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子看到这儿己是怒发直竖,血脉偾张。他弯腰捡起一颗比枣子大点儿的石子,打算向牛鼻钳后背投过去,最好是能击中他的后脑勺,让他觉到疼!
这当儿,牛鼻钳突然转过身来,发现木子正准备出手袭击他,他凶巴巴地瞪了木子一眼。木子挺直腰,没有躲避他的目光,这家伙脸上霎时闪过了一丝愧色。
大概是为了掩饰自己的窘态,或是为了表达对木子的蔑视,他提起扁担和绳筐径直朝着木子走过来。他走到大石碾旁,先放下扁担和绳筐,然后故作镇静地蹲下身去系鞋带。
他这样做反而给了木子一个很好的机会,让木子完全看清了他的脸上挂着的牛鼻钳。原来,他的牛鼻钳是用一根粗铁丝握成的,而不是学生们中间传说的,他找了哪个铁匠专门为他打造的;也不是传说的,牛鼻钳两头插进了他的两耳前面的太阳穴。
实际上,他的牛鼻钳看上去更像女生的圆弧形发卡,不过是两头握成了光滑的小圆圈,紧紧卡在他的两只耳朵前面的太阳穴上。
他一定是个讲究人,他还在他的牛鼻钳的圆弧顶上握出一个凸向外边的三角,大小和他的鼻子正对上号。这一来,当他的牛鼻钳卡在他的脸两侧的太阳穴上时,落下来刚好能把他的鼻子套进去。
看来,他为当一头老黄牛确确实实费尽了心思。木子望着牛鼻钳结实的后背,突然觉得这个年轻的男人好可怜,好可惜。是什么力量让他非要当一头老黄牛呢。难道他从部队复员回来就不会好好的过日子了么?木子扔让掉手里握着的那颗石子,急忙跑开了。
那么,他为什么不装成一匹马,或者一头骡子?他甚至是冒充一头驴也行呀。那样的话就简单多了,他只要在嘴巴上绑根麻绳当笼头就可以了,而大可不必戴着他的铁,丝牛鼻钳出来嚇人。他到底为什么偏偏对老黄牛情有独钟呢?
据东大街上了解内情的他家的邻居说,这都是一句话引起的。他本就是个出类拔萃的人,当兵到第五个年头上就提了干事。眼看着熬到了第七个年头上,只要再提一级,即便是转业也能吃上国库粮,从此就有了国家干部的身份。他也觉得提这一级是个十拿九稳的事儿。
可老天往往不遂人愿,关二爷还有大意失荆州,夜走麦城的时候呢。当时,他干的是电影放映员,就在提干的关键节骨眼上,他的名字从提干名单上被划掉了。他看到他的提干审查结论是一句话,该同志缺乏老黄牛的踏实肯干精神。就是这句话让他功亏一篑遗憾终生。从那时起他就犯了魔怔,一心的想做个老黄牛。
牛鼻钳退伍了,是人家部队专门派人送他回来的。他觉得博城庄上更适合他做一头踏实肯干的老黄牛,就每天戴上牛鼻钳一趟趟挑土,为生产队造粪积肥。这一挑就是两年,也就是这两年,他把一个好端端的年青贤惠的媳妇逼得走投无路了。
木子和吴玉强急匆匆走在回去的路上,自始至终,吴玉强只说了一句话,那个牛鼻钳把他媳妇逼进了龙宫。木子无话可说,也想不起来说什么话,脑子里一直回放着牛鼻钳和他媳妇在碾盘胡同里争夺扁担的那一幕。
木子从来到吴玉强家的大门口那一刻才清醒过来。在这之前,木子跟在吴玉强身后机械地迈动着脚步,他只记得吴玉强在前面带路,进了一个胡同口,出了一个胡同口,又拐了两个弯才来到他家大门口的。
吴玉强说,先让你看看河神庙里的那员武将吧。说完就带木子从他家大门前沿着一条石头坡道下到河边,往西走了几步停住,吴玉强指着岸边的一座高屋的后墙,说,这是俺家南屋后墙,瞧,墙根彻进去的那员武将就立在那儿!
