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八、母亲
逐夜2024-09-11 10:085,153

  接下来发生的一切都很快很乱,吴言只依稀记得几个碎片一样的瞬间:倪生先是很正常地喝了几口红酒,不到两分钟,毒素就开始发作了。紧接着他就感觉手脚麻痹,肌肉轻微抽搐,脖子像是被人掐住一样很难呼吸,拼命挣扎双手乱抓却只能抓到空气。现场瞬时乱作了一团,其他喝过红酒的元老们纷纷做出呕吐的动作,因为倪生的反应一看就是中了毒,而他们都以为毒是下在了红酒里。

  吴言第一时间并没有去扶倪生,而是趁着所有人处在惊慌失措状态下,顺势用戒指又轻轻“刺”了身边的另一名元老。

  原本稳坐主座的小鹿也懵了,毒不是他下的,但是酒是他请大家喝的。元老们愤怒地看着小鹿,都以为他想要借着这次聚会搞大清洗,把元老们一锅端以后独揽大权。大家还来不及对他发出质疑,教堂门外突然冲进来一群倪生提前安排好的“敢死队”。因为事先无人知晓计划细节,他们并不知道倪生是自导自演,都以为老大遇袭了,一部分人立刻冲上来护卫,而另一部分人见师出有名了,毫不犹豫开出了第一枪。

  枪响的瞬间,现场立刻从有人中毒的蒙圈状态,变成了枪林弹雨的火拼状态。元老们的贴身保镖纷纷拔枪,都想要保护各自的主子离场,可是有的脾气大的元老根本忍不住,抢过了保镖的枪直接就朝着小鹿的方向射击。倪生的目的达成了,矛盾焦点转移到了元老和小鹿之间,而几乎无法动弹的倪生,则在自己人的掩护下被拖出了教堂。

  离开了危险的枪战范围,抵达了倪生预先准备好的安全屋,吴言立刻替倪生注射了阿托品解毒,用呼吸兴奋剂缓解他的窒息症状,以及利尿剂加速毒素的排出。可为了避免计划泄露,现场并没有准备专业的医疗器械,只能用最简朴的塑料水管暴力洗胃。因为河豚毒素的特性,倪生的意识其实自始至终都是清醒的,吴言努力把他“复活”过来,是希望他能赶紧说出雨歆和慕秋的关押地点,吴言必须趁着各方势力自相残杀的时候把她们救出来。

  片刻后,阻断药起了效用,倪生也终于缓过了一口气。身体很虚弱的他示意吴言靠近,如约地说出了雨歆和慕秋的所在地。

  *** *** ***

  吴言用这辈子未曾有过的速度,拼尽全力朝着村尾的方向跑去,雨歆和慕秋其实就关押在码头那艘游艇上。如果聚会顺利结束,小鹿就会领着患病的Mr.Man(文先生),以及雨歆母女俩遁入大洋、去往另一个不知名的地方,吴言就再也找不到她们了。

  一段不要命的狂奔以后,吴言终于顺利登上了豪华游艇,她没有遇到太大的阻拦,原本的警卫应该都去支援教堂了。她迅速推开了中央舱室的门,诡异的一幕呈现在她面前——一名垂垂老矣的百岁老头躺在病床上,身上插满了各种仪器,可他看起来意识还清醒着,眼睛直愣愣地盯着面前正在喂奶的雨歆。

  雨歆身边倒是站着最后一名看守的警卫,看到吴言进来他还以为是主子揽来的另一个女奴,但是听到雨歆喊出“mama”的同音词,纵使不明白中文也明白了她们俩的关系。警卫立刻掏出了伸缩棍朝着吴言扫去,而吴言则反应迅速侧身躲开,紧接着用巴西柔术的抱摔紧抓对方的双腿,趁着他丢失重心把他拽到了地面上。但是对方的体型终究比她大太多,吴言根本压不住她,迅速就被重重推到船舱的墙面上。警卫再次抄起了伸缩棍,眼看就要一棍子拍在挣扎起身的吴言头上,棍子却突然掉在地上,警卫的四肢也像倪生一样麻痹了无法动弹。含有毒素的戒指再次发挥了奇效。

