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这难道是鬼使神差的报应么(上)
鲁文2025-03-09 09:478,374

   学校开学了,木子升入了五年级。木子这个班换了新教室,有好多新同学编进来;又换了语文老师和生产常识老师,对木子来说,好像一切都是新的,一切又都刚刚开始。木子心里触发了一种跃跃欲试的冲动,连他自己都弄不清楚,这股起自心底的兴头朝着哪个方向,想要到达哪里。他只觉得刚开学的那几天自己整个人都是兴高采烈的。可令木子万万没想到的是,他不久就被兜头泼了一盆凉水,整个人像掉进了冰窟。一个神秘的力量开启了他的一场噩梦。

   开学差不多一个月了,班主任郑老师发现,木子仍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开班会的时候,她借着敲打后排那几个顽劣的大男生,委婉提醒木子,要收收心啦!别等到期中考试每门都考个大鸭蛋,后悔就晚了,天下可没有卖后悔药的。

   郑老师说后面这几句话的时候,她的目光落在了木子脸上。木子赶紧低下头,避开了郑老师期待的目光。郑老师还不知道,木子看上去每天坐在教室里没有什么异常,其实心里却是战战兢兢的,老师讲什么都听不进耳朵里去。木子觉得,这都怪自己倒霉,摊上了一桩糟心事儿。他不知道自己正在遭受的无端的欺凌何时到头。

    

   恰在那个星期的星期天,中午和煦的阳光照得人懒洋洋的。母亲难得没上工,就和姐姐找出洗衣服的白铁皮大盆,盆里放上碱面,冲上热水,然后把全家积攒下的脏衣服统统泡在里面。看这架势是要来个彻底大清洗。木子郁郁寡欢地独自坐在旁边的矮凳上,他把胳膊肘支在大腿上,双手托着下巴颏,望着白铁皮大盆出神儿。

   这个白铁皮大盆可不一般,它有型有款,在这个猫狗鸡兔自由散漫的老旧庭院里,一端出它来,它立即生发出一种掩不住的工业的高级感。它是木子的父亲长途跋涉,从遥远的一个工厂背回来的。它有一对结实可人的大耳朵,抓住它的那对大耳朵端起它来,要多便当有多便当。街坊四邻都很稀罕它,除非拆洗被褥,都不轻易来借用它。母亲也是对它爱护有加。

   父亲说过,可别小看了它,在它上面又有铆工又有焊工的技术活儿呢,凭博城庄上的工业水平做不出来。今天在木子看来,这个白铁皮大盆先天就带着一种超世的不可侵犯的脾性。它是铁打的,上面又有铆工和焊工的加持,强韧而坚固,任谁都不会,也不能把它怎么样。

   木子望着这个白铁皮大盆想起了父亲。他的那个遥远的工厂是个保密厂,他在那里开机器。他每年都回来休探亲假,每次回来,木子都能闻到他身上有一种久违的陌生的味道。这种味道一定是那个工厂里的机器的味道。正是这种陌生的味道,让木子对父亲产生了微妙的疏离感,对他既亲又畏。

   父亲每次回来,木子都站在他面前端详好一阵子才认出,这个身上带着陌生的机器味道的男人原来是自己的父亲呀。可还没等木子和他熟悉过来,他就又在某个黎明悄悄走了。每次他走的时候木子都在睡梦中,等木子醒来不见了父亲,就往博城庄西头的公路上追,没有一次能追上他的。望着公路远处的白雾,木子觉得,父亲一定就在白雾里面往前走着呢。他好像还没有走太远,依稀还能闻到他身上散发的那种陌生的机器的味道。可木子又分明知道,这是自己骗自己的。

   父亲每次回来,对木子都不是十分的满意。他极讲卫生,每次回来都要把木子的脖子和耳根上的积垢洗干净;还硬硬的捏住木子的手,给木子剪指甲。他还用博城庄以外的一种声调,给木子说工厂里和科学上的事儿。他说的最多的是,他那个工厂里的工程师,都是北京、上海这样的大城市的大学毕业生。他说,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这是个普遍的理儿。木子听出来了,父亲的意思是说,他那个远方的工厂里都是些专门搞工业的文明人儿。

    

