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栖人长得高挑,一双眼睛弯弯的,瞧着就像时时刻刻含着笑一般,加之人说话又爽利,不一会儿就和白芍搭上了话。
白芍来之前受过林嬷嬷提点,自然知道什么话当说,什么话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松口,故而对云栖的话都要想一想才挑拣着回答。云栖却也没有问老燕王妃让她来做什么,家常式的彼此寒暄。
过了一会儿,云栖借口中途要上官房,喊了小丫鬟招待白芍。云栖则回了正房,苏衡芜刚用好早饭,玲珑正指着小丫鬟收拾桌椅。
因昨个儿冷庭誉走前说好今日要带苏衡芜去看东王妃苏慕容陪嫁的宅子,苏衡芜坐在妆台前由着问茶为她梳发。
云栖轻手轻脚的走进来,将白芍又来了的消息回报给苏衡芜,又道:“因那会苏姑娘正在用早饭,我就带了白芍去了厢房先歇息……”
苏衡芜忍不住皱了皱眉。昨日晚上,她没有等到冷庭誉口中的燕王接风宴,又见冷庭誉压抑而郁郁的表情,心里其实已经猜出怕是冷庭誉父子之间又出了间隙。她曾试探着问是否要主动拜访老燕王妃等人,却被冷庭誉冷冷回道:“且先吊吊她胃口,看看究竟想做什么。”
可是,今天白芍又来了,老燕王妃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云栖悄声道:“如今天气还冷,老燕王妃又素来喜食羊肉,怕是上了火,侍候的人小心谨慎的,就是白芍早上都被泼了一身羊奶……”她说罢,又笑着转移话题,“问茶梳了云雾髻,奴婢看配这套赤金镶红宝石的头面最是相宜,再配上昨个儿世子送来的水绿色绣了腊梅的通袖掐腰袄裙一准好看……”
苏衡芜心中一动,回头看了一眼云栖,云栖含笑对望了一眼又快速低头。
苏衡芜思量着虽说冷庭誉凡事为她考虑,可眼下燕王府一池浑水,况且冷庭誉还要忙外头的大事,她却是要有自觉性,不能样样去烦问冷庭誉。
苏衡芜从善如流的让问茶为她从冷庭誉昨个让人送来的首饰里寻出云栖所说的那件,又换了一身水绿色绣了腊梅的通袖袄,打发了问茶赶紧下去用饭。
等屋里只剩下了苏衡芜与云栖,苏衡芜这才含笑指了屋里的凳子让云栖坐。
云栖推辞了一下,就欠着半边身子坐在了椅子上。
苏衡芜开门见山道:“你是觉得老燕王妃在生我气,觉得我是该去还是不该去?”
云栖只略作思考,就抬头应对:“奴婢虽然是燕王府的家生子,但因父兄在军中都有军功,以往倒不曾进府服侍……”顿了顿,又道,“世子将奴婢几个指给苏姑娘,一个是信任奴婢父兄,另一则也是想让奴婢几个保护苏姑娘安危……有些话,奴婢可能说出来就失了奴婢的本分,还请苏姑娘包涵……”
苏衡芜鼓励性的冲云栖点点头:“无妨,你说就是!”
