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日子，姜时也想过找澹台氏和沈安行等人询问。
但澹台氏三人对那日之事闭口不谈，只说受惊太过，忘记了七七八八。毕竟是位高权重的将军府，姜时也无法把将军夫人带回去问话。保护马车的东武卫仅剩一位，至今还未苏醒接受调查，此事便一直拖着。
沈白玉：“自是记得。”
沈白玉让翡翠取来文房四宝，铺在白石桌上。琴棋书画，沈白玉不善琴棋，书画水平倒是十分不错。她脑海里回想着那拦路妇人的模样，毛笔在宣纸上描摹。
片刻后，一张栩栩如生的画出现，连妇人嘴角的痣、脚踝的黑色胎记都画了出来。
姜嫣连连夸奖：“白玉，你画得真好。”
姜时慎重地收好这张画。案发现场并没有妇人的尸体，周围也没有掩埋尸体的情况，可见她还活着。
“那妇人年纪在30岁左右，皮肤细腻白皙，想来不是普通农妇，当然也可能易容了。她会一些武术，但打不过东武卫，我记得她右肩被东武卫砍伤。”沈白玉回想起那日的妇人，神态动作别具一格，“她后背挺得很直，抱孩子走路的姿势文雅，她应该学过礼仪。”
姜时颇为惊讶，没想到沈白玉的观察力竟如此透彻。
姜时又问：“将军府那段日子，可有得罪什么位高权重的大人物？”
将军府手握兵权，地位崇高。
敢在官道上对将军府女眷动手，恐怕派出这些刺客的也是大人物。这种级别的大人物，整个大庆国屈指可数。
沈白玉几乎是立刻想到张皇后和宣平王...
难不成，张皇后和宣平王查出她了？想要趁机灭口？
沈白玉瞬间有种身陷囹圄的恐惧战栗感，她下意识喝了口茶润嗓子。一国皇后，一个亲王，捏死沈白玉比捏死蚂蚁还容易。
“我并不清楚，兴许是将军府得罪了什么人。”沈白玉思来想去，还是决定隐瞒。
一来，她没有确切的证据证明，张皇后和宣平王派出了刺客。
二来，姜时一个小小的大理寺少卿，哪怕父亲是丞相，也无法解决皇家丑闻。
姜时久久盯着沈白玉的脸。
大病一场的少女脸庞瘦削白皙，微微卷翘的睫毛簌簌晃动，眼底似有忧思。姜时在大理寺办案数载，自然看出沈白玉的遮掩。
他想到最近收到的线人密报，宣平王疑似在郊外豢养了私兵。姜时顿时理解了沈白玉的担忧，涉及到皇亲国戚，沈白玉哪敢供出来。
“我明白了，多谢澹台小姐。”姜时起身，郑重告诉沈白玉，“我会派人这幅画像临摹数份，申请海捕文书。也请澹台小姐不要害怕，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公道自在人心。”
沈白玉傻眼了，为何感觉姜时话里有话？
沈白玉想起京城中对姜时的评价：断案如神，刚正不阿。
当年曾有一状元郎抛弃糟糠之妻，迎娶皇家公主，那农妇进京伸冤，只有姜时敢接她的案子。后来状元郎数罪并罚被判斩首，哪怕公主都求不了情。
难不成，断案如神的姜时姜少卿，已经发现刺客和张皇后和宣平王有关？
沈白玉更是脑洞大开，怀疑前世姜时的死也是宣平王一党干的，设计栽赃给澹台轩。思及此，沈白玉对这位姜少卿敬佩不已。
“姜时还有公务在身，先行告辞。小嫣，你不可在侯府逗留太久，黄昏前务必回家。”姜时准备离去，沈白玉忙起身送他。
走之前，姜时凌厉的目光却忽然落到江洵身上。
江洵身穿黑色绣金的高级护院服，黑发高挽，五官凌厉俊美，细看如一柄锋利的宝剑，似乎刻意收敛气质，宝剑藏在刀鞘里隐秘不发。
姜时笑了笑，貌似随口道：“这位江六护院，功夫极为不错，竟比东武卫还要强上几分。不知江六护院师从何处？何方人士？”
