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意的表情毫无波澜,一副“你不用说了,其实我什么都明白”的样子。
“美人儿就一点也不惊讶?你可是被自己的亲生父亲和大伯出卖给了我。”白衣男子着重在“亲生父亲”四字上顿了顿。
“有什么好惊讶的,命中注定而已。”云意把折扇挪开,便有细细的鲜血从脖子上落下,微微刺痛的感觉很不好,她皱了眉,“别人的扇子是用来扇风的,而阁下的扇子却奇特的很。”
这折扇的扇骨是用铁铸成的,边缘处打磨的十分尖锐,和刀刃无异。
白袍男子把折扇放在手掌心上颠了颠:“毕竟我的折扇是用来杀人的。”
“那阁下说说看,你打算怎么杀死我?”
“杀你?我为什么要杀你?”白袍男子哈哈大笑起来,片刻,他猛烈的咳嗽了几声,失态的抹了抹嘴角溢出的鲜血,冲云意兴奋而扭曲的笑道,“你是我的玩具,当然不能死的那么快,来人!”
便有两个侍女从院子里步进堂屋,毕恭毕敬道:“庄主。”
他嫌弃的看了看云意身上的“少主袍”,冷然道:“给楚姑娘好好的梳洗打扮一番,女子,就该有女子的模样。”
语罢走出堂屋,去往不知名的方向了。
云意沉默的被侍女架回屋子,满脑子的不明所以,这个照雪庄庄主想对她做什么?而楚百川那个男人和他到底有什么恩仇?
江湖传言,照雪庄是个亦正亦邪的山庄,而庄主沈立白做事,向来只看心情不问对错。
这样一个心思难以捉摸的人,他准备怎么对付自己?
怀着一肚子近乎迷茫的问题,云意突然觉得自己像是坠入蜘蛛网的飞蛾,即使再怎么挣扎也是无济于事。
不过还好,这种想法只是一闪而过,很快的就被她抛之脑后了。
关键时刻,一道温温柔柔的女声从头顶传来:“姑娘对自己的样子可还算满意。”
她这才发觉自己不知何时已经坐在了梳妆台前,不止头上的发髻换成了饰以玉簪的百合髻,就连衣服都换了。
是她带来的那身红衣。
云意不适的皱眉,方才到底是发生了什么,她怎么一点也不清楚?目光不经意的往屋中一扫,她看到远处的角落里燃着一炉香,烟火徐徐的往上升。
忽然就明白了一切。
这个沈立白竟然懂药理,拿不知名的香使自己迷失了心智,这样看来,她想逃走还真是要大费周折的一件事。
怪不得这些年照雪庄做了那么多坏事,也没有正道前来剿灭,恐怕他们都清楚沈立白的厉害,谁也不愿意触了霉头。
云意站起身,眼前一片黑暗,她趔趄了下,扶在梳妆台上静心安神。
两个侍女互相对视了一下,悄悄的走出卧室,过了没一会儿,便见沈立白进屋了。
他看云意身子僵硬的立在梳妆台前,少见的啧啧两声:“能在我这‘入梦香’下坚持这么久的人还真是少见,我对你的兴趣可是越来越大了。”
“你暗算我?”
“非也非也,众人都知晓我这照雪庄擅长用毒,既然是天下皆知的事情了,又怎么能算得上是暗算呢?”
“……强词夺理!”云意咬破了嘴唇才让自己清醒了些,她喘了几口气,用力的甩头,“今天算我楚云衣倒霉,栽在了你这个阴险小人的身上,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我说过的楚姑娘,我是不会杀死你的。”
沈立白接住云意倒下去的身体,嘴角冷然的笑意越来越大,我只会让你,生不如死罢了。
把云意狠狠扔在床榻上,沈立白伸出一只手撑在她的头旁,另一只手则细细描绘着她容颜,眼睛、鼻子、嘴巴,圆润可爱的下巴……
“你和她长的,可真像啊。”白衣男子俯下身去吻云意,却在一瞬间停止了动作,他扭头看了看墙上的画像,折身摘了画放在手上温柔的抚摸。
可惜了,和画上的模样还是不同的,他的云意不是这般模样,他的云意比楚云衣要好看的多了。
沈立白近乎痴迷的将画像抱在怀里,随后察觉到了不对劲,怎么这画图用的宣纸如此厚,厚的仿佛不止一张?
他连忙把画像摊在石桌上,并且点燃了一只蜡烛,沈立白将画像对准蜡烛仔细的观察了一番,然后发现了不对劲儿。
这画不止一幅!
白袍男子呼吸急促的将画背过来,小心翼翼的从边缘处蹭了蹭。
一层薄薄的边角被蹭起来了,他顺着这边角一点一点揭开纯白色的宣纸,随着画像上的图越来越清晰,沈立白的呼吸竟沉重的好似心里压了块大石一样。
那双熟悉的鞋子,那身熟悉的黄袍,还有那张熟悉的脸!
