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以神之名
逐夜2023-08-13 16:324,779

  寂笼的天台上晾晒着一些江鱼仔干,一上来就能闻到重重的腥味。由于方圆数里都没有楼层遮挡,从这里眺望出去,可以看到盛迦南地标建筑,曾是世界第一高楼的“彗星塔”。虽已临近午夜,整个盛迦南的夜景依旧绚丽,只是这一切繁华,都与寂笼无关。

   吴言和小妹靠在天台旁边,又仔细过了一遍照片里的人,发现有其中两个女孩戴着牙套,有一个女孩小腹微微隆起应该是怀了孕,还有一个女孩戴着墨镜,从她的姿态来看,应该是个盲人。

   “你是说这些女孩,都是近半年突然失踪了?”

   “对。其实每天都有不少人来庙里找我,有的问姻缘,有的问财路,也有人是想和死去的家人沟通,或让太子爷给他们失联的家人定个生死。”小妹指了指盲女的照片,继续说道:“第一个引起我注意的,是这个从小失明的女孩。她一直在盲人院生活,几乎从来不出远门,可有一天她却突然失踪了。院方很快报警,但警方排查了很多监控都没有找到任何线索,仿佛平地蒸发了一样。”

   “跟雨歆的情况一模一样。”吴言喃喃自语道。

   “我就觉得这事很诡异,一般人还能躲着监控走,盲人怎么可能有这样的意识,这背后肯定有鬼。这之后我就开始留意这些失踪的少女,发现不少人都有相似的情况,突然就人间蒸发了,有一些甚至是在人山人海的长途车站突然消失。”

   据小妹了解,大部分失踪的女孩,都是没人在意的社会边缘人,有些人干脆就是没有身份的难民,出了事警察也懒得管。唯二有人在意的,一个是刚刚提到的盲女,她和盲人学校的老师关系很好;另一个则是那名孕妇,家婆在意她肚子里的男孙,所以第一时间报了警。警察找不到,家婆又转而求神帮忙,才找到了小妹这里。

   吴言感觉全身的血液逐渐沸腾。小妹提供的线索印证了福哥的说法,雨歆的失踪不是孤立事件,而是有组织的拐卖犯罪,那么他们很有可能会再次行动。

   接下来,吴言需要尽快找出这些失踪者的共同点,以此反推拐卖者的犯罪手法。但刑侦并非她的强项,本地警察现在又信不过,她只能寄希望于能当“半个警察”用的苏云谏。可不知道是不是前两天的黑市悬赏吓坏了小苏,吴言怎么样都联系不上他。

   时不我待,吴言决定拉着小妹先行拜访各个女孩的家人。原本很难撬开的嘴,在有了小妹坐镇以后,变得异常顺利。只要她以三太子的名义进行询问,大部分家属都会知无不言,满满的敬畏之心。吴言作为相信现代科技、觉得迷信糟粕应该被淘汰的工业党,也逐渐接受了这个事实——在相对落后的社会里,神明比法律和道德有用。

   一轮走访下来,她们发现其余受害者中有三人是哑巴,一人有轻微的智力缺陷。吴言也从一开始的冷漠,变得越来越愤怒。好几次,吴言都是聊到一半,就聊不下去,必须出去抽根烟,才能平复内心的情绪。

   只可惜这些家属未能提供太多有用的线索。他们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和这些失踪的孩子关系疏离,甚至觉得她们的失踪是一种解脱。到最后,唯一能帮到她们的,只剩下那个一直关心“孩子”去向的盲校老师。

   吴言一直是个道德感很薄弱的人。为了避税,她捐了不少钱给弱势群体,但内心其实极度歧视这些不能为社会做贡献的人。每次公司安排她到孤儿院或者残障学校慰问,她都会找借口推辞,一方面是不想去,一方面也是担心自己不小心显露的鄙夷眼神,会被记者拿去做文章。

   上天大概是看不惯她的所作所为,才用当下的处境来惩罚她。

   盲校的老师是个文艺男青年,梳着一头摇滚风的男士马尾,右臂上还有个爱神的纹身。但他人特别友善,对同学们说话都是轻声细语,也很有耐心。回忆起盲女,他说着说着就突然声泪俱下,把吴言和小妹都吓了一跳。由于盛迦南很多地方都没有盲道,也没有相应的公共交通,除非有老师陪同,她一般不会出门去太远的地方,最多就是到门口的超市买点东西。

   消失那天,盲女并没有显示出任何异常。她先是按课程表上完了英语和数学,然后到手工室开始编织藤篮,这是学校教给他们的生存技能之一。老师分配好工作后,就离开了手工室,可来验收结果时,盲女却不见了。因为那天在场的都是完全失明的盲人,所以没有人知道她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吴言随后又询问了几位当时在场的人,依然没有获得太多有用的信息。她于是提出要去盲女的房间,看看有没有其他线索。

