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5日晚。
杭州,笕桥机场的会议室内。
并不宽敞的会议室里此时却塞满了人。
唯一的一张长条会议桌边坐满了人,就连门窗边都站满了人。
会议室里的男人们一根接一根地抽着烟,十几个烟灰缸里堆满了香烟屁股。
九月份的晚上,天气还是热的,但会议室的地上铺了一地的死蚊子。
不是天气冷冻死的,都是被烟熏死的。
所有人都盯着桌上已经散乱不堪的桌面。
但那桌面上只有当时两架飞机遭遇日寇所谓新式飞机的航线图,以及坠毁时后的飞机残骸黑白照片。
包括黄毓沛在内的所有空军军官已经盯着这些东西一整个晚上了。
1935年,由于美国舍不得跟日本做生意的巨大经济利益,选择了放任日本对中国的侵略,所有中央航校的美国教官在1935年末都受到干涉无法续签,最后以合同到期为由分批离境。
这个会议室里坐着的人已经是中国空军仅剩的技术人员了。
这是中国空军屈指可数的黑暗时刻。
随着美国教官撤走,空军配件断供,已经让中国空军步履维艰,日本居然又拿出了最新式的飞机……
麻绳偏从细处断啊!
甚至连一条胳膊的石邦藩都被请了过来,一起商议对策。
除了这些老空军飞行员,再有的就是第三驱逐机大队的负责人以及中队长、分队长。
包括第三大队的代理大队长蒋其炎,第四大队的大队长高志航、第五大队的大队长丁纪徐。
至于在8·14一系列空战中已经崭露头角的李桂丹、刘粹刚、乐以琴、黄新瑞等人,也都全部来了。
由于会议室狭小,空间有限,黄新瑞、乐以琴这样的分队长都没有座位,只能站着。
所有人眉头紧锁,高志航则拿着一支碳素铅笔,在面前的公文纸上写写画画。
他不时地撕掉揉成一团,狠狠扔在地上,踩上几脚。
整个会议室里气氛十分压抑,明明是秋天,却仿佛有一种盛夏雷雨前的闷热。
“小鬼子的飞机,到底厉害在哪?”
高志航一边用力在纸上狠狠砸下,一边愤怒道。
“凭什么,他娘的到底凭什么!”
高志航是东北老航校的飞行员,土生土长的东北人。
他的飞行技术曾令欧美列强的领袖们都折服。
他对侵占日本的小鬼子有着刻骨铭心的仇恨。
所有人都低着头,屏住呼吸。
即便强如高志航,也没有办法破解小鬼子最新型飞机的奥秘。
之前,黄浦江上的台风都没有将他击垮,此时他却好像被一团火燃烧着,坐立不安。
这时,一道人影忽然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高队,我有办法了!”
所有人循声望去,只见身材高大的刘粹刚站了起来。
“那个叫‘高桥宪一’的飞行员似乎对我感兴趣!”
刘粹刚沉声说道:“我可以作为饵料诱敌,然后你们提前埋伏,打落一架鬼子的新式飞机,不就什么秘密都解开了!”
听到刘粹刚的话,所有人都是一愣,第三大队的代理大队长蒋其炎捏起烟斗,朝着刘粹刚赞赏地指了指。
“高队,要我说,刘粹刚的方法也确实是个法子!”
“要我说,死马当活马医,这也是个没有办法的办法……”
话音未落,高志航已经骂了起来:“让你去死,你愿意吗?”
“还确实是个法子!”
“如果是你,你愿意去做这个诱饵吗?”
蒋其炎瞬间就被骂懵了。
高志航大声说道:“刘粹刚才结婚了多久?他跟许希麟,那个姑娘都没有孩子……”
“他死了,你让许希麟怎么办?”
刘粹刚原本脸上决然的表情,也流露出了痛苦之色。
许希麟,他毕生的挚爱,才刚刚结婚了两年,他们甚至连自己的孩子都还没有……
如果他死了,希麟怎么办?
高志航继续骂道:“蒋其炎,你们第三大队有多少把握一定能击落鬼子的新飞机?”
“万一刘粹刚被击落了,但你们没能击落鬼子的新飞机?怎么办?”
蒋其炎一时语塞。
刘粹刚在短暂挣扎后,眼神终于坚定了下来:“高队,他是冲着我来的!”
“从8·14到现在,我们死了多少战友,多少兄弟?”
“我刘粹刚怎么就不能死?如果我死了,要怪只能怪我的妻子希麟没有福气,嫁了我这个‘短命鬼’!”
刘粹刚沉声说道:“所以,没有谁是绝对不可以死的!包括您,高队也是一样,对不对?”
“中国空军离开了谁,都一样能打鬼子!””
“狭路相逢勇者胜。我不怕他!”
他看向在场的所有人,沉声说道:“如果,我作为诱饵牺牲了,你们也没能击落那架小鬼子的新飞机……”
“至少,我们获得了与新飞机对抗的宝贵经验。”
“这样,在座的各位与小鬼子的新飞机作战的时候,就不会再犯我刘某人的错误……”
“也许,就能够击落鬼子的新飞机了!”
刘粹刚看向所有人,语气诚恳说道:“击落鬼子新飞机的那天,到我刘粹刚墓地上献一束花也好,倒一壶好酒也行,点上一支香烟也未尝不可,告诉我一声‘鬼子的新飞机我们打掉了’。”
“如此便可以了!”
听到刘粹刚的话,整个会议室里的气氛都变得伤感起来。
明明都是一群大男人,竟有了一种悲怆的感觉。
高志航看向刘粹刚,刘粹刚蓦然立正敬了一个军礼:“高队,请大家制定作战计划吧!”
高志航摇了摇头,继续低头在纸上写写画画。
“再等等!”
这话让所有在场的空军将官们都一头雾水。
等,等什么?
所有飞行员中的骨干,哪怕是分队长都已经在这间会议室里了……
那么东北神鹰高志航又在等待什么?
忽然……
脚步踩在老式木质结构楼梯上的声音急促传来,所有人都不由地竖起了耳朵。
“砰!”
会议室的门被人兴奋地从外打开了。
一名油污的青年人,脖子上挂搭着一条脏兮兮的毛巾。
那青年人看向会议室里坐在最中央的高志航。
“高队!”
“小鬼子飞机的弱点,我们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