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马菲菲又早早来酒店接人,还嘱咐李小一,不要在酒店吃早餐,她要带阿姨们去一家地道的广式餐厅喝早茶。李小一微信回她。“第一节课天天迟到的你,为了我,可真是拼了。”马菲菲回了个“不成功便成仁”的表情包。
店不大,但装修考究,四壁都是木雕,古香古色,连菜牌都是竹简。汪潮知马菲菲豪爽,再三嘱咐她,一定要适量。然而,马菲菲还是把店家的招牌全都招呼一遍。
精致的点心摆在精致的餐盘里端上来,李霞的目光被一小碟精巧的榴莲酥吸引。金灿灿的榴莲酥上面挺出长长的雪白色天鹅劲,一对天鹅深情对望,栩栩如生。马菲菲顺着霞姨的目光说:“这叫天鹅榴莲酥。广东人好吃,特别重早茶,点心样式上百种,一顿两顿是吃不过来的。这几年榴莲酥火到全国,各地口味都不差,于是这边就开始卷样式,造型越做越漂亮。”马菲菲轻轻将两只天鹅分至李霞和汪潮的盘子里,说趁热吃口感最佳。李霞笑着说:“这么好看,我都不忍心下筷子了。”马菲菲拿起她的筷子,往“天鹅”肚子上一戳,“这样就舍得啦!”李小一轻怕她的手,笑说:“可真有你的!”
汪潮最爱的是一道海鲜红米肠,软糯糯的红米皮透着亮,特别薄的地方可以看到里面的馅料。汪潮咬下一口,细细品着,神色认真。李霞温柔地冲李小一笑:“瞧,你妈又在破解人家的水米比例呢!”李小一眉眼弯弯,想起来妈妈的确是这样,每次尝到饼皮类的食物,一定会仔细琢磨背后的做法,并在和面的时候尝试,不断精进自己的手艺。
马菲菲将一小碗艇仔粥推到李小一面前。“你吃这个。生滚粥是广式早餐的灵魂,这个艇仔粥是我的最爱。”李小一舀起一勺送进嘴里,松软绵滑,香而不腻,火候好得无可挑剔。马菲菲下巴一抬,神采奕奕:“好吃吧?家里吴阿姨做的不输这个,下次你去,让她做给你吃。”
未等李小一回应,汪潮突然插言:“你汪阿姨我做的鸡蛋饼才叫一绝。你不如跟我们回东北住一段,阿姨天天早上给你烙。”马菲菲和李小一同时一顿,怯懦地缩回脖子,悄悄干饭。李霞无奈,往汪潮盘子里夹了快沙嗲金钱肚:“尝尝这个,夹在你的鸡蛋饼里应该不错。”姑娘俩一听,弓着身子偷笑,心想还是霞姨办法多。
从茶餐厅出来,马菲菲驱车来到莲花山公园。山路平缓,几人停停走走,不时在花丛间拍照。这个季节,东北的户外,绿植已经开始落叶,鲜花更不得见,而深圳却依然花团锦簇。李霞自是欣喜,汪潮虽然多数恹恹,但美景在前,也有抗拒不了的时候,偶在合照里展露笑颜。
行至顶峰,小平前辈阔步向前的铜像挺立于山巅之上,许多游客簇拥在伟人雕塑前,拍照留念。马菲菲寻了一处没有游人遮挡视线的空地,赶紧招呼三人去站位。几人和伟人同向而立,放眼俯瞰,福田CBD就在脚下,会展中心,市民中心、深圳图书馆,众多标示性建筑尽收眼底。李小一站在妈妈身旁,明显察觉到她神色里的震撼。姑娘心跳明显加快,这样壮观的景象,妈妈的触动也不小吧?有那么一瞬,她好想脱口而出,妈妈我还是想留下来!