   然后她们就发现了一个有意思的事情——盲女有智能手机,带按键那种。

   原来,这里的盲人并不是完全看不见,有少部分人还是能勉强看到影子,通过一些辅助手段可以使用带屏幕的手机。警方已经拷走了手机里面的内容,进行了全面核查,并没有发现任何有用的线索。

   

   老师同意后,吴言要走了盲女的手机,并和急着回去“上班”的小妹暂时分道扬镳。她费了一番功夫,才学会使用那台手机。屏幕上的字都贼大,画面里大概只能装下四五个字,同时还有声音辅助导航各项功能。

   吴言发现盲女外出时,有录制音频的习惯,应该是为了方便回家以后透过声音熟悉周边环境和道路。吴言通宵听了所有音频,企图从中发现一些蛛丝马迹。她像考试做笔记一样,把所有可能有用的声音信息一一记录下来,然后通过交叉对比,寻找有异样的地方。

   她闭上眼睛,通过声音尝试想象盲女走过的道路,呼啸而过的汽车、叫卖的摊贩、狗吠声、鸣笛声、洒水车的音乐、超市门口的“欢迎光临”。她的生活确实单调,反反复复都在走同一条路线。她几乎不与任何人交谈,偶尔还因为“走路不看路”被其他不明情况的路人嫌弃。

   可吴言反复听了无数遍,都没能燃起一点希望。她顿时觉得自己很可笑,一开始从自己的女儿入手,现在是希望找到别人的女儿,来获取一点线索。感觉这无尽的调查不仅没有进展,还越偏越远。

   还有一件事吴言也想不通,为什么盲女失踪那天,正好没有带手机?

   吴言正沉浸在苦闷的情绪中,穿着睡衣的Cindy突然啪一下冲进了客厅。

   “哎哟你大早上在卖什么冰淇淋哦,一晚上没睡现在又被你吵醒。”Cindy叉着腰,气鼓鼓地抱怨吴言。

   “不好意思,耳机没电了,我以为功放这声量,你房间里听不见。我回自己房间。”

   吴言起身走了几步,意识到不对劲,立刻转过头问道:“你刚才是不是说了,卖冰淇淋,还是我听错了。”

   “对啊,你刚才在放的不就是雪糕车的音乐,铛铛铛,铛铛铛……”Cindy说着,就开始模仿那段音乐。

   吴言拿出盲女的手机,找到那段音频,把声量调到最大。

   “这是雪糕车,不是洒水车?”

   “不要怀疑本小姐OK?我怎么说也在这里住了十几年,这百分百是雪糕车。”

   吴言点了点头,将记事本上的洒水车划掉,改成了雪糕车。

   “不过你这个雪糕车很奇怪,哪里有人中午十二点出来卖的,热到要死。”Cindy凑近一看,就发现了盲点。

   “天气热,不正好买雪糕吗?”

   “问题是大太阳哪个傻瓜会出门。一般都是四五点,凉风习习,在海边买一支雪糕,一边吃一边吹风,几爽一下。”

   吴言仔细一看,音频录制的时间果然是中午12点17分,最热的时候。而且有好几段音频,都是在“雪糕车”出现以后结束录制。

   本地人的生活常识,还是比自己瞎琢磨一晚上有用几百倍。

   *** *** ***

   于是,吴言开始了漫长的蹲点。如果只有一次,吴言可能还会觉得是偶然,但后两段音频中,雪糕车出现的时间分别为晚上10点43分,和早上7点17分,都是街上人相对少的时候,不像是来做生意的。

   苏云谏那个臭小子还是联系不上,一直处于关机状态。小妹倒是经常来陪吴言守点,今天除了给她带了饮料,还给了送了一瓶香水。虽然吴言已经尽可能每天洗澡、保持体面,但盛迦南潮湿燥热的天气,还是很容易让人全身黏糊糊的。感觉雪糕车再不出现,吴言就要和寂笼门口的白胡子老头一样,变成女版“耶稣”了。

   可她们已经等了一周了,曾经频繁路过盲校的雪糕车,却再也没有出现过。吴言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被这狠毒的烈日晒坏脑子了,才会蹲在这里等一趟可能永远不会出现的车。仔细一想,这里面有很多逻辑都经不起推敲,先是小妹做了个假设,通过假设找到了盲女,然后Cindy透过盲女的录音发现了雪糕车的细节。只要其中一环出了错,整段推导就会轰然倒塌。

   小妹倒是一个很有信念感的人。她觉得两人能在太子宫相遇,就是神明的旨意。而上天之所以注意到她,也是因为吴言有执念,誓死要找到女儿。所以,只要她们坚持信念,雪糕车就一定会来的。

   吴言终于忍不住问出一直以来的疑问。

   “所以请神是真的吗?真的不是你和庙祝一唱一和?”