一滴眼泪“吧嗒”落在纸上,晕染了白衣仙人的脸。
沈立白胡乱去擦画中人的脸,画上的水渍却越来越多,不止是脸,就连身体和四肢都逐渐模糊了。
“阿意……”
他把画抱在怀里,痛苦的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觉得心脏一阵一阵的绞痛,一抹红色便顺着嘴角滑落了。
他神经质的擦干净嘴上的血迹,把画像和蜡烛一起扔在地上,任由火焰吞噬了黄袍男子,和手持柳枝的红衣少女。
昏迷之中,云意闻到挥之不去的焦糊味道,难受的哼了一声,沈立白瞬间吓了一个哆嗦,表情扭曲的把云意抱在怀里,嘴里喃喃道:“阿意别怕,我不会伤害你的,阿意……别怕,我在这里呢。”
于是当守在门外的两个侍女进屋后,狐疑的对视一眼,随后拿堂屋中的茶水泼灭了地上的火焰。
闻声,沈立白双眼一眯,似毒蛇般危险的眸子扫向二人,他怀里抱着失而复得的阿意,不想打扰了她,便用最温柔的声音说道:“是谁允许你们擅自做主的?”
然而表情却充满杀气。
两个侍女瞬间跪在地上,脸色煞白的闭上了双眼。
没想到她和妹妹才来这照雪庄不到半个月,便要被传闻中最冷漠暴戾的沈立白杀死了么?
一行热泪自红颜脸颊滑落,显得她是那么的楚楚动人,沈立白愣了一愣,手指轻柔的在云意脸上来回抚摸。
“今天本庄主心情好,我不想杀你们,还不快滚?”
两姐妹大汗淋漓的冲沈立白磕了头,劫后余生的互相搀扶着走出了往生阁。
这时屋中只剩下云意和沈立白两人了,他小心翼翼的脱了鞋,躺在小丫头身边,近乎虔诚的抱住她,心中只觉得莫大的欢喜。
他在人间已经过了三十多年,这三十年里,他先是经历了全家被灭门的惨案,紧接着又被云川楚家利用,好不容易在江湖中混出了自己的地位,却得知,当年灭他全家的凶手不止是邪教,还有正道众人。
当年金乌夺舍了他神魂中不少的力量,在这样重重打击之下,沈立白脆弱的神魂近乎崩溃,成了邪道和正道都闻风丧胆的人物。
他杀人,他每天都要杀上一两个看不顺眼的人,哪怕那个人根本看都没有看他一眼,只要他觉得不舒心了,就会直接杀掉。
他知道自己疯了,却无法抑制自己的行为,只能百般无奈之下着手研制劣质的安神香,当他把“入梦香”研制出来后,每日逼着自己在房中静心看经书,又配合着入梦香的药力,竟逐渐的,能控制自己的行为了。
只是偶尔还会失控,甚至想要毁灭这个肮脏的世界。
直到云川楚家的人送来了一副画像,上面的女子和他一直在寻找的阿意长相竟然无比相似,送信人说,这个女子叫做楚云衣,是云川楚家的人,他才开始和楚家接触,并且发誓,只要得到楚云衣,自己立马放下对楚家的仇恨。
然后这个云意的“替代品”便被她的亲大伯送来了。
沈立白无比庆幸,庆幸自己没有过早的下结论,同时却也无比揪心,原来阿意真的来找他了,还被自己这一世的亲人出卖。
其实以前他满天下发布寻找云意的消息,只不过是为自己找个能够支撑活下去的理由罢了。
没想到,却真的给他找到了。
“阿意,这次我不会再离开你了,你也别离开我,好么。”
沈立白撤了云意头上的玉簪,任她满头华发垂落,按照记忆中的模样,把下巴轻轻抵在她的头上,心满意足的闭上了双眼。
就这样抱着阿意吧,直到死亡也没有关系。
云意半睡半醒间不自在的动了动身子,轻声呢喃道:“无垢……”
沈立白立马身子一僵,触电似的翻身下床,惊慌失措的大口喘着气,强迫自己坐在堂屋中。
他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却因为手指哆嗦的缘故洒了一身的水,那水是红颜姐妹刚刚填上的开水,烫的很,可沈立白却浑然不知,脑海里不断回放着一个名字。
是轻柔脆弱的女声:“无垢……”
是啊,阿意要找的是无垢,而不是杀人不眨眼的沈立白。
他造的杀孽太多,手和灵魂都不干净了,这样的自己,怎能妄想继续去做阿意的无垢呢。
不行,他绝对不能让阿意知道,自己就是她辛辛苦苦找了多年的无垢!
无垢在阿意心中的形象应当是一尘不染的上仙,而不是他这个心理扭曲的恶人!
沈立白确认了心中的想法,脚步轻浮杂乱的离开了往生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