  二人打斗期间,雨歆一直用身体紧紧护着慕秋,生怕被他们的拳头误伤。见妈妈放倒了坏人,雨歆这才稍稍松了口气,吴言也立刻跑上前,紧紧抱住了女儿。

  “走,我们回家。”

  雨歆含着泪点了点头,吴言替她整理了因为喂奶而凌乱的衣裳。二人正准备离开,身后突然传来一阵低沉、沙哑、让人有些毛骨悚然的声音。

  “我的……我的……不准……走……”

  病床上的文先生已经快变成干尸了,却依然瞪大着眼睛,“不允许”吴言带着雨歆离开。虽然情况极为紧迫,但是吴言内心还是感觉到一股无法压抑的怒火——那么多条人命,那么多个本来可以自由生活的年轻女孩,竟然被这么一个连床都下不来、路也走不了的老不死奴役着,怎么过了这么多年,这世道没有任何改变,还越来越恶心了?

  吴言拎起了橱柜上烧得滚烫的热水壶,大踏步走向了病床,将热水毫不留情地淋在了文先生的脸上。他的皮肤被瞬间烫熟,发出了凄厉的惨叫声,挣扎着用僝弱的手推开吴言,后者却不为所动,就这样不停往上浇直到热水流尽。雨歆一开始被母亲突如其来的暴行震惊,本想上前阻止,但很快意识到她是在为雨歆这段时间受的苦难讨个说法。

  雨歆带着慕秋离开了船舱,任母亲发泄心中的怒火。

  文先生躺在病床上,被烫坏的声带只能发出嘶嘶声了,大面积烧伤是最痛苦的一种死法,明明浑身都已经疼到不行,却不会立刻死去。既然文先生这么喜欢折磨别人,那最后在折磨中走向地狱,也是因果报应,求仁得仁,怪不得别人。

  为所有无辜的人出了一口恶气以后,吴言走出了船舱,准备带雨歆逃离现场。可她刚踏出舱门,却发现雨歆被人用枪指着——大概是听到了惨叫声,另一名警卫赶来支援,用吴言听不懂的语言嘶吼着。雨歆按照警卫的要求,抱着慕秋缓缓跪下;吴言没有立刻照做,逼得守卫按下了手枪的击锤,眼看就要朝她射击。

  “妈,他让你跪下投降!快跪下!”

  雨歆的哀求声。

  慕秋的哭喊声。

  警卫的怒骂声。

  逼近的引擎声。

  不同的声音混杂在一起,但是吴言知道,她必须拼命了,一旦更多的增援赶到,她们肯定没法突出重围,很可能就要交代在这里。电光火石之间,吴言不顾一切扑向了持枪的警卫……

  枪响,子弹却打歪了。

  一辆吉普车把警卫撞飞了几十米,后者当场毙命。

  司机从车上下来,是刚刚打扮成服务生的苏云谏。

   

  没等吴言反应过来,小苏已经拉着她和雨歆坐上了吉普车,迅速远离了混乱的渔村。终于能够喘口气的吴言,看向了小苏,而小苏竟然在这样的生死时刻,对着吴言露出灿烂的笑容,让她有种抽离的不真实感,周遭的一切仿佛只是梦幻泡影。

  “你没事吧,是不是哪受伤了?”小苏见吴言一直处于愣神的状态,

  “我没事,专心往前开。”

  吴言态度冷酷、决绝,因为她知道现在远没有到放松的时候,后面随时会有追兵赶来,只有坐上了巴拿马飞往中国的班机,她们才能真正安全。透过后视镜,吴言看见雨歆正在安抚慕秋,孩子哭累了,正在缓缓入睡中。虽然面庞依旧稚嫩,但是雨歆已经渐渐有了母亲的样子,假以时日,她肯定也能把慕秋养得白白胖胖。

