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算接电话了,吓死我了!”电话一接听,苏哲迎头就是一句。李小一听得一愣,他这句话讲得非常顺,没有一个多余的停顿。苏哲没等到回应,更着急了:“喂?李小一,是你吗?”姑娘这才还神,赶紧说:“是我。放心,安全到家。”
对面人长舒一口气,然后问:“你,刚刚是,在忙?”李小一心说,的确是忙,听了一个长故事,不,应该是长事故。但她还不至于和苏哲去分享这些,毕竟这不是他圈子里的事,而两人说到底也才刚熟络几个小时。所以,姑娘并未细说,只是有点抱歉地表达,刚和室友姐姐聊得太投入,忘记了看电话。苏哲说,安全就好。
李小一见他语气又恢复了常态,笑着说:“刚刚那句,‘可算接电话了,吓死我了!’语调很对。”苏哲闻言,迅速把刚刚的语气回想一番,然后震惊的发现,他居然一着急,都说溜了。李小一鼓励他,其实古语和现代语在口语上没有特别大的鸿沟,只要他常说,再尽量把词组之间的停顿缩短,听上去就不会那么怪。“或者,如果你实在没把握,也可以把语速统一调快,或者统一调慢,应该也会好一些。”李小一建议道。
苏哲又把自己冷不丁讲出那句现代口语咂摸了一遍,觉得李小一说得非常对。他笑说:“谢谢,李老师。”李小一又指出,虽然谢谢和老师之间有个逗号,但在口语中,忽略掉这个逗号,把谢和李连在一起说,腔调就会更自然一些。苏哲仔细一品,突然茅塞顿开,接连把这句话讲了好几遍。直到两人挂线后,苏哲还在练习这句话,像突然找到了新大陆一样,越学越觉得在理。于是,他忍不住又给姑娘发了条微信。
李小一点开一瞧,一个大大的大拇指图片占据了整个屏幕。苏哲雀跃的样子浮现在眼前,李小一笑容舒朗地展开。
周一早上,李小一才走进深创投广场的一楼大堂,就被人从后面拍了一下肩。李小一猛然回头,正对上苏哲一脸阳光的笑容。工作日,他又把头发打理的根根立,穿着也回归了商务休闲装,唯有手里拎着的保温桶有点不太相宜。
“李老师早!”苏哲脆生生问了句好。李小一惊喜发现,他讲得不错。苏哲说,她觉得李小一教她的那个,把逗号吞掉的办法非常好用,比如“李老师早”就比“李老师,早!”听起来口语很多。李小一深以为然地点点头,说他“孺子可教”。
苏哲兴奋得有点忘我,站在行色匆匆的早高峰人群中,笑声郎朗,很快便引来不少目光。李小一觉出不妥,心里忽然不安,眼睛迅速朝左右看看,确定没有瞥见译城译人的人,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苏哲见他表情忽然严肃,紧张地问她怎么了。李小一略显尴尬地笑笑,说没什么,上班时间紧,快些上楼打卡吧。苏哲一滞,疑惑地看她,心想明明时间还很从容啊。李小一无奈,心想,他怎么就不懂,一男一女这样说说笑笑的对站,很容易引起别人的遐想呢?可她又不好将这么敏感的话题讲出来,那样反而容易让对方误会自己。基于此,李小一干脆假装没瞧出他的疑惑,转身快步朝电梯走去。
苏哲反应了好一阵,才快步跟生,心中猜测,她怎么这么急?他还有话没跟她说呢。难道是内急?猜到这一层,苏哲便觉得,那还是别问了,她肯定不好意思说。
李小一处理了一早上邮件,又把杜强分下来的工作,列了个计划表。她在脑中把工作量仔细衡量了一下,只要工作日拿出两到三个晚上加一两个小时班,应该就可以确保周末时间完全空挡。这样就不会落课了,姑娘心里大致有了数。
完成这一系列工作和思考,李小一才得空翻出手机,扫一眼未读消息。张姐发了一条,言简意赅。“王大妈没事,民警已撤。”还有几条,全部来自红烧肉,约她中午一吃吃饭。许是没收到回复,对方在间隔二十分钟后,又补了两条。“你出食材,我出力。”“看你一直在忙。需要,帮忙吗?”
李小一抿唇偷笑,心想他真的很卖力,今天居然全程汉语。同时,她想到了早上看见他手里提着的保温桶。难道他把土鸡炖了?或者,红烧了?想到这里,姑娘目光落在对话框上方的“红烧肉”三个字上,嘴角的弧度忍不住又往上扬了扬。谁知,就在这时,苏哲的消息又弹了进来。“李老师?”
