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演都演完了,不算演砸了吧Ⅲ
鲁文2025-04-25 15:284,659

  三位老师都不说话,心事重重地带着表演队出了大礼堂。大礼堂外面艳阳高照,咋一出来,晃得大家都眯起眼来。看看日影已近中午,一行人走到大礼堂东边一棵槐树下停下来。

   走出大礼堂后,三位老师都似乎把演出的事儿抛到了脑后。李老师和大诗人说,借着来公社汇演之余,他们各自还另安排了自己的活动。大诗人带着他本班的两个队员,去公社大院广播站会个同学,午饭就在大院食堂解决。

   李老师呢,说她娘家一个大姑在公社粮站上,多年未见面了。两天前就捎去信儿,趁这次来公社汇演,抽个空儿去看看她。午饭就在她大姑家里吃,去粮站走亲戚还能饿着肚子吗?李老师带上她班的两只画眉鸟去粮站。

   李老师还说,公社大街上人多嘈杂,来往车辆又多,怕一时有个闪失弄丢一个,那麻烦就大啦。她和大诗人可不能把八个队员都交给郑老师带着。那样做,对郑老师来说也不公。

   这一来,跟着郑老师的就剩下四个队员了。他们分别是四年级另外两个班的一男一女两个队员,五年级另一个班的一个男队员,和郑老师本班的木子。

   

   五年级另一个班的那个男队员叫刘丰收,他只比木子大两岁,可看上去他要比木子老成四五岁。说起来,他还是学校里的名人呢。他是个出了名的滑稽人物,学什么像什么,装谁像谁。连老师们都说,他身上不太厚实的肉膘里充满了文艺细胞。因为他长得像一个当了大官的老农民,学生们就给他起了个苏式外号,叫他肉老贵吃不起斯基。据他本人说,他从上三年级就代表学校参加公社的汇演,是个具有丰富经验的老表演队。

   这次汇演排练的时候,范校长把他主演的三人戏夜战野狼窝节目砍掉了。他就时常瞅空指点木子两句,木子不听他的,他就悻悻地站一边抱着肩膀冷眼观瞧,等着木子出丑看热闹。

   刚才,木子从大礼堂的舞台上退到后台,他一照面第一句话就是,完了!这回学校汇演成绩保不住啦。说得木子垂头丧气。

   此时,也许他终于看到木子闹出了笑话,心里觉得平衡了;而他本人又是留下来跟着郑老师的四个队员中的一个,他就贴在木子身旁,胳膊搭在木子脖颈上,无微不至地抚慰木子受伤的那一颗心。

   

   最后,三位老师约定午饭后,两点之前都到桥西头供销社大院门前集合,可不能让人家赶车的老宋在那儿久等。说完这些话儿,李老师和大诗人各自带着本班的队员走出了大礼堂的院门。

   也就在这当儿,只见大礼堂西边的一棵树后,忽地转出一个体态肥硕,穿着紧绷绷的勒宁装的中年妇女。她一拽一拽地扭着腰朝郑老师走过来。说来也怪,郑老师像是有预约,立即转身笑脸相迎,两双女人的手搭在一起,嘘寒问暖一番。之后,勒宁装女人就开始嘚啵嘚啵说开了,郑老师只含笑听着。

   那个勒宁装妇女说话时,嘴巴里一闪一闪的放出一道道金光来,露出了上牙中间两颗大金牙。她说话时的表情都被金光遮住了,等她停住声,木子才看清她的模样。她满脸疙疙瘩瘩的横肉,两只立楞起来的三角眼不时透出蛮横的冷光。尤其是她身上那种居高临下,盛气凌人的派头,让木子和小伙伴们都不敢直视她。

   等着一个梳大背头的年轻富态人儿,推着自行车从院门外径直走过来,和郑老师打招呼时,大金牙十分嫌恶地斜睨了一眼跟前的几个孩子。她的意思分明是,她和那个年轻富态人儿约着郑老师要去办一件什么大事儿,而这几个孩子成了他们的绊脚石。

   这时,一股热气儿吹进了木子的一只耳朵里,弄得木子怪痒痒的。原来是刘丰收的嘴巴贴着自己的耳朵说话呢。刘丰收说,这个胖娘们是咱博城庄上金家的媳妇。她在早是屠宰站的杀猪手,有一头公猪不服她,一脚就蹬掉了她两颗门牙。她上了报纸,后来就当上了公社妇女主任。她一定是来给你们班主任说媒的,学校里都传开了,说郑老师在公社谈了个对象,在咱学校呆不长了。看见和她说话的那个公社干部了吗?嘻~嘻。

   木子本来心情就不好,听了刘丰收的话更加烦躁了。他推开刘丰收的脸,看看郑老师,顿时觉得她和自己从未像现在这样离得那么远,中间隔着千山万水呢。

   