  雨歆察觉到妈妈在看着自己,便将孩子递到了她的怀里。

  “秋,这是外婆,妈妈的妈妈。”雨歆逗着孩子说道。

  孩子偏高的体温传导到吴言冰冷的皮肤上,一股暖流侵袭了全身,吴言想起诞下雨歆的那一刻,一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情绪包裹着她,雨歆不仅仅是她的骨肉,还给她的人生赋予了新的意义。转眼,雨歆已经从六斤重的婴儿,长成亭亭玉立的女孩,在经历了常人无法想象的磨难之后,成为了另一个孩子的母亲。

  所以吴言感觉这一切很不真实,她已经做好了失去女儿的准备,却没想到最后能绝处逢生,带着她们逃离魔窟。如果这趟旅程最终以这样圆满的方式结束,吴言感觉前面所有的牺牲和痛苦,都是值得的。在吴言的催促下,小苏直接把油门踩到底,用玩命的速度冲向离渔村不远的小型机场。

  很快,他们就赶到了目的地。在候机大厅里,苏云谏利用自己同是海关警察的身份,尝试和巴拿马当局沟通,想把吴言三人送上出境的飞机。一路上,二人话说得不多,因为现在逃命是最要紧的,其他事可以等到了安全的地方再沟通。但吴言还是意识到,苏云谏并不知道他爸也来到巴拿马,更不知道他爸有可能还在圣帕村手里。吴言决定暂时不要共享这个消息,就算小苏父子俩关系再不好,如果知晓了实情,他肯定要留下来找他爸,会增加很多未知的变数。

  先离开这里再说,吴言反复告诫自己。

  来巴拿马之前,吴言已经委托神秘的老许帮忙补办了雨歆的身份证明,这样一旦救出了女儿,她们就可以立即乘机回国,不用求助当地大使馆。可她千算万算,没有算到会多出慕秋这个孩子,她的身份现在是个大问题。慕秋在当地出生,却不是经过合法途径,也没有正式身份,加上雨歆也是用的临时身份证明,巴拿马海关提出了质疑,反过来觉得她们才是人贩子,拐走了其他人的孩子。如果不是有小苏的海关关系顶着,吴言三人可能已经被拘押了,很荒谬,但也很无奈。

  小苏走回来,刚想说什么,吴言抬手示意他先别说了,把孩子留下,绝对不是一个可以接受的选项,经历了前述的种种,她知道雨歆肯定不会同意。看起来他们只能执行plan B——前往中国大使馆寻求庇护。

  *** *** ***

  吉普车再次上路,而平时交通挺通畅的市中心街道,突然变得很拥堵,到处都是设卡临检的警察,吴言觉得大概和渔村火拼有关,毕竟不管他们怎么阻止消息走漏,死了这么多人,是不可能完全掩盖住的。吴言不断变换着电台,终于找到了当地的英语频道,主播插播了一条紧急新闻,大意是说某地发生了大规模投毒事件,受害者包括盛迦南的高官(倪生),警方目前正在全城搜捕嫌疑犯,请有线索的当地居民尽快与警方联系。

  “我已经提前打电话沟通好了,进入了使馆范围你们就安全了。”

  看到吴言一直处在焦虑不安的状态里,倪生尝试安慰她。感觉这几个月他一下成熟了很多,不再是原本那个只会使蛮劲的愣头青了。吴言内心有些犹豫,到底要不要把苏sir的事告诉他,现在的小苏应该能分清事情的轻重缓急了吧。

  “回到中国,方便的话,记得把地址发给我,我有时间就过去找你们玩。”

  “先不说这么远的事。”

  “我救了你一命,怎么着也得请我吃顿饭吧,你可别耍赖不认账啊。”

  好吧,吴言收回前面的话,小苏还是和以前一样,傻得可爱。但吴言倒是希望他可以一直这样少年下去,哪怕见到了世间的黑暗,也依然能够乐观地面对未来。

  很快,吉普车成功摆脱了车龙,拐进了一条小路里,再有一公里左右,他们就能安全抵达目的地了。可吴言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小路尽头的最后一个关卡,反复在查看吴言和雨歆的证件,迟迟不肯放行。

  “Are you her husband?\"负责查证的警官用不太标准的英语询问小苏,看情况是把他当成了雨歆的丈夫。

  “Yes,I am,we came here to travel, now heading to Chinese Embassy to do some paperwork.”