   关于工厂里和科学上的事儿,木子想知道的更多,可父亲只讲了那么一点儿。等父亲走后,木子就跑去问松子,工厂里和科学上的那些事儿究竟是怎么回事儿。松子说工厂当然要依靠科学,世界上没有科学,无论什么样的工厂、什么样的机器都开不起来。

   哦!那么,科学岂不是超出了咱们金光大道上的规矩?那么,这个世界岂不是由科学说了算?那么,工人阶级呢,工人阶级也要听科学的么?课本上,报纸上不是说的好好的,工人阶级领导一切么?木子深感谔然。他天生就是一朵向阳花儿,脑袋跟着太阳转。可经松子这么一说就晕头转向了。

    

   木子想起这些,其实是想知道,父亲那个工厂里也有学校,在那个工厂的学校里,会不会也发生让人倒霉的事儿;会不会也有那么一个心狠手毒的女孩欺负别人。木子现在正遭受着这样一个女孩的欺负。他曾反抗过,可单凭自己无法摆脱她。这让木子很绝望,成了木子近一个月来昼夜挥之不去的噩梦。木子不知怎么办才好,甚至都无法向别人原原本本地诉说自己的委屈。想起明天又要去上学,木子打心里发怵。他再也不愿踏进学校大门半步。

    

   母亲和姐姐忙着洗衣服,一旁的木子闷闷不乐地想着心事儿。母亲回过头对木子说,不是让你去换下这身衣服嘛,怎么还愣着?你这身衣服自打开学就没换洗过。

   木子实在懒得费这事儿。他嘴里一边嘟哝着,这次不用洗了,还是下次再洗吧。一边立起身想跑,再去寻个清静。姐姐早看出了苗头,她一把抓住了木子的胳膊,强逼着他脱下单褂。初秋的天气只是一早一晚冷点儿,木子却一天到晚捂得严严实实,母亲和姐姐早就纳闷了。

   木子被姐姐抓住,没办法就先解开衣扣,慢腾腾脱下一只袖子。当他从袖子里褪出那只胳膊时,姐姐尖叫了一声,她看到木子那只胳膊上,自肩膀到小臂布满了青一块紫一块的淤伤,整条胳膊上竟找不出一块好皮肉。伴着姐姐的惊呼,母亲转过身来也看见了,也一下子惊呆了。

   母亲语无伦次地说,你这是怎的弄的,怎的弄的呀!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说,你快说!她站起来甩甩手上的水,两手抓住木子的肩膀摇晃着,心里又急又疼,眼圈变得潮红,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在母亲的逼问下,木子不得不吐出实情。他羞惭难当,像蚊子哼哼一样轻声说,是俺班里的女同桌掐的。她是俺班里的一个新同学,为了课桌中间一道杠,她就每天扭俺,掐俺!

   木子说到这儿,自己心里陡然明白起来,那个面无血色,把嘴抿成一条缝的女同桌,每天扭他,掐他,绝不仅仅是为了课桌中间一道杠!但他一时又说不出真相。他吞吞吐吐地说着,脑子却在搜寻合适的词汇,试图说清有那么一个蛮横的女同桌,她在欺负自己。

   母亲没等木子往下再说,也顿生疑窦,就为了课桌中间的一道杠,不致于让一个小女孩如此歹毒。她厉声问木子,是不是你惹人家啦?你可一定要实话实说!

   听到母亲这样叱问自己,木子的满腹委屈立时化成了眼里涨满的泪水,像决坝的河水哗哗地流出来。他一时哽咽语塞,也不想为自己多辩解一句,迅即从另一支袖子里褪出另一条胳膊;又解开腰带褪下裤子,索性都亮出来了。母亲和姐姐都看到了,木子另一条胳膊和两条大腿上也都布满了青一块紫一块的瘀伤!

   母亲的泪水也一下子流出来了,姐姐也跟着掉眼泪。这已经远远超出两个该子之间所有嘻闹无常的怨恨。一个小女孩对一个小男孩哪来这么大的仇!

