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福哥泡茶的时候,吴言有些坐立难安。她讨厌这种未知的感觉。之前不论是面对渣叔,或是警察苏云谏,她都心里有数,大致能预判他们的行为模式和动机诉求。可福哥这种断腿的情况,却让她心里有些发毛,这背后必然隐藏着一个很悲惨的故事。这类人往往将生死置之度外,未必愿意理性地和吴言谈判交易。
福哥的家很简朴,除了有个神台供奉着观音菩萨和土地公,基本没有太多装饰和家具。面前的桌子上,散落着麻将、扑克牌和筹码,还有烟灰缸里数不清的烟头,都显示这里刚刚经历了一场激烈的赌局。
福哥盛上了两杯拉茶,由于他的身高够不着桌子,Cindy还主动搭了把手。
“我家没有泰国那种红奶茶,你们将就喝。”
“哎哟福哥,大晚上还叫我喝茶,你要害我睡不着觉哦。”
福哥上下打量了吴言,以为她是Cindy的“同路人”,用有些轻蔑的语气调侃吴言手术做得不错,颇有韵味。Cindy有些尴尬,不知道该如何介绍吴言。吴言倒也没有费劲解释自己的来历,而是开门见山说明了来意。福哥闻言,脸色变得不是很好看,反过来质问Cindy。
“你朋友不知道我已经不管这些事了吗?”
“她知道。但是福哥你friend这么多,就帮她打听打听咯。她几可怜一下,已经在这里找了好几个月,一点线索没有。”
福哥不停在转手里的麻将,露出了耐人寻味的表情:“我劝你们,还是早点死心吧,那都是一些你们惹不起的人。”
好不容易找到这里,吴言肯定不甘心空手而归。尤其听福哥这么一形容,她就更想知道女儿失踪案背后,是不是隐藏着更大的阴谋。福哥却不愿正面回答她,一直和Cindy在聊着无关紧要的闲篇。福哥觉得,就算告诉她们真相,她们两个弱女子也搞不定,就不费这顿口舌了。吴言必须想办法让他认真对待自己。
“说了你可能不信。我杀过人,进过拘留所,多少见过世面,不是你想象中那种傻里傻气的都市白领。”
吴言语出惊人,Cindy闻言身子下意识后撤了一下,福哥却露出一副不太相信的轻蔑表情。
“杀过人?”
“你可以上网搜吴佳佳,华英大学。”
吴言眼神笃定,一点不像吹牛。福哥掏出手机搜了搜,返回的结果让他脸上也闪过了一丝惊讶。福哥用新闻中的照片比对了吴言的样子,发现确实是同一个人,只是年轻了二十几岁。他确实没有想到,吴言年轻的时候竟然也是个狠角色。
明显看到,福哥的态度发生了些许转变。
“我们可以认真聊聊我女儿的事了吗?”吴言抓紧问道。
“名字、年龄、体貌特征。”
吴言递上了一张照片。那是雨歆高中毕业时拍的个人纪念照,穿着笔挺的礼服,烫了很有气质的法式刘海,笑容有些青涩,看起来可盐可甜。
“吴雨歆,18岁,身高168左右,两个月前来这旅行,几天后失踪,至今下落不明。”
福哥仔细端详照片,他的眼神停留在雨歆的牙口上,由于像素不是特别高,他的眼睛几乎眯了起来。
“你女儿,失踪前是不是刚绑了牙套?”