  苏云谏显然不太擅长撒谎,躲避的眼神让警官立刻生疑。所幸,警官看了一会儿,就把证件还给了苏云谏,可能看着他们带着小孩,不太可能是警方正在全城围捕的嫌犯。

  吴言松了口气。

  小苏换挡,准备从拉开的拒马中间穿过时,对面方向突然有两辆凯迪拉克SUV逆行冲过来,直接把两个守卡的警察撞飞了,然后狠狠撞在了小苏的车头上。前方的安全气囊立即弹出,强大的冲击力让吴言和小苏都被撞晕了,视线和听力都变得模糊。吴言隐约能听见一把机关枪扫射的声音,她下意识往下趴,勉强解开了安全带,然后打开了车门,侧着身翻下了车。

  听力逐渐恢复,周遭俨然已经变成了战场,双方相互射击,子弹打在了车身上铿锵地响着。吴言缓过来,第一反应是打开后车门,把雨歆也拉下了车。

  雨歆额头上流着血,整个人也晕晕乎乎的,吴言把她拖到了另一辆警车后面,有双重阻挡,比较不容易被流弹击中。而渐渐缓过劲的雨歆,第一反应是回过头找孩子。

  “妈,慕秋还在车上!”

  雨歆说着就要站起来跑回去,被吴言再次按下。

  “我去,你老实在这呆着。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出来。”

  吴言稍稍探头,确认现场的情况——几个持枪保镖正在和警方激烈枪战,但是前者用的是自动步枪,警方火力不足完全被压制,几乎已经团灭。暂时没人有空搭理吴言她们,她于是悄悄摸回了吉普车附近,想要把后座的慕秋带走。

  可吴言往上探身的一瞬,立刻就后悔了,慕秋不在后座,而是被小鹿抱在了怀里!吴言立刻就想要闪身回去,但是太晚了,小鹿和身边的保镖已经察觉到她,立刻扑上来把吴言从车后粗暴地拖出来,狠狠摔在了地上。

  小鹿抱着嚎啕大哭的慕秋,笑得很开心。

  “我早该猜到,是你搞的鬼。本来想留你观察几天,没想到你竟然是个白眼狼,我们放你一条生路,你竟然想弄死我们。”

  吴言沉默不语,心里不断在默念祈祷,希望雨歆保持冷静,千万不要冒头,撑到当地其他警察来增援。

  “你下的什么毒,怎么下到酒里的,你们应该没有机会接触到酒窖。”

  吴言继续保持缄默。倪生的计划果然奏效了,谁也没想到他竟然会用河豚毒素毒自己。

  双方僵持之际,四面八方传来了警笛声,保镖示意小鹿赶紧上车撤离。

  “你们这些低等物种,是不可能斗赢我们的。”小鹿轻飘飘撂下一句话,将孩子放进了车后座,然后回过头接过保镖手里的枪。

  又一次,吴言来到了生死边缘。

  “放下她!放下慕秋!”

  雨歆一声撕心裂肺的大喊,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吴言最不想看到的一幕出现了——雨歆举着当地警察的手枪,指向小鹿,但是她浑身在发着抖,根本瞄不准。

  看到慕秋即将被小鹿拐走,雨歆还是没听吴言的话,暴露在了敌人的面前。她明知自己力量很单薄,却无法眼睁睁看着孩子被人带走,必须做点什么。

  而小鹿这方,发现势单力薄的雨歆,甚至连枪都不知道怎么握,纷纷露出耻笑的表情。小鹿先是用枪指了指吴言,再用枪指了指车里的孩子。

  “可以还你,你做个选择,要妈妈,还是要孩……”

  小鹿没能把话说完,就感觉自己胸口一热,锋利的子弹穿透了他的胸口,瞬间撕开一个大口子,鲜血澎涌而出。

  “雨歆!”吴言大喊想让女儿躲开,但一切为时已晚。

  

  

继续阅读:四十九、已灰之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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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系之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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