   那个年轻的公社干部个子挺高,肉乎乎的身材长得两头尖中间粗,乍一看活像木子奶奶纺车上取下来的一支车满棉纱的胖纺锤。他正腆着圆滚滚的肚子和郑老师说话。他热情而不失分寸地和郑老师交谈着,像一只公鸭捏细了嗓子拖着慢长音儿呷呷叫。和大金牙粗声大嗓的说话腔调比起来,他似乎显得更高级、更有文化。

   这会儿,因为刻意保持矜持,郑老师一改往日学校里端庄美丽、自信大方的形象,整个人都显得十分拘紧,甚至是笨拙。

   胖纺锤自打过来和郑老师打招呼,始终扬着下巴说话。因为刘丰收的胳膊搭在自己的脖颈上,木子只能听他说话的声音,无法仰头看他的脸。所以就一直纳闷他该长了一张什么样的脸,才说出那种声音的话儿。刘丰收像猜到了木子的心思,又把嘴贴在木子耳朵上往里吹热气儿,他说,郑老师谈的这个对象是个疤瘌眼儿!

   木子倒不觉得疤瘌眼儿有什么可惊奇的了。因为木子又嗅到了,胖纺锤身上散发出来的一股股让人无法忍受的酸臭味儿。他显然用什么香粉扑盖过,可根本盖不住。相反,他扑盖过的香粉如一根针,他的酸臭味像针上的线。因为有了针,线跟着它才能任意穿透。

   木子刚想扭头问问刘丰收,有没有闻到胖纺锤身上有一股酸臭味儿,就听啪的一声,大金牙一只肥厚的巴掌落在刘丰收后脑勺上。刘丰收甩开圈在木子脖颈上的胳膊,跳到一边去了。他本住脸儿东张西望,像告诉别人什么都没发生似的。

   大金牙又挥手竖起食指朝木子脑门上狠狠戳了一下。她脸上横肉暴起,目露凶光,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两个贱坯子!

   木子没有逃开,他心里憋着的表演失败的懊恼,顷刻间化为怒火,冲着大金牙就要爆发出来。木子想好了,第一句先骂她杀猪的母夜叉!可大金牙根本就没再看木子半眼,悠然转过身去了,只给木子留下了一个死沉沉的大肥腚。

   原来刚才刘丰收嘴巴贴着木子耳朵起劲地嚼舌头,哪料到已被大金牙觉察。她背过正在说话的胖纺锤和郑老师,对着刘丰收和木子下了狠手。她出手既狠又快,所发生的一切不过在瞬间。

   她得手后若无其事地转过身去,换了一副笑脸,放开大嗓门嚷道,俺说你们二位呀,人来人往的,这儿可不是说话的地儿。这不眼看到晌午了,咱们还是到饭店边吃边说话吧。郑老师,数一数你带的学生,可别落下哪一个。

   她又对胖纺锤谄笑地说,庹主任你先行一步,去朝阳饭店订上席,今天就算你请俺博城庄上的客人吃饭啦。说完,她不由分说挽起郑老师一只手,就往大门外走。郑老师像是不情愿,但又无可奈何。她转过身招呼刘丰收和木子,带好队紧跟在她后面千万别走丢了。

   木子怔怔地望着大金牙的大肥腚大摇大摆往前走了,一时间不知自己的火气该朝哪儿发了。

   

   木子和小伙伴们跟着进了朝阳饭店。门里边站着一个胖乎乎的,上身穿着白色饭店工作服的中年男子。他眉开眼笑的先和大金牙打招呼,眼珠子却在郑老师身上转来转去。他指一指饭店里边一个靠后窗的挂着半垂门帘的单间,说,庹主任在里面等着你们呢。

   他回过头来又对着刘丰收说,来,来,表演队可是劳苦功高,得好好犒劳犒劳哩。这顿饭花不着你们自己的钱,都放开肚子可劲儿吃,肚子吃不圆不算饱。

   饭店里还没有其他客人上门。他把四个小人儿引到饭店不显眼的另一边,在靠近后门的一张圆桌旁坐下来。

   木子挑了一只面向那个单间的高凳坐好,就盯着半垂的门帘出神儿。门帘上印着伟人头像和他斗私批修的语录,木子就重温了一遍伟人的语录。可心思还是穿过门帘落到了里面的郑老师身上。

   郑老师显然上了大金牙和胖纺锤的钩!嫁给胖纺锤?哼!脸上撑着个疤瘌眼儿不说,身上还散发出令人难忍的酸臭味儿。别的先不说,仅就这酸臭味天天闻,谁能受得了呀!

   胖纺锤说话慢声细语听似颇近人情,实则是舌头打着旋风夸耀自己的权势和富足呢。这谁都能听出来,难道郑老师听不出来么?

   木子心里直为郑老师叫屈,她可是博城庄上第一等的一朵盛开的鲜花呀,让多少青年男子见一面就倾慕不已。若让那腌臜货掐了去,岂不糟蹋了她么!