   “师父常说,信则有,不信则无。但借助太子爷的力量,我可以帮助所有相信祂的人。比如说,帮女生鉴别渣男,帮母亲找到女儿。”

   小妹对吴言露出灿烂的笑容,并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

   “那你能不能问问太子爷,我女儿是不是还活着。”

   小妹闻言,闭上了眼睛,口中呢喃着不知名的经文。有那么一瞬,吴言希望神明真的能给她一个答案,不管是生是死,她悬着的心都能落下了。

   “太子爷怎么说?”吴言着急问道。

   “活着,你女儿肯定活着。我刚才在跟三太子祈福呢,保佑她吉人天相。”

   “谢谢。”

   “你也可以跟三太子祈个愿,只要诚心,祂就会听见。”

   吴言以为是对着小妹拜。后者见状,连忙挥手说不是,转而指向了天空。

   吴言闭上眼睛,人生第一次认真地许了愿。但上天似乎拒绝了她功利的请求,晴朗的天空突然下起了倾盆大雨。

   她怔怔地望着狠心的老天爷,眼神里充满着愤恨和不服。如果命运真的要考验她,那她绝对会奉陪到底。

   小妹和吴言狼狈跑到盲校门口的保安岗亭避雨。小妹正研究着打个快车送两人回家时,一段熟悉又诡异的旋律从远处袭来——雪糕车终于出现了。吴言有些慌乱掏出手机,但是沾满雨滴的屏幕没法操控,湿透的衣服一时又擦不干手机。

   犹豫间,雪糕车已经从她们面前呼啸而过,溅起的水模糊了两人的视线。

   眼看雪糕车就要拐入小巷,吴言顾不得这么多了,直接在雨中追了出去,小妹也跟了过去。虽然地上满是水洼,但这绝对是吴言这辈子跑得最快的200米。追到小巷拐角处,吴言发现雪糕车停在了巷子中央,她慌忙示意小妹停下,两个人躲在墙角远远看雪糕车到底耍什么把戏。

   车厢门打开,期待中的“坏人”并没有出现,不过是一对中年夫妻在冒雨配送雪糕。看来吴言确实是想多了,雪糕车并没有什么蹊跷。她失望地转身离开,一直没有放弃的小妹却拍了拍她的肩膀,表情很激动。

   吴言转身一看,发现雪糕车里的中年女人为了避雨,戴上了一顶红色的鸭舌帽。

   小红帽。

   小红帽才是真正的大灰狼。

   “大灰狼”是个女性,所以雨歆放松了戒备。

   中年夫妻送完货,老公已经回到驾驶位准备开车,妻子正在后头准备关上厢门,却在最后一刻被吴言拦住。

   “有……有什么事吗?”

   “小红帽”满脸疑惑,语气中透露出一丝紧张。

   吴言喘着气,其实还没想好对策,脑子快速运转,决定假冒盲校老师。

   “那个,我是盲人学校的老师,后厨跟我说货少了,让我过来取。”

   “是吗?我确认下。”

   小红帽登上了后车厢,一边翻看账本,一边打电话给后厨确认情况。吴言知道自己的伪装很快就会露馅,只能争分夺秒观察雪糕车的内部细节和异样。

   “你上来啊,别在那淋雨。”小红帽露出友善的笑容,朝吴言招了招手。

   “哦,好的。”

   吴言一跨步,登上了后车厢。目前为止,没看出这辆雪糕车有什么问题,冰柜、制冷器、价目表……吴言突然意识到,雪糕车应该是零售为主的,批量送货应该用的是普通的冷藏车。

   这辆车确实有点问题,盲人学校也有问题。

   “我刚和后厨确认了,他说货没少啊。”

   “诶,那我可能听错了,不好意思哈。”吴言装傻,对着小红帽连连道歉,准备下车。

   这时候突然有个人从背后用塑料膜缠住了她的脸!

   吴言瞬间不能呼吸,对方势大力沉,体重也占上风。吴言尝试用巴西柔术的逃脱技法挣脱对方控制,但背后的人似乎也是练家子,连着化解了吴言的反击招式,牢牢压制着她。

   车厢门被关上,有人发动了汽车疾驰而去,小妹的呼救声渐行渐远……

   红色薄膜紧紧包裹着,把她的视线染成了血红色,吴言的力气越来越小,意识逐渐模糊。但是恍惚间,她还是透过薄膜后模糊的影像,看见了面前罐子上标着的“YDS-30”。

   哪怕处在濒死的边缘、脑袋已经缺氧,她依然记得,那是液氮罐的容量标示。

   吴言挤出最后一丝力气,扯下了液氮罐的管道,朝着偷袭者喷射。极速冷冻的空气冻伤了偷袭者的皮肤,他大叫着,终于松开了手,让吴言能够吸上一口气。

   气化的液氮迅速灌满了后车厢,形成了浓浓的白雾;吴言靠在车厢门上,努力想要看清偷袭者的模样。

  

继续阅读:十、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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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系之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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