    

   母亲的泪水里是否有后悔的成分?她那么早就把木子送去上学。

   那年秋天,一年级开始报名上学了。木子周岁刚到五岁半,母亲就对木子说,你虚岁也算六岁啦,家里已经没人能看得住你了。只要瞅准大人有个疏忽,你就往大河里跑。你奶奶那双小脚也越来越撵不上你了。早晚有一天你会被大河收走的,与其白瞎那么多年的粮食,还不如趁早给你找个安生的地儿哩。

   母亲说这话是有根有据的。那年秋天雨水特别多,母亲和木子住的西屋里有几处漏了雨。这天趁着天放睛,母亲就请来两个瓦匠给屋顶换漏雨的瓦。一家人陪着两个瓦匠差不多忙了一天,等下午送走了瓦匠,家里都收拾停当了,天色己临近傍晚。这才都想起来,咋一天都没见一个小人儿的面呢?母亲顷刻间慌了神,大河正在涨水!她拔腿出了大门就往南跑,绕过城隍庙,就开始放开嗓子喊木子。她一路喊着快到老石桥时,就看见一个小人儿左手提着一双鞋,右手捏着一根好像串着几条小鱼儿的柳条,出现在她的前面。

   这个小人儿就是木子。他一大早就去河边看捞鱼的了。当时这个小人儿还想,若是自己运气好,也順手捞上几条鱼回家。那样的话,中午吃饭的时候,给自家换瓦的瓦匠不就有下饭的菜了么?他手里那根柳条上的小鱼儿,是一个打渔户看这个孩子在河边晃荡大半天了,实在不忍心再让他空着手,等捡完了一网里的大鱼,就顺手把几条小鱼儿扔给他了。

    

   所以,母亲以为这就算是和木子商量好了。她就拽着木子的手,把他拉进了中街大队后壕边一间孤零零的一年级教室里。从此让木子和比木子高出一头的孩子坐在一起,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木子怯生生的满教室里找,想在人头的林子里找一个南大街上的熟悉的玩伴儿,可自己的目光扫了几遍也没寻到一个。木子心里就开始发毛了。

   为了这个不够入学年龄,身体单薄的孩子硬要加进班里来,班主任李爱珍老师老大不高兴。她对木子母亲说,婶子人家啊,班里的男生都比木子个头高,年龄比他大一岁的都很少,大多数都比他大两岁。他那么小,俺不就成了给你家看孩子的了嘛!母亲说,你一只羊也是赶,一群羊也是放,你让他跟在羊群后头就行。他要是跟不上了,你就扬扬鞭子催催他。

   木子仍记得,那年秋天报名上学后的日子,自己都是在惴惴不安中度过的。上课时,耳朵老是嗡嗡的响,听不进李老师讲的,就望着窗外发呆。下课后,还是望着窗外发呆。因为身体瘦小,木子根本入不了男生们打打闹闹的伙儿。木子有时一个人实在耐不住,就去凑凑大伙儿的边儿。经常一不小心,就被随便那个同学当成了出气筒,或者是嘲弄的倒霉蛋。

   这还不算糟心的。自打上学起,木子的学习成绩就一直没有跟上趟。开始李老师很着急,可怜天下班主任的心,她也是用尽了她所有的教学经验,可对木子都没有起效果。木子本人也很捉急,可捉急也没用,一年到头也没几次考上六十分的时候。渐渐地,木子就落下了个一上课就犯困的病根。李老师就干脆撇开木子的学习成绩不管了,她先要专门治一治木子这个病根。她用粉笔头抛,教杆戳,揪头发,拽耳朵,单独留在教室里补作业,都没把木子的这个病根治过来。最后,李老师发现了木子的问题所在,原来木子还没开窍!李老师说,那就让你娘等着你慢慢开窍吧。俺相信,你迟早会开窍的。

   这一等就等到了上五年级。虽说在几任班主任再接再厉的辛苦努力下,木子一上课就犯困的病根见轻了,学习成绩也勉强跟上了趟。可从上学以来,不论是上几年级,木子都是班里柔柔弱弱的最显眼的那一个。他豆芽菜似的身板儿也一直没有太大的改观。

    

   木子原以为自己摊上的这桩倒霉事儿没个头,可事到如今瞒不下去了,也就该到头了。一想到自己以后不再受那个毒妮子的欺负,木子像刚从冰窟里爬出来,身上觉得温暖了许多。自己的脑子也不那么僵了,又能想很多事儿了。