   这会儿,郑老师突然挑开门帘露出头来,她往圆桌这边望了望,看到她带着的四个队员都坐在桌旁了,好像才放心似的。当郑老师又向这边再望一眼的时候,木子和她四目相接了。那一瞬间,木子看见她的眼神有些慌乱,慌乱里还带着一丝不易被察觉的不甘和幽怨。木子似乎立刻完全懂了她。

   

   刘丰收坐在木子旁边喜笑颜开。他打心里已接受了大金牙送给他的那一肥掌。他用胳膊碰碰两眼发直的木子,歪头小声说,咱跟着郑老师也算没吃亏,这顿饭省下咱自己的钱了。那个年轻富态人儿出手真阔气,人家这才叫会当官儿唻。

   嘻~嘻,郑老师好人有好报,找了个公社大干部。俺早看出来了,你是不是觉得疤瘌眼儿配不上你郑老师呀?你可别那样想,她吃香的喝辣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哩。

   疤瘌眼儿没有什么不好,比常人都看得远,看的准,都能当大官,办大事儿。咱博城庄后街大队的会计就是个疤瘌眼儿,他家住着三间新的大瓦房。俺家是他家的前邻居,俺晚上常听见他家里喝酒划拳,有吃有喝的热闹得狠呢。

   刘丰收搬出自家邻居来证明疤瘌眼儿就是一朵花儿,一下子堵住了木子的嘴。是啊,眼前这顿饭不就是个疤瘌眼儿请客嘛,木子一时语塞,不知该说什么反驳刘丰收。

   如果真像刘丰收说的,嫁给长疤瘌眼儿的能过上有吃有喝的好日子,那么郑老师也一定明白这个理儿。可她为什么眼神里还隐隐约约露出不甘和幽怨呢?刘丰收明明坐在自己身边呀,刚才郑老师往这边看最后一眼时,难道他就没看出郑老师的怨气吗?

   木子这时又想起来问刘丰收,你没闻到他身上的酸臭味么?刘丰收一脸不屑地说,俺早闻出来了,人家不是擦香粉了嘛。俺倒要问问你,咱博城庄上下地干活的男爷们,哪个身上不带汗酸味儿,哪个能买得起香粉往身上擦?

   这一会儿,木子并没上刘丰收的道道儿。他好像忽地意识到了什么,嗯,郑老师那一眼只看了自己!木子心头一凛,居然涌起一股男子汉的万丈豪气,就算使尽自己的洪荒之力也要护住郑老师。

   

   木子事后仔细想了想,郑老师所说的他不一般,大约摸就是从那一刻开始的吧。

   这时,饭店里己有其他客人陆续上门了。木子和小伙伴们的圆桌上,端上来一大盘绿豆芽炒肉丝和一小簸篮白面花卷;每人面前又上了一碗葱花炝锅的挂面。四个表演队员原本起了个大早就没怎么吃好早饭,又经过舞台上又唱又跳的一番欢腾,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了。他们个个如饿虎扑食,伸手抓起香喷喷的花卷就往嘴里塞,也不嚼嚼就往下咽。小簸篮里的花卷像狂风卷云似的,很快就被吃了个空空荡荡。那一大盘绿豆芽炒肉丝也被四双筷子叨得干干净净。

   等吃完了干的,四个人才想起来,每人面前还有一碗葱花炝锅的挂面呢。于是都低着头嘴对碗,一边用筷子挑着挂面和菜叶往嘴里送,一边吸溜吸溜地喝面汤。

   木子捞尽了碗里的挂面和菜叶,就埋头喝面汤。他的脸上都喝出汗来了,也顾不得擦一擦。眼看着脸上的汗水顺着下巴颏滴进碗里了,他干脆端起碗来喝了一大口,碗底的一小片貌似炝煳的葱花儿也随着一口就喝下去了。那一小片貌似炝煳的葱花儿在嗓子里卡了一下,木子又一使劲儿才咽下去。可嘴里非但没留下葱花味儿,嗓子倒像被硬翅儿似的什么东西剌了一下。

   木子这才突然怀疑起来,自己刚刚咽下去的那一小片貌似炝煳的葱花儿,是不是一只苍蝇呀?碗里的炝煳的葱花儿都浮在面汤上,早被喝下去了,唯有这一小片儿在菜叶间半隐半现盘桓已久。木子多次对它的身份生疑,又多次放过了它。最后,自己怕汗滴在碗里,才不得已连同它一口喝下去了。

   木子放下碗,左右瞅瞅小伙伴们,连那个女生都把碗底喝得干干净净的了。看上去他们都吃得心满意足,没有什么异常表现。

  木子实在难以开口说出自己的疑虑,倘若说出来,在座的那三个就都不会那么安稳了。这时,木子就觉得肚子里似有什么东西时隐时现地搅动,嘴里直往外冒酸水儿。他一只手捂着肚子,另一条胳膊圈起来垫在额头下,想趴在桌沿上定定心。他觉得自己定一定,忍一会儿就过去啦。以前碰到肚子不舒服,自己就是这样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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逝水流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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