛有些紧张,但警司并没有发火,转过头想要继续和吴言对话,后者却突然站了起来。
“我没什么好说的,我只有一个诉求,就是找到我的女儿,其他的事你们可以自己聊,跟我没关系。”
说罢,吴言就要离场。
“你不想听听警方对这件事的看法吗?”
吴言有些尴尬,走也不是,坐也不是。所幸,档口老板娘捧着一大盘炸香蕉来到了桌前,招呼大家趁热吃,吴言也就顺势坐下。福哥最不客气,直接用手拿着吃,现场的氛围也因此缓和了一些。
“案件还在调查中,细节暂时不方便透露。我就说一个点,这次袭击云谏的厢货司机,为了拒捕,开枪打烂了自己的脑袋。”
“你想表达什么?”
“这些人不是普通罪犯,他们对组织的忠诚度很高,会不惜一切代价对付阻止他们的人。”
“所以?”
吴言刻意用很尖锐的语气回应,但苏sir依旧能保持冷静。
“说实话,我这个级别的人,一般不会坐在这里跟一个平民百姓解释太多。看在你是云谏朋友的份上,我再提醒你一次,不要掺和这件事,会死人的。”
“死就死,我不在乎。”
苏sir突然用力锤了下桌子,把福哥和渣叔都吓了一跳。
\"你以为这事闹着玩吗?我儿子差一点死了!”
看到苏sir发火,吴言竟然浅浅地笑了。其实从一开始,她就想尽办法在激怒面前这名位高权重的警司。她知道这种官僚,只有在情绪失控的时候,才会暴露出自己的弱点。这样,吴言就能在这场不平等的对话中占到上风。
“就凭你一个外国来的,连本地话都不会讲的中年女人,妄想对抗组织如此严密的犯罪分子,简直就是在胡闹!我不知道阿福是哪根筋不对,竟然帮你摆平了移民局,还给了你这么多机密的线索。但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如果不是忌惮你的中国人身份,就你这种冲动的行事风格,已经不知道死了几百次了!”
苏sir努力在控制自己的情绪,不想在下属面前过于失态。一旁被点名批评的福哥似乎并不在意,用吸管喝着冰柠茶,笑而不语。
“所以呢,你要把我遣返回国吗?”
“我可没这闲工夫。你最好自己到移民局自首,这样对大家都好,场面不会太难看。如果你执意留在这里,就是与我为敌,与整个警队为敌。”
苏sir整理了制服,起身准备离开,走之前不忘提点福哥。
“这次过分了。下周开始会有斩草行动,你们提前准备,交几个人出来应付一下。”
福哥没有立即接茬,露出了有些为难的表情。
“怎么,需不需要老渣的鹦鹉帮你回答啊?”
“不用不用,我就是在考虑出卖哪个兄弟而已。”
福哥勉强露出了笑容,但内心明显是很不服气;苏sir戴上了警帽,正准备离开铁皮屋。
一直犹豫着的吴言终于站了起来,但可能是起的太猛了,有点头晕,必须撑着桌子才能说话。
“我有一条很重要线索可以提供,我们可以合作……”
吴言还没说完,就感觉到身体脱力、脑子一片空白,紧接着是眼前一黑。
*** *** ***
吴言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午夜两点了。
她躺在了医院的病房里,准确地说是院方在苏云谏的VIP房间里加了张床。她的手臂上打着点滴,额头上贴着退热贴,脚踝被手铐铐在了病床上。
手铐发出清脆的响声,惊醒了趴在床边睡着了的小苏。
“你醒了?”
“嗯,我是晕倒了吗?”
“对,你发着高烧又中暑了,很危险,医生果断上了一些手段降温,才把体温降下来。我帮你倒杯水。”
小苏推着轮椅来到小桌前,奋力撑起身,倒了杯水。看着他伤痕累累的样子,吴言多少有些心疼。
“我被拘留了吗?”吴言抬起自己的脚踝,展示脚上的手铐。
“呃,我跟你说实话,你不要生气哈。”
“别磨叽,说。”
“我和我爸做了个交易,我把你送回国,他就成立一个特别行动小组,全力调查雨歆的失踪案。”
吴言闻言,冷笑了一声。
“这个小组我会参与,里面汇聚了全国最顶尖的刑侦专家,比我们两个人瞎调查强多了!”
吴言还是不说话。
“你不相信我吗?”小苏有些失落地问道。
“为什么帮我,你不怕死吗?”吴言冷冷地问道。
“怕啊,当然怕。你不用担心,我不完全是为了帮你,我有我自己的原因。”
“如果你只是想和你爸赌气,那我劝你早点退出,没必要。”
小苏看着吴言,眼神真挚,似乎想和吴言说些“心里话”,但最后又憋了回去。
“没有没有,怎么说我也算半个警察,抓到坏人是我们的职责,跟赌不赌气没关系。”
“你自己想清楚了就行。”
说完,吴言就背过身去,准备就寝。小苏还有话想问她,只能推着轮椅来到了病床的另一侧。
“老爸说你掌握了一条关键的线索,是不是和下午提到的那家工厂有关?”
吴言内心其实有点犹豫,不知道要不要告诉他火柴的事。如果不是福哥看到悬赏被人拿下,及时打了那通电话,延缓了苏云谏通过十字路口的时间,小苏不一定能活下来。可哪怕经历了一次生死时刻,小苏依然是满腔热血的样子,这背后肯定有别的原因。不问出来,吴言心里难受。
“你必须说实话,我才能相信你,带你继续走下去。”
吴言把小苏逼到了墙角,不说不行了。
“过去的事我其实不太愿意提,说多了显得有点矫情。”
苏云谏顿了顿,调整了一下情绪。
“你只要知道,我妈曾经因为我爸的工作,被人绑架过。但为了维持所谓的秩序和体面,他竟然继续和这些该死的人渣合作,一步步爬到了今天的位置。”
“你妈妈……”吴言小心翼翼地提问,深怕刺痛到小苏。
“还活着,但也仅仅是活着。精神受到了刺激,你懂的。”
吴言没有继续追问。了解苏云谏的真实目的以后,吴言暗暗松了一口气,幸好不是那个让人尴尬的原因。
“所以,可以告诉我了吗?”苏云谏强颜欢笑,继续追问他最关心的问题。
“我头有点疼,要不明天睡醒再跟你说吧。”
“你要不要吃点止疼药,我去找护士要点。”
小苏说着就把轮椅调转,准备出病房找护士,却被吴言拉住。
“不用,你陪着我就行。”
吴言轻轻拍了拍小苏的手,后者羞涩地点了点头。
清晨,一捋阳光照进了病房里,苏云谏打着哈欠醒来,发现病床上已经空空如也。
“吴言?吴言!”
小苏大喊着吴言的名字,却无人回应,他想要出去寻找,却发现轮椅被手铐铐在了病床上。小苏被反作用力推了出去,摔在了地上,疼得呜呜叫。
吴言戴着墨镜草帽,蹲在郊外的一个小山坡上。山坡下有一家工厂,在厂房上印着“丰茂港商贸有限公司”。
吴言掏出了新买的望远镜,发现厂房后果然停着一辆雪糕车,虽然外涂层和之前那辆不一样,但是吴言一眼就认出了那个满脸络腮胡的原住民。
雪糕车从厂房出发,吴言也赶紧收拾东西,坐上了小妹开着的浅绿色小摩托,跟在了雪糕车的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