   此时,看到母亲和姐姐泪流满面,木子甚至滋生了一股快乐的情绪。自己俨然成了一个遍体鳞伤、正义凛然的英雄。当上英雄总是能赢得鲜花和掌声,当然还有泪水。这可都是连环画上画的,电影里演的。虽然自己只赢得了母亲和姐姐的泪水,但至少以后姐姐再也不会那么轻视自己了吧。木子这样想。

   不过,说起自己的这桩倒霉事儿,还真不是一两句话能够向别人说清楚的。

   开学的第一天,木子这个班编进来十几个新同学。编进来的新同学中除了几个降级生外,大多数是东大街上刚升入五年级的新生。这些新面孔像一颗颗石子投进了平静的河湾,激荡起层层欢快的涟漪。原来班里的老同学觉得新同学新鲜,新同学又觉得原来班里的老同学新鲜。郑老师继续跟着这个班当班主任;又听说语文课换了一个大诗人当老师呢,这一切还不够人兴奋的么!

   更让木子意外的是,在新班里还碰上了一个熟人儿。一个叫吴玉友的降级生走到木子身边,十分友善地把手搭在木子肩上,问木子,你是不是南大街上十二队的呀?

   木子当时很惊讶,反问他,你是怎么知道的?吴玉友告诉木子,他大哥和木子的小姑夫同在西校初中当老师。很早以前他俩在木子小姑家里见过一面。木子仔细打量他,好像是以前见过他。只不过时间一长,自己忘记有这么个人了。吴玉友成熟老到,待人和气,个子不高却很敦实。他家住在东大街紧头上的大河石坝上面。

   那天,木子兴奋之余,心里还有一些忐忑不安。上午排座的时候,木子和一个瘦削的黄头发女生排成了同桌。木子和女同桌排在第三行靠西墙的那一列。木子在课桌外侧,她在里侧靠墙。木子偷眼观瞧,女同桌面色苍白老气,眉眼间透出一股强横劲儿。木子还发现,她不怎么用正眼看人,爱翻白眼儿,对谁都是一副冷冰冰的架势。坐在同一张课桌后面,木子不敢再看她,更不敢主动和她说话。

   开学第二天,上早自习的时候木子和女同桌还相安无事。可到了上午第一节课上课前,女同桌突然拿出尺子和小刀,重新划分课桌上的边界。长条形的课桌是由纸浆和水泥混合压制成的。课桌以前的主人们早已用刀子、钉子无数次划分过中间的边界线,形成了一条又深又宽的沟堑。可女同桌竟无视这条公平的边界线,越过木子一侧足足有两指宽,狠狠划了一条泛着白色新茬的边界线。木子当然要小声提出抗议,主张应该以课桌上原有的传统边界线为准。

   女同桌像是用冷眼卑睨宣告,没门!她根本不听木子说什么,嘴里轻飘飘地抛出一个理由,她在里侧靠墙,就应当多占一块!木子想不起如何反驳她,但认定她说的是歪理。全班的课桌木子都看了,靠墙坐的同学没一个像她这样干的。木子就赌气地把自己里侧的胳膊肘顶在原有的边界线己方一侧。让他始料未及的是,女同桌没有用胳膊肘把自己的胳膊顶回来,而是伸手照木子那条胳膊上扭了一把。她出手又快又狠,木子疼得赶快收回了胳膊,身子差点儿歪倒。

   上课的钟声敲响了。第一节课是算术课,木子可不想在郑老师的课上闹乱子,丢人现眼。他只好先败下阵来,不得不向过道侧身,避一避这个厉害的女同桌。可她还没完,课上到一半时,郑老师让学生在练习本上做练习题,木子低头从课桌下面的书包里找铅笔,大腿上又被她狠狠掐了一下。原由是木子里侧的那条胳膊,在课桌以外也越线了。她用尺子沿着课桌上的新分界线往桌子以外比划,延伸到她和木子之间的空廓儿停下来,提醒木子课桌以外越界也不行!她比划完,嘴角往后一抽,十分夸张地掠过邪魅一笑。木子看了像吞了一只活苍蝇,说不出心里有多腌臜。

    

   木子也不是好惹的,准备用刺拳还击这个阴毒的妮子。下课后,他找个没人的地方,把右手大姆指夹在食指与中指之间,拳头上露出姆指尖锐的指甲,反复出拳练习。女同桌个子比自己高,浑身上下都是硬梆梆的骨头架子。打她哪儿?一个女生,打她脸是不可以的;打肚子?打肚子也很危险,听说有打架打断肠子的。女生更经不起打。对,那就先打她肩膀一拳,算是警告她!