那日荒庙之外，不少人看到姜时出手救人，身形如闪电，功夫极高。姜时对江洵的来历颇感兴趣。
此番身手，怎么甘心当一个小小护院？
江洵平静道：“江六一介草民，失恃失怙，以前曾在镖局干过，师父艺高人胆大，跟着他学了不少功夫。后来得到小姐看重，成为护院。”
姜时说：“你功夫不错，若是愿意，将来我可以给你某个捕快官差的职位。”
江洵没拒绝也没答应，语气听不出恭敬：“多谢姜少卿。”
姜时和澹台轩双双离去。
沈白玉却久久盯着姜时的背影，直到视野里再无他的身影，这才悻悻地落座。姜嫣笑嘻嘻地凑过来，大眼睛扑闪扑闪透着八卦：“白玉，我发现你一直盯着我哥看。我哥长得不错吧？要不要考虑当我嫂子？”
沈白玉拉住姜嫣的袖子，认真询问：“你哥是大理寺少卿，断案无数，出门都不带个贴身护卫吗？”
前世姜时死的凄惨，惨遭割喉。
若是身边带个护卫，兴许可以免遭毒手。
“白玉，你还没嫁给我哥，就开始关心我哥的安全啦。”姜嫣凑过来，一脸暧昧。
江洵再一次攥紧手里的佩刀。
沈白玉侧头，一年凝重：“倩容，姜少卿身居高位，又是个极容易得罪人的职位。日常出门判案断案，身边必须要有一个、哦不，至少两名高手保护！性命攸关，不是儿戏！”
兴许是沈白玉表情太过严肃，姜嫣脸上的笑容收敛，仔细想了想：“白玉，你说的也有道理。最近京中不太平，流民作乱、刺客官道刺杀官眷，我哥一个文弱书生四处奔走查案，风险也大。这样，我回府就和父亲商量，给我哥配两名护卫。”
沈白玉提醒：“务必要时时刻刻护在姜少卿身边，三年五载，不可更改。”
姜嫣展露笑容：“嫂子，我知道啦！”
沈白玉扶额：“我关心姜少卿，只是欣赏他为人正直。”
姜嫣笑而不语，一副“我都懂”的娇俏神情。姜嫣在玲珑院玩了一下午，黄昏时分丞相府那边来人催促，姜嫣这才恋恋不舍地起身。
“对了，我哥说最近京城出了一个采花贼，神出鬼没的。白玉你最近出门多带些护卫。”走之前，姜嫣特意叮嘱沈白玉。
沈白玉略微吃惊：“采花贼？”
姜嫣心有戚戚，严肃道：“是啊，刑部一直在抓他，那厮轻功极好，比鱼儿还滑溜。太子殿下的张侧妃有一位远方表妹，前两日进京探亲，被那采花贼给掳走了。昨日清晨在东城的井里捞出来，哎。”
据说张侧妃哭得梨花带雨，一直央求太子缉拿采花贼。
这事越闹越大，刑部压力极大。
沈白玉点头：“我记住了，你也小心。还有，一定要给姜少卿身边添两个护卫。”
姜嫣巧笑倩兮，越发觉得沈白玉对姜时有感情，姜嫣一步三回头离去。
此时天色已晚，黄昏柔和光芒洒满京城。沈白玉懒洋洋伸个懒腰，一直守在她身后的江洵忽然开口：“那位姜少卿的确不错。”
沈白玉扭头一瞅，暖光夕阳光洒在江洵的身上，他整个人像是笼罩了一层神圣的金光，教沈白玉想到城隍庙的阎王。
沈白玉抿嘴乐呵：“这世道好人不长命。姜少卿是好人，我希望他长命百岁。其实江洵你的功夫很不错，我都想把你送给姜少卿了。”
江洵平平地说：“将我扔了，将我卖了，现在还想将我送人。”
语气平平淡淡的，但沈白玉竟嗅到一丝丝的酸味和委屈。
沈白玉唇角勾起笑容：“放心，我不会把你送给姜少卿。”顿了顿，沈白玉补充了四个字：“我舍不得。”
江洵被她脸上的明媚笑容晃了眼。
卧底到沈白玉身边已有两月，沈白玉很少对人展露笑颜。她总是冷冰冰的，眼神死气沉沉，如一块沉默冰冷的玉石。
可最近，江洵敏锐地发现，沈白玉笑的次数增多了。尤其是对他，沈白玉露出最多的笑容。
少女笑靥如花，很难不心动。