“对,我之前答应她,18岁生日后带她去做矫正,做了一段时间了。”吴言有些疑惑,不知道这有什么关系。
福哥点了点头,随即点了一根烟,默默抽起来。吴言看了一眼Cindy,不知道该不该继续追问下去。片刻后,福哥似乎想明白了,这才开了口。
“我跟你们讲个故事。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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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哥的原则是,只做中间商,不经手具体的事。可有的时候下属捅了窟窿,或者业务不小心触碰到一些大人物的利益时,福哥还是得亲自出面收拾烂摊子。大部分时候要处理的问题,无非是船被扣了;窝点被移民局扫荡了;或者是哪个大人物犯了法,要潜逃国外了。这些事都好处理,最多就是损失点钱,只要不上人蛇船,就不容易有生命危险。
出事那天,福哥出门前给自己算了一卦,中吉之象。所以他没有多想,轻松出门赴约了。
可到了约定的地点,福哥就隐隐感觉情况不对。这人身边的保安戒备等级,远远超过了福哥平时服务的那些土老板。谈事的地方,也定在了对方的游艇上,这让坚决不上“船”的福哥更加不安。而对方秘书提出的要求,就更加离谱了,不仅要找几个女孩来作陪,里面还必须包含一个孕妇。一般拉皮条的根本满足不了这样的要求,只能辗转找到福哥,看能不能从难民或者偷渡客里面找一个愿意献身的,报酬丰厚。
福哥感觉自己的背脊不断冒出冷汗。闯荡江湖这些年,他见过各种性癖怪异的权贵。他总说,那是别人的自由,我们老老实实挣钱就行,不过问。可现在这个破事落他头上,不办得罪人,办了感觉造孽。蛇头是没人性,一翻船死四五十人,可偷渡这个事本来就是双向的,风险大家都知道,就是想要搏一把。
而亲手把一个孕妇送入狼群之中,多少还是超出了福哥的底线。但在自己的人头和别人的尊严之间,他还是选择了自保。
那是个来自亚罗的女孩,刚刚从内战中死里逃生,却没能逃过命运的二次摧残。福哥以为,把人送过去,自己任务就完成了。没想到不久后他又接到了一个电话,让他来处理一下后续的烂摊子。可到了现场,就连见过大风大浪的福哥,也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女孩死了,婴儿早产了。秘书让他尽快处理好现场,不要留下任何证据。
福哥摇着小船,来到了外海。他把尸体绑好配重,沉进了海底。可当他抱起襁褓中的婴儿时,福哥却犹豫了。婴儿用水汪汪的眼睛看着他,浑然不知自己即将葬身于此。他越看,福哥越下不去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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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indy感觉到一阵反胃,跌跌撞撞跑到后头的厕所吐去了。
整个事情听起来有些荒谬且逻辑不通,再加上福哥云淡风轻的讲法,让吴言一时很难信服。
“你想说,雨歆的失踪,和这个故事有关联?”
福哥急忙否认:“没有啊,这只是我随口编的故事而已。如有雷同,纯属巧合,纯属巧合。”
“你的腿……”
“诶,我的腿跟这事没关系。以后有机会,再讲另一个故事给你们听。”
“我捋一捋。你接待的顾客里,有一批性癖很奇怪的大人物。这当中,有人喜欢戴牙套的女学生,所以对雨歆下了手,是这个意思吗?”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福哥拍了拍手边有些泛黄、都快翻烂的一本簿子。“我见过这样的人,但我不敢保证,你女儿失踪和他们有关。只是猜测。”
吴言希望福哥能够透露几个名字,至少有个更清晰的调查方向,而不是在云里雾里的情况下去寻找这几个“大人物”。福哥却表示,他之所以讲这个故事,是想要警告吴言,这里可不比她老家,再乱都有警察兜底。有些人是绝对惹不得的,他们做事没有底线。吴言要么接受女儿已死的事实,要么就得准备好与这些残暴无情的野兽做殊死搏斗。
看得出,福哥一直努力保持适当的距离,并不想完全卷入这个案件之中。吴言知道,再这么追问下去,福哥也不会透露更多了。剩下的路,她得自己去趟。
临走前,Cindy和福哥交头接耳说了一些悄悄话。福哥随后表示,他会打个电话给苏云谏的领导,让他们暂缓遣返工作。吴言多少有些不好意思,说好找个全身而退的办法,但最后还是Cindy的朋友解决了问题。吴言理应说声谢谢,但她终究是没有说出口。都是利益的交换,没必要太客气,更不能用情太深。
回程的路上,三人一时无话,各有心事。最无奈的当属苏云谏,抱着捞大鱼的心态来的,结果突然接到上级的电话,让他暂缓针对吴言的遣返工作。上车后追问二人详情,她们也都三缄其口;苏云谏内心憋屈,还得忍住怒火当司机送她们回寂笼。
而Cindy内心更多是惶恐不安,她万没想到自己同屋共住,平时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吴言,竟然曾经是个“杀人犯”。虽然Cindy看不懂中文,但从福哥的只言片语中,可以感受到吴言下手应该是相当狠毒。
而吴言这里,信息量就更大了,女儿的失踪,福哥的暗示,以及这些不可言说的大人物,交织成了一座迷雾重重的迷宫,而她连女儿是生是死都没能确认,根本不知道该从何查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