李霞目光深远地指着一处颇具现代气息的建筑问马菲菲:“那个有点像坐岛的建筑,是深圳音乐厅吗?”马菲菲顺着她的指尖望去,忽然兴奋:“霞姨好眼力!这个音乐厅是矶崎新大师主持设计的,称得上国内首屈一指的专业音乐厅。哎呀,你不说我差点忘了,明天晚上有一场肖赛冠军的独奏音乐会,我马上订票,咱们去听。”李霞闻言,心被猛然牵起,连几句客气的寒暄都忘了。
汪潮先反应过来,微微上前,却在将要开口时,被李小一拉住了手。“妈,不用和菲菲客气啦。这个音乐会,她早就打听好了。”话音刚落,马菲菲立马接上话茬:“是呢阿姨,我知道霞姨是钢琴高手,这是既定安排,你们别管,跟着去就是啦。”直到这时,李霞才恢复往常的得体,笑着说:“菲菲实在太有心了。霞姨就不说谢谢了,说什么都轻。”马菲菲一揽她的手臂:“这才对嘛!自己人,咱们千万别谢来谢去的。”
话虽如此,但李霞和汪潮却不是差事的人。翌日下午,两人主动提出,要单独去逛逛深圳的商圈,推说两代人逛不到一块去,避开了两个姑娘。二人觉得好像也对,便将她们送去了万象城。然后马菲菲拽着李小一去了一家网红推理馆。“听说新上了一个探案本,我当侦探你当贼!”姑娘眉飞色舞,急着去体验。
音乐会前,两组人重新汇合。购物组和“探案”组都玩的不错。而让姑娘俩意外的是,霞姨居然往她们手里,各塞了一个周大福礼盒。两人打开一瞧,是金灿灿的福星宝宝。李霞笑容浅浅:“菲菲的是智慧宝宝,小一的是快乐宝宝。吊坠是霞姨选的,链子是汪老板送的。祝你们姐妹俩福星永伴!”
马菲菲了然,若是不收,她们心里定会觉得欠了自己人情。索性,她胳膊往李小一肩上一搭,笑容舒朗。“那我们要像你们俩一样,相持到老!”李小一闻言,偷偷去瞄了一眼妈妈,谢天谢地,这次她总算没出言泼冷水。
几人来到音乐厅,开放式电梯缓步上行,网格状的钢混玻璃墙环绕四周。不同类型的音乐盛宴在各个演播厅内同步呈现,李霞不由自主地心潮澎湃,必须要靠深呼吸,才能压制住不断加快的心跳。
步入二楼演奏大厅,马菲菲带着她们在峡谷梯田式的观众席里找到对应座位坐下。观众渐渐入席,汪潮朝硕大的演播厅环顾一周,震感又陌生。印象中,她上一次现场看节目,还是李小一初中时,在少年宫参加演讲比赛。想到这里,她微微挺了挺身,遮去了内心的几分胆怯和生涩。
台上的人华服登场,朝各个方向的观众深鞠一躬,而后举步落座钢琴前。修长的手指轻弹,琴声从演奏厅的四面八方飞出。李霞更加澎湃,目光锁着台上的人,不肯眨一下眼。
曲调款款流淌,时而有飞蛾飞舞,时而鸟鸣阵阵,时而潮涌浪翻,汪潮听个热闹,并不觉有什么特别。李霞却在心里惊叹,世上有多少个琴者,便有多少部《钢琴组曲》。李小一也颇为震撼,这几首曲子,她曾听霞姨弹过,旋律是同样的旋律,但听起来又有明显的区别,仿佛抚琴者落指的轻重急缓都能赋予一首曲子新的色彩。
汪潮见身边的两个人全都神色深深,自己也跟着大气不敢喘。然而,她竟没想到,音乐会进入尾声,李霞和女儿竟双双落泪。汪潮慌了,她只觉得演奏厅里的声音的确有几分悲戚和深沉,但这不至于把人听哭吧?
她不知道的是,此刻台上人演奏的是肖邦的《降b小调“葬礼进行曲”》。而她们之所以落泪,一个是因为被埋葬的理想无法破土重生,一个是因为涌动的梦想即将被埋葬。
泪水模糊了视线,李小一抬起左手,用食指指骨紧紧压住泪腺,右手则被马菲菲紧紧握住。心底有一个声音越来越强烈,“我不想走,我要留下来,我爱死了这座城的潮起潮落,如果要葬,就连我一起葬在这里!”
人潮涌动,观众散场,有粉丝涌向舞台,合影签名。汪潮碰碰仍然眼眶红红的李霞,问她要不要去拍照。李霞摇头未语,她怕她站上去,眼泪来得更凶。既然做不成主宰舞台的人,又何必去蹭这个热度?
归途,夜已黑,华灯造就了深圳的另一个白昼。几人一路沉默,直到车子在酒店门口停稳,才靠道别声打破了这诡异的静谧。
李小一刷卡开门,汪潮率先走进去,往椅子上一摊,掏出手机和几个店长通了语音,问了问店里的流水。李小一进卫生间,洗了一把脸。淡妆卸去,她盯着镜子里最真实的自己,深深吸气,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