   没想到,下午上第一节课前,吴玉友的一番话让木子陷入了惊悚之中。吴玉友把木子拉到一个僻静处,他告诉木子,你可要小心你的那个女同桌啊!上午你们发生的事儿,俺碰巧从后面看见了。你没看出她有点儿不正常么。你知道她是什么人儿?她是河神庙石墙胡同里那户人家的孩子。她可不是个善茬!她原来在小东庄上学,是从小东庄学校降班后转过来的。

   木子的脑袋轰的一声炸了锅。思绪一阵凌乱后,他很快就想起了,在石墙胡同里遇上长舌怪物的那天晚上。那天晚上,自己曾怎样地鄙视和嘲笑那户人家。他又想起,四哥辛利和曹临波告诉他的石墙胡同里的各种传言。木子心慌意乱,反击的决心顷刻间土崩瓦解。吴玉友往下说了些什么,木子都没听进去。

   整个下午,木子脑子里反复闪现一个疑念,难道世上真的有报应么,如果没有鬼使神差的报应,天知道自己怎的就偏偏和她成了同桌?木子感觉这一切好像是冥冥之中注定都要发生的。坐在课桌后面,不知不觉中,他从课桌上的新边界线上缩回了自己的胳膊。就这样,因为这个该死的报应的疑念和自己的胆怯,木子连对方强加给自己的不公平的边界线也失守了。

   接下来就没了木子的好日子过了。这个刁蛮的女同桌变本加厉,只要木子不小心碰到她,或者没有及时闪身给她让道进出,她都不动声色地出手扭木子一把,让木子防不胜防。而她每次扭木子时,都故意昂起脸观望别处,嘴角抽露出一丝阴晦的心满意足的邪笑。

   这谁还忍得了啊!好几次,木子放学回家后,一个人躲起来下定决心第二天要和她打一仗,他想像着自己出拳反击的每个细节和那个阴毒的妮子的反应。只有明着打一仗,让班里的同学都看见那个阴毒的妮子对自己干了些什么,也许她才肯罢手。自己以后才不至于再吃她的暗亏。

   可第二天她偷袭得手后就迅速缩回手,脸上立即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眼向人多的地方观望。像是早想着不给木子留下一点儿在同学面前反击的机会。这当儿,木子就迟疑起来,自己的拳头此时打出去还当不当?别人看到这个情形,会不会以为是自己在挥拳欺负她!而当她觉察到木子准备还击她时,她下一次出手更快更狠。并向木子暗示,她还有更厉害的招没使出来,不信就试试看!

    

   每天木子前怕狼后怕虎的迟疑的借口,都在消损着他的反抗意志。说到家,自始至终,木子一直都没意识到,是那个报应的疑念无形中成了阻挡木子反抗的魔障。

   明天会变好吗?自己既然无法确定明天会变好,木子就想起了神仙。一般人不都是在走投无路的时候才找神仙帮忙的么。每天晚上,木子躺在床上都向自己听说过的各路神仙发出求救信号。他在心里祈求,神仙们无论施什么法术,用何种趁手的神器,只要降住她就好!不过,她虽凶恶,但罪不至死,最好是让她改邪归正。古书上说的,妖怪都有回心转意的时候,何况她基本上还算个人呢。虽说她妖性十足,可神仙让她痛改前非也并不难办到。

   木子暗自求神仙帮忙,每回都落空。他的阴毒的女同桌照常找茬扭他,掐他。而且日复一日,她的花样还多起来。她高兴时,掐得麻溜干脆,掐一下,快速收手。她不高兴时,就会扭住木子胳膊上的皮肉慢慢转动,看到木子咧嘴了才罢手。有时她还会双手交替扭木子的膀子,木子疼得像针扎一样,就赶忙逃离自己的座位。更让木子无望的是,周围的几个同学都看见了她扭木子,掐木子,却都习以为常,见怪不怪了。有几个女同学每每看见,都还用手掩着嘴嗤嗤发笑,并小声嘀咕,哎~呦,她还真敢在男生身上下手呢!