木子走近那块巨石,看见上面果然雕着一员威风凛凛的武将,他怒目圆睁,全身披挂盔甲,一只手持着像一条巨蛇一样扭曲的鞭子;另一只手伸出食指和中指并在一起指向大河水面。他好像正在历数水里的河妖的罪过,即刻就挥起鞭子狠劲抽打它。
木子得偿所愿,终于看见了那员降妖伏魔,为民除害的武将。不过,心里并没有产生未见到时的期待已久的兴奋劲儿。这可都怪牛鼻钳!直到这会儿,牛鼻钳和他媳妇争夺扁担的一幕,仍在木子脑子里挥之不去。
那一幕和石头上怒目圆睁的武将争抢着交替闪现,最后甚至纠缠在了一起,让木子一时难辨哪是神,哪是人;哪是真实的,哪是虚幻的。木子想,那员武将固然神勇无敌,可他能救得了牛鼻钳的可怜的年轻俊俏的媳妇么?
不能不说,牛鼻钳的出现,不仅大大影响了木子观赏那员武将的效果,而且还破坏了木子跟着吴玉强沿河而上去探个险儿的雅兴。
走进吴玉强家大门的时候,天已过午。吴玉强说他家是一门两院,大庭院套着里外二进院子。他大哥一家住着里面的院子;他爹娘和他住外面的院子。里边的那个院子小,外边的这个院子大。他的两个姐姐都己出嫁了。
两人一进吴玉强家的堂屋门,木子就看见从八仙桌两边的椅子上站起来两个男人。一位是上了年纪的,手里捏着烟袋;一位是年轻的白白净净的,一只手的食指和中指夹着纸烟。不用问他们是吴玉强他爹和他大哥。他们的脸上都带着一样的让人自然亲近的笑容。
木子就冲着上年纪的那位大声喊了一声伯伯;又向年轻的那一位喊了一声吴老师。他们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了,又都坐到椅子上。
这会儿才听到吴玉强他爹开口说话,不过也仅是说了一句。他说,那就洗把手先吃饭吧,跑那么远肯定饿了。
吴玉强和木子出了屋门,在屋门口的脸盆里胡乱洗了把手,又拽下脸盆架上的毛巾,一人牵着一头擦了几下手。
两人复又进了屋,吴玉强就拉着木子坐在了矮饭桌旁。这时,早见一个上年纪的和善的妇人走进屋里来,她手里端着一篦子莱煎饼,放在了饭桌上。莱煎饼在锅里放了油煎过,油酥焦黄,香喷喷的,还冒着热气。
吴玉强也没对木子说这位上年纪的妇人是他娘,不过,木子还是抬脸脆生生地喊了一声大娘。吴玉强他娘看了木子一眼,笑眯眯的点点头,也不说话。她转身出了屋门,又从外面的灶屋里端回来一盆小米粥,也放在饭桌上。
木子心里一热,哦,这可是博城庄上招待亲戚的上等饭菜呀,吴玉强一家把自己当成了亲戚!吴玉强他娘盛上一碗小米粥递给木子,木子赶紧双手接过来。
吴玉强他娘这才说,这孩子嘴巴咋这么甜,怪不得你们班里选你说快板呢。玉强从学校回到家里可没少提起你。
吴老师坐在椅子上呵呵笑起来,吴玉强抬头望望他大哥,也跟着嘿嘿笑了两声。剩下的那老两口对了一下眼神,他们不明就里,满脸都是诧异,这兄弟俩笑个什么劲儿啊?
木子装作什么也没听见,什么也没看见,他抓起箅子上的一个莱煎饼,埋头狼吞虎咽地吃起来。他一边吃,也没忘了不时地喝上一口小米粥。哦,真香!
等两人吃得肚皮快圆了,吴老师就说,两位探险家,今天怎么样呀,看见了什么好风景?
木子抢先说,看见了大河对岸的青山,看见了大河水底的龙宫门,看见了东岭上的苹果园。回到家,还看见了那员武将。
吴玉强大概听木子把他们所看见的都说了个遍,没给自己留下点什么可说了,他沉了一沉,似乎是想给自己的大哥来点更稀奇的,他说,木子说的这些倒是都看了。可他没提在龙王台碰上了谁。
谁?谁会像你们两个有闲工夫去那儿!吴老师问。
吴玉强说,俺两个碰上了牛鼻钳。看见他在龙王台上那个大坑里烧他媳妇的嫁妆!
木子看见吴老师原本笑呵呵的脸一下子僵住了,他转脸将目光投向屋门外,不再说话,似乎突然就对两人的探险失去了话兴。
这时,吴玉强他爹手里捏着烟袋敲了敲八仙桌子的一条腿,他似是磕打烟袋锅里的烟灰,又似是着重提醒坐在下边矮饭桌旁的两个人,他平静说,你两个可得记住,别人家的事勿要在外面多嘴多舌。即使是看见了什么也不能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