云栖想了想道:“奴婢听奴婢的祖母说过老燕王妃在未出阁前是林家嫡出的大小姐,八岁丧丧母,林老太爷又对结发妻子情深意重,倒不曾续弦。老燕王妃长得像她母亲,林老爷对老燕王妃就偏爱一些。老燕王妃的胞兄那时又忙于学业,老燕王妃不到九岁就接手了林府的中馈,性子很是要强,后来嫁给了老燕王,老燕王也是个性子要强的人,却并不喜欢跟他一样要强的老燕王妃,反而宠爱性子柔顺的魏侧妃。”
“老燕王妃为此不少为难魏侧妃,老燕王妃和魏侧妃却同时怀孕,后来魏侧妃产女后血崩而死,生下的女婴还没满月就没了命。老燕王妃却生下了燕王。老燕王在魏侧妃死后心灰意冷,信上了佛,对燕王几乎不理不睬。老燕王妃对燕王却是十分严厉,燕王却是十足孝顺。后来,老燕王去世后,燕王继位,老燕王妃在燕地大事小事基本都要参与,燕王孝顺多数也听老燕王妃的。但却在娶妻的事上坚持娶了东王妃,东王妃却看不惯老燕王妃事事参与的事,燕王许是受了东王妃的鼓励,对于老燕王妃插手政事开始有所抵制,加之冷氏族人不满老燕王妃插手政事已久,老燕王妃最终选择养花种草的悠闲日子。但这几年,东王妃去世后,老燕王妃如今实际上已经主持了燕王府的中馈,就是长平公主去了,老燕王妃如今还会当着众人的面给予难堪……”
云栖说完长长的一串话后抬头看了看苏衡芜,声音压低:“奴婢觉得苏姑娘不如趁机装病……”
这倒是个方法。苏衡芜心里掂量着,按照云栖的说法,老燕王妃势必和东王妃贺慕容关系不睦,冷庭誉又是贺慕容亲生且从小养在贺慕容身边,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冷庭誉与老燕王妃关系冷淡的原因。
不过,冷庭誉约好她今日要外出的事,却是不知道怎么处理。
苏衡芜看了一眼云栖,想到冷庭誉昨日告诉她的,有什么不明白的可以问云栖她们,她们的父兄都是他的人,忠心是毋庸置疑的。
苏衡芜将自己的顾虑告诉云栖。
云栖想了想道:“苏姑娘拿装病只是个借口,老燕王妃肯定不依要过来确认,但是我们几个既然是世子爷指派过来跟苏姑娘的,岂能容忍别人打扰了苏姑娘‘养病’?”说完,还扬了扬拳头,“没人跟它过不去的,苏姑娘,尽管放心!至于等下世子接了苏姑娘该去哪里就去哪里,只是可能要委屈姑娘重新乔装打扮一番!”
说罢,云栖还做了一脸惋惜状:“可惜了苏姑娘刚梳好的头与这一身衣服!”还伴随着叹口气。
云栖这副样子逗乐了苏衡芜。
她想了想,点点头,冲云栖道:“你去办吧,就说我病了!”
云栖行礼退了下去,自办去了不提。
白芍往肚子里灌下一碗又一碗的茶水,正要去小解时,被云栖笑着道:“真是不巧,我们苏姑娘早上起来就头有些沉,却是病了,白芍姐姐还是请回吧!只别忘了,代我们苏姑娘给老燕王妃请安!”
白芍大急,她耽搁了这么久的功夫,因顾忌着苏衡芜以后的身份,才没有像老燕王妃交代她的那样,不必和苏衡芜客气。
如今倒好,她客客气气的等了这么久,却是等来这消息。
这病的好生蹊跷。
白芍却是不信,狐疑的看了云栖一眼:“既然苏姑娘病了,那我更应该前去探望了……”
云栖依旧一脸含笑,却拒绝道:“先代苏姑娘谢谢你的好意了,只是,眼下苏姑娘已经歇下,就不留白芍姐姐了……”
白芍一个字都不信,忽然一笑,半真半假道:“苏姑娘,不会是装病吧?”
云栖冲白芍温和笑笑。
就在白芍以为云栖已经默认的情况下,却忽然听到云栖笑着说道:“如今虽说已是春日,到底春寒未了,白芍姑娘就是病了说起了胡话也倒是有的……我就不留白芍姐姐了,还望白芍姐姐好生养病!”
白芍目瞪口呆,这云栖是什么意思?她明明问的是苏姑娘是不是装病,结果那云栖却硬是张冠李戴变成是她变了。
白芍自打提为老燕王妃身边的一等丫鬟,自认为在整个燕王府里头是个有体面的人,就是那失宠的卫侧妃看见她还得先堆上一脸笑。而这云栖不过是刚入府的乳臭未干的毛丫头,竟然也敢这么说话。
白芍只觉得胸口憋闷,抡起胳膊就要往云栖身上招呼。不想,云栖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明明看上去是温柔的摸着她的手腕,却硬生生的压得她的胳膊手腕不听使唤,竟然拐了方向,自己给了自己一耳光。
白芍想破口大骂,云栖却一脸关怀之色着急的问她:“白芍姐姐,你这是怎么了?怎么自己打起了自己?”