正当江洵愣神之际，前院的婆子已经笑盈盈迈进玲珑院，请沈白玉去用晚膳。沈白玉忙拎着裙摆，兴高采烈：“走，吃饭去。”
沈白玉其实不饿，下午和姜嫣尝了不少美味的点心。但沈白玉很喜欢和家人共坐一桌的氛围，这是她渴望多年的家庭。
以前在将军府，沈白玉执掌中馈，整日忙着后宅上上下下的繁杂事务，大多数时候都是一个人在白梅院用餐。久而久之，她竟莫名其妙失去了坐主桌的资格。
在沈白玉内心深处，她觉得坐在同一张桌子吃饭的，才是家人。
夜色朦胧，长桌上的食物热气腾腾，王氏、澹台睿、澹台轩都在，唯有澹台老夫人长期在小佛堂居住，并不和家里一道吃饭。
王氏看沈白玉瘦削苍白的小脸，亲自盛了一碗山药排骨汤：“多吃点，太医说你的伤还未好全，得多补补。”
沈白玉捧着汤碗：“谢谢母亲~”
王氏眼睛弯成月牙儿。
“父亲，母亲，哥哥，明日午后我想去清台坊。”沈白玉喝两口汤，放下汤碗，“倩容说清台坊的厨子新研制了一种糕点，叫做【冰皮鲜果糕】，裹着一层白色的甜甜冰皮，内馅儿是新鲜果子制的，我想去买些。”
王氏还未说什么，澹台睿已经开口，嗓音浑厚：“带上护院，记得早点回来。”
相比于热情的王氏，澹台侯爷澹台睿是个严肃的人，不苟言笑，平日里总摆着一张面无表情的冷酷脸。对沈白玉说不上多亲近，但也并不算疏远。
刚好，伺候的妈妈端上一盘色泽极佳的东坡肉，沈白玉知道澹台睿喜欢吃排骨。于是主动用公筷给澹台睿夹了一块东坡肉，放进他面前盛放小菜的小瓷盘里：“父亲，您尝尝。”
澹台睿嘴角肉眼可见地往上扬，迅速用筷子夹起那块东坡肉。
王氏最了解自己丈夫，他看似“云淡风轻”，其实心里早已经乐开花了。王氏忍住笑，招呼家人继续吃饭。
...
...
第二日下午，沈白玉乘坐侯府的马车，带上江六前往清台坊。
说是去买冰皮鲜果糕，其实沈白玉是馋清台坊的麻辣兔丁。她犹记得，当初春日宴偷偷和姜嫣回京城，在清台坊尝到越国美食麻辣兔丁。
鲜，香，麻，辣，简直让人欲罢不能！
怎奈沈白玉大病初愈，太医叮嘱她忌荤腥、忌辛辣。沈白玉吃了接近一个月的清汤寡水，越发怀念清台坊的重口味辣椒。
进入清台坊雅间，沈白玉迫不及待开始点菜：“我要两盘子麻辣兔丁。”
可那小厮讪讪道：“这位姑娘，我们已经不做麻辣兔丁了。”
沈白玉惊讶：“如此受欢迎的美食，为何不继续做？”
小厮也很纳闷，小声嘀咕：“孟老板前些日子下令，撤除麻辣兔丁这道菜。后厨再三告诉孟老板，麻辣兔丁是最受欢迎的美食之一，可孟老板...哎。”
孟老板一向最爱敛财，谁知道抽了什么风，到手的钱竟然不赚，着实匪夷所思。
沈白玉满脸疑惑。
唯有靠在柱子边的江洵扬眉，唇角噙着得逞的笑。在沈白玉的伤彻底恢复之前，江洵是不会让她接触辛辣的食物。
没有麻辣兔，沈白玉干脆点了两道其他的辛辣食物。可菜品端上来，沈白玉尝了一口，味道平平，完全没有麻辣兔丁的惊艳。
沈白玉没了吃东西的心思，让小厮送来一碗益气补血的药汤慢慢喝。
趁着沈白玉喝汤的空隙，江洵在雅间外的柱子后揪住偷窥的孟清台。孟老板依然穿得花枝招展，活似一只俊俏的花蝴蝶，他被江洵逼到墙角，吓得用羽扇遮住半张脸：“嘘，主子您动静小点，别惊动了沈小姐。”
江洵眸子危险半眯：“那本《庆越男儿志》里，为何写我妻妾满堂！”
江洵很生气。
他从小沉浸权谋，不碰女色。偏偏在清台坊编纂的杂书里，将他写成一个浪荡子！
孟清台一脸无辜，背靠墙角：“主子，越国太子是妻妾满堂啊，您不能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