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轰隆隆——
三月春雷响在深夜,沈白玉被惊醒了。
她茫茫然望向床榻,心跳如鼓,残留在皮肤上的彻骨寒意似未消散。
守在床边的丫鬟翡翠揉揉眼睛,惊喜大叫:“小姐、小姐醒了!曼春姐姐,快把药端来!”
少顷,丫鬟曼春端着一碗温热的中药匆匆进屋。
曼春眼圈泛红,掀开床帘:“小姐,您快把药喝了,一直在炉子上热着,就盼着您醒呢。”
温热的中药汁入喉,苦味瞬间蔓延。那令人作呕的苦味直冲脑海,望着眼前两个年轻稚嫩的丫鬟,沈白玉知道自己没有做梦。
她,重生了。
她的右脚还没被大哥打断,她的脸也没被小妹用沸水烫伤,还未被家族唾弃,她现在只是将军府任劳任怨又无人在意的三小姐...沈白玉眼神渐渐黯淡,心脏抽疼。
“小姐突发高烧,夫人都没来看您,只顾着和几位官眷夫人玩叶子戏。”翡翠将空药碗接回来,愤愤不平。
沈白玉垂眸,想起来了。
她回到了十五岁那年的初春,由于跳进水潭帮小妹捡纸鸢,天寒水冷,连夜发起高烧。
母亲澹台氏以为她装病,次日清晨冲进屋里将她一顿训斥。前世沈白玉为了不让母亲失望,拖着病躯继续操持家事,小小年纪落下畏寒的病,一年四季到夜里总是浑身发冷。
沈白玉喝完药,只觉得头晕脑热,困顿不堪:“你们先回去休息,屋里留盏灯。”
丫鬟退下。
沈白玉躺回绣花被里,隔着泛黄的床帘,那盏明黄的烛灯朦朦胧胧。沈白玉盯着那团烛光,陷入昏昏沉沉的梦境。
梦里浮光掠影,一会儿是祖母耳提面命的教导,一会儿是母亲愤怒的巴掌,一会儿是大哥手里的铁棍,一会儿是和亲路上的冰冷潭水,叫人分不清梦境和现实,痛苦不堪。
...
不知睡了多久,沈白玉被屋外的争执声吵醒。
两个婆子带着一箱子账簿来到白梅院。
沈老夫人五年前病逝,沈白玉成为将军府后宅的大管家。管家是个繁杂的工作,主子奴仆、人情客往、田产铺子,内宅大大小小的事儿她都在管。两个婆子送来的账簿和月钱册子,沈白玉需要一一过目,核算安排。
翡翠气鼓鼓拦住两个婆子,不悦道:“张妈妈,王妈妈,我家小姐还病着,哪有时间管劳什子账本?你去告诉夫人,我家小姐病得起不来床。”
曼春拉了下翡翠,示意她低声些。
张妈妈和沈白玉有过节。去年张妈妈偷了将军府一百两银子,被沈白玉揪出来准备送官府。张妈妈是澹台氏的陪嫁仆人之一,她又是磕头又是认罪,得到澹台氏的原谅,最后只打了十板子,降了月钱。
从那以后,张妈妈开始有意无意针对沈白玉。此刻,张妈妈故意大声嚷嚷:“翡翠丫头,你可别糊弄我。三小姐一向勤勉,哪怕生着病也不愿误事,更何况这些账本是夫人让我送来的。”
张妈妈声音极大,搬出了沈白玉的母亲澹台氏。
翡翠急得脸颊通红:“你别吵,我家小姐还在睡。”
话音刚落,只听屋檐下一声嘎吱声,帘子微微挑起,穿单薄寝衣的沈白玉出现了。天蒙蒙亮,有微光,沈白玉那张小脸格外苍白,面上瘦得几乎只能见骨。
曼春心下一惊,忙走到檐下握住沈白玉的手:“小姐,外今日天冷,您病还没好,回屋里歇着吧。”
张妈妈见缝插针,将装账簿的箱子抬过来。
但沈白玉没有接,白色绣花帕子遮住嘴,重重咳嗽两声:“你们回去转告母亲,我病着,管家的活儿还得靠母亲。”
翡翠和曼春大喜过望。
俩婆子目瞪口呆。
沈白玉又咳嗽几声,神情淡漠:“翡翠,送客。”
翡翠生怕沈白玉后悔,连拖带拽将两个婆子撵出白梅院,将那箱子账本一并送走。
沈白玉回到屋里,她素来怕冷,虽说现在开春,但刺骨的寒气还回荡在京城上空,出门还得裹上狐裘。
曼春往炉子里放了几块新炭,屋子里暖融融。那边翡翠手脚灵活,已经从小厨房端来热气腾腾的米粥,配上两碟子酱菜和糕点。
沈白玉喝口热粥,暖意直达胃里,她舒服地眯起眼。
翡翠大着胆子劝:“小姐,您以后可别再管理家事了,费力不讨好。京城名门无数,就没听过哪家让未出阁的闺女长期管家的。”
沈白玉漫不经心点头:“嗯,以后不管了。”
再也不管了。
前世的沈白玉体恤母亲辛苦,五岁时跟着祖母接触管家事务,祖母不断给她灌输“为家族奉献”“敬爱父母关心兄弟姐妹”的理念,沈白玉奉为金科玉律。
可祖母并未告诉她,付出未必有回报,付出只会被人当成理所当然。
一碗热气腾腾的米粥下肚,沈白玉再吃不下东西。她给了曼春二两银子,让她去同仁堂买两副风寒药,再去清台坊买些热销的话本子。
沈白玉打定主意,她要开始摆烂了。
内宅家务,不管了。
兄弟姐妹,不管了。
父母家族,不管了。
反正最后都要被送去和亲,还不如彻底躺平摆烂。现在最重要的事,是养好自己的身体。爱别人太累,她要学会爱自己。
沈白玉吃完早饭,又躺回被窝里补觉。
可惜没睡上半个时辰,翡翠欢欢喜喜跑进屋:“小姐,夫人来了!定是知道您重病未愈,特意探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