白芍看云栖的脸色不似做伪,心里闪过一丝疑惑,但这疑惑只是瞬间,因为云栖已经伸手欲搀扶白芍。
白芍想起先前的怪异,张口就要喊让云栖滚远点,哪里想话只说了一个:“云……”字,余则却发不出声。
云栖不知何时拍了一下她的背。
白芍惊慌失措的捂着口,双眼布满恐怖的望着云栖。
云栖脸上笑意不改,声音却压了下去,她一字一句的道:“你要是识相点,回去就不要添油加醋。苏姑娘是病了,你眼睁睁的看到苏姑娘一脸病容,正躺在床上养病!”
不等白芍有所反应,云栖声音又温温柔柔起来:“白芍姐姐,我送你出去!”说罢,亲亲热热的挽着白芍的胳膊出了门去。
白芍被半驾着出了门,浑身没有一丝力气。
等到了二门外,桂雨追了上来,往云栖手里塞了一个荷包。
云栖会意的冲桂雨点点头。
云栖一直将白芍送出很远拉了白芍入了一片偏僻之处才停下脚步,不由分说,当着白芍的面打开了那荷包,里头有数十颗银豌豆。
纵然是浑身没有力气,白芍也看的眼神猛然一亮。
云栖了然一笑半是威胁半是哄诱道:“白芍姐姐是个聪明人,府里以后的路会是怎么样的,白芍姐姐只要往长远一想心里一准明镜一样!云栖也就不点透了……”
白芍回过神来,瞪了云栖一眼。
云栖浑不在意的笑笑:“说不得以后你还得感谢我呢!”她说着话的同时,摇了摇手上的荷包,里头的银豌豆发出翠翠的声音。
这声音勾得白芍心痒难耐。
云栖却忽然道:“这都是少的,若是白芍姐姐聪明,这样的东西以后多的是……”顿了顿,又快速敛了笑容,指了指白芍的喉咙处,“这一次,只是惩罚你在苏姑娘处行为有所不敬,若是还有……”
云栖一双眼睛笑的弯弯,露出一口白牙。若是外人此时路过瞧了云栖此时此刻模样,定然会赞一声这姑娘笑的好生无邪。
不过看在白芍眼里,却是有着森森之意。
白芍情不自禁打了个冷战,又强装镇定的回望着云栖。
云栖道:“白芍姐姐平素在内院侍候着,听过的见过的也比较少……”她说着话,将那荷包塞入白芍衣服里,语气温柔道,“这是我们姑娘的一点心意!”顿了顿,又道,“你就是不想收,这也会跟着你去……嗯,这次是打赏,那一次保不齐是我们姑娘的首饰丢了,又恰巧在你屋里发现……”
白芍尽管依旧在瞪着云栖,眼神里却闪过一丝惊慌。
别人不清楚,白芍一直跟在老燕王妃身边却不可能不看出一二。自打东王妃贺慕容死后,原先侍候过东王妃的人不是失踪了就是生了重病跟着去了地底下继续侍候东王妃贺慕容,还有的犯了偷窃之名,被老燕王妃吩咐下来一顿恶打再饿上几天,之后被人牙子拖走,从此杳无音信。
白芍此时此刻才后悔在云栖面前扬起了巴掌。
她虽在老燕王妃面前侍候,因而在燕王府有体面,就是那个出身燕地名门贺家的大少奶奶每回看到她,也都是和颜悦色。
这让她不由骨头都轻了,自以为自己熬出了头。可真论起来,她不过是狐假虎威狗仗人势。如今,老燕王妃日薄西山,世子爷却正值壮年。
老燕王妃既想和世子爷舒缓关系,却又拿着乔,想等着世子爷主动奉承着她哄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