   木子实在没活路了。那一天,他终于在大诗人的语文课上爆发了。木子在大诗人的语文课上爆发不是有意的。量他也没那个胆儿。老天作证,木子确确实实是被逼爆的。

   那天上午,第二节是大诗人的语文课。他站在讲台上说,这节课学习新课《半夜鸡叫》,同学们打开课本翻到这一课。木子听了感到挺突然,上篇课文还不知道讲的是什么呢,怎么就又开始学新课文了?他一时间有点儿着急,坐在自己的位子上就犯起了迷瞪。

    

   这谁都知道,开学刚换上的五年级语文老师,是博城庄上才华横溢,妇孺皆知的一个大诗人。博城庄大街上,墙上糊的大字报、电线杆上架的高音喇叭,常常发表和播放他的革命诗歌。每次运动高潮一来,他都会思如泉涌写出好多作品。像忆苦思甜斗地主,坚持贫下中农办学方针不动摇,批林批孔闹革命,坚决反击右倾翻案歪风,斗资批修誓将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高举农业学大寨、工业学大庆两面伟大红旗,等等。这些快炙人口的佳作中,有的还登上了台城的报纸。木子就亲眼见过报纸上的好几篇。人们都说,他是博城庄上百年不遇的文曲星下凡,早晚有一天他得上去。

  

   所以,学生们都很怕他。不光是他教过的学生怕他,东校里所有的学生都怕他。这倒不是他特别严厉学生们才怕他的,而是因为所有的学生一般都有个普遍的毛病,他们害怕特别好的老师。为了这,学生们都不叫他老师,怕叫他老师,配不上他高出语文老师那一截的文学才华,就都叫他大诗人。

    

   木子赶忙翻课本找《半夜鸡叫》,急出了一头汗,好不容易找到了,这才缓缓舒了一口气。讲台上,大诗人把课文里的各色人物讲得活灵活现,不一会儿就紧紧吸引住了木子。

   恰在大诗人讲到周扒皮趴在鸡窝里学鸡叫这一段时,木子听得更是全神贯注,不知不觉中自己的课桌里面的那条胳膊,越过了那条该死的新边界线。这可又惹恼了阴毒的女同桌。她佯装眼望讲台认真听课,手却伸到课桌下,在木子大腿上狠狠掐了一下。

   木子猝不及防,忍不住嗷的叫了一声。木子的叫声又尖又细,惊动了教室里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了木子。木子在众目睽睽之下又羞又愤,他忍无可忍,圈起胳膊使尽全身力气向她捣过去。这个阴毒的女生一脸无辜地转过身面朝木子,抡起双拳雨点般地劈头盖脸砸向木子。木子根本不是她的对手,双手抱头趴在课桌上。

   这时,大诗人已三步并作两步跨到木子身旁,女同桌恶人先告状,委屈地对大诗人说,他学鸡叫,俺不让他学,他就用胳膊肘捅俺!

   木子听了她这样说,一时间整个人竟完全懵了。他张目结舌,不知从何说起为自己辩解。大诗人也不等木子还有什么话说,薅住木子的领子,像抓小鸡似的把木子提溜到了教室门外。他要木子老老实实立正站好,深刻反省自己的错误行为。

    

   明晃晃的阳光照得校园里到处都白花花的,木子往哪里看都觉得刺眼。天空又高又蓝,几朵悠闲的白云下面,老寺门旁那棵老槐树上的树叶在微风中刷刷作响,声音是如此美妙。教室西边那座破庙的屋脊上的野草随风摇曳,像是在跳一种悠闲的舞蹈。这个世界上的一切都各得其所,又都那么的自由自在。木子觉得唯有自己被孤零零地抛在了这个世界之外。

   有两只大鸟从大河岸边的树林后面飞过来,它们都没往下瞥一眼,就匆匆越过校园上空飞远了。哦,天空的鸟什么都知道,这可不是俺的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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逝水流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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