李小一快速回了一个“好”字,然后迅速锁屏,像怕被人窥屏一样,将手机塞进抽屉里。然而,等动作做完,她才忽然觉得自己有点过于夸张了,好像别人有那个闲心和工夫,把眼睛长在她身上一样。
想到这里,李小一把胳膊肘支在桌面上,双手拖着腮,指上轻轻用力按压脸颊,劝自己:李小一啊,李小一,你放轻松点。你只是个小透明,没有人会在意你跟谁多说了几句话,跟谁同桌吃了顿饭。
然而,事实很快证明,这个事,还真有人在意,而且很在意。
临近午休,“哑巴事件”的另一个当事人付小冉,仍然像个没事人一样来喊李小一一起去吃饭。李小一坐在工位上,不带任何表情的望向她。只见付小冉,闪动着新接的睫毛,一双狐狸眼,水汪汪地冲自己笑。
李小一微微吃惊,心想这女人的心态是真好啊。明明那日之后,她也有过明显的心虚。两人几次目光交接,她都飞速地、自以为不着痕迹地躲开了。然而此刻,仅仅过了一个周末,她就已经彻底没了之前的局促,仿佛上周的那场尴尬,早已烟消云散,从记忆中抹除了一般。
可是,李小一却不想如此轻描淡写地就给了她这个台阶。她谈不上睚眦必报,甚至连报复她的心都没存,但是她必须让她知道,也要让别人知道,她对这个事是心存芥蒂的。她受了欺负是会吭声的,不可能好了伤疤就忘了疼,那么以后谁都不会把欺负了她当回事,因为反正随便给个甜枣就可以哄好。她甚至还想让旁观者看清楚,她是拎得清的,分得清盐在哪咸醋在哪酸,谁也别以为她涉世未深,就分不清谁是装枪的那个人。
李小一就这样不说好,也说不好,沉默着直视付小冉的眼睛。终于,那双漂亮的狐狸眼先挺不住了,有点溃败地把目光稍微错开了一点,又寻了个台阶,故作轻松地说:“你是不是忙啊?那我给你打包带回来吧!”
这时,李小一才悠悠地说:“不用了。我约了人。”付小冉闻声,又将目光转了回来,好奇地问:“哦?那你约了谁?一起啊?我请你们。”
未等李小一搭腔,一个男人的声音在付小冉身后响起。“Sorry,Miss Fu,she's no tavailable.She already has an appointment withme.”
这一刻,李小一在付小冉的脸上见到了明显的慌乱。她几乎在苏哲出口的第一时间,就已经听出了这个声音的主人是谁。然而,她还是迅速地,诧异地转过头去确认了一下。果然是他?刷得一下,付小冉的脸红了。
而和她一起脸红的,还有座位上的李小一。工位上已经起身的和没有起身的同事们,早已经不动声色地竖起了耳朵,放慢了手上的动作,偷偷朝这边瞥来。李小一不用猜也知道,今天中午,她即将成为译城译人员工们餐桌上的主菜。
然而,话毕竟已经让苏哲说出去了,她若解释,只会越描越黑。况且,又有什么可解释的呢?难道,为了堵住别人的闲言碎语,她和他要装作老死不相往来?李小一仔细一想,恐怕那样才真让旁人得意了去。公司里的两个年轻人,一个王牌翻译,一个口语菜鸟,一起被舆论裹挟进社死的尴尬里走不出来,还成了死对头。那么,受益人是谁呢?也许是付小冉,也许是别人,但总归不会是他们这两位当事人。
经过这一番心里建设,李小一脸上的潮红渐渐褪去。她索性大大方方站了起来,冲着付小冉已经僵住的后背,礼貌地开口:“不好意思小冉姐,改天,我请你。”姑娘一句话,讲得恭恭敬敬、体体面面,又不含不漏地拒绝了付小冉,且间接承认了她的确是和苏哲有约。
这下,看客们的慢动作停了,三三两两往出走,像是集体急着去餐厅嚼瓜一样。就连付小冉也不想再留下来暴露更多的尴尬。她勉强应逞了一句:“好。那你们聊。”然后就踉跄着离开了李小一的工位前,消失在英语组的出口处。
李小一和苏哲相视一笑。苏哲提了提手里的保温桶,邀请李小一去茶水间,因为那里有微波炉,可以把菜再加个热。姑娘站起来,拿上桌子上的水杯,跟在苏哲身后走了出去。
两个年轻人不知道的是,这个中午,关于老狐狸马失前蹄的讨论热度,远远掩盖了他们这对“受害者”。付小冉才到餐厅口,就察觉到了众人灼热的目光,吓得连迈进去的勇气都没了,悄悄掉头,独自溜出了办公楼。
而餐桌上,很快就有人总结出了一句话。“莫欺少年穷!欺大了会把他们逼抱团。”然后,立马就有人更正:“不对!你说谁穷?”众人大笑,那人赶紧改口:“对对,人家不穷,穷的是我。应该是,莫欺新人少!因为,新人很快变旧人!”众人笑声更深,知他词穷,理却不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