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酒店，俩人一起冲了凉，洗去一身暴汗，裹着浴巾躺在柔软的大床上。马菲菲的困意说来就来，没几分钟就睡着了。
李小一躺在她身侧，滑动手机屏，又查了下机票，还是没有。妈妈的微信弹了出来。“姑娘，好好复习。你霞姨打听到报名的人很多，据说行长儿子也报了，竞争激烈，不要掉以轻心。”李小一有点心虚地回了妈妈一个字“好”。幸好，妈妈许是在忙，没有继续追问。李小一长吁一口气，将手机扣在胸前，合上眼，也睡了过去。
傍晚时分，两人是被马菲菲的电话铃声惊醒的。姑娘有严重的起床气，抓过手机，迎头就是一句：“谁啊？有话快说！”
对方宕机好几秒才问：“请问，是李小一吗？这里是宏达社区。您已经通过应聘，请问后天可以来入职吗？”马菲菲猛然睁大了眼，一咕噜坐起来。“能！您放心，后天一早就去报道。嗯，拜拜。”
李小一先是被马菲菲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后又被她的言语吓了第二跳。等马菲菲挂了电话转过头时，李小一已经张口结舌。马菲菲强忍着笑，语气尽量放慢：“宝贝，那啥，你被录取了。”
李小一的瞳孔越放越大，难以置信，又觉得有点荒谬，一时失语。马菲菲继续憋着笑，开始组织措辞：“小一，我这样想的哈。你看今天这个工作吧，就跟送上门的一样，完全是机缘巧合。这说明什么呢？说明深圳，不想让你走。”
马菲菲说完这段话，稍稍停了会儿，想着给李小一留个反应的气口。谁知，李小一依然呆滞，望向她的眼睛，一眨未眨。马菲菲索性继续PUA：“你看哈，你不觉得其实这份工作还挺适合你打短的吗？咱们学公共管理的，和社区服务多匹配呀。这两年，总是上网课，咱连实习都没去成。这次，你就当补上实习这篇了，不是挺好吗？至于阿姨说的回家考编这事，早一点晚一点又有什么关系嘛。你才20出头，距离35大限，那不还远着呢？何必这么急着赶着的。”
李小一仍是不说话，呆滞得像个雕塑，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马菲菲不知道的是，此刻她这位闺蜜的心里正暗潮汹涌。她也在反复咂摸着马菲菲言语中提到的“机缘巧合”这个词。两日来，回家的路接连受阻，莫名其妙的航班取消，莫名其妙的工作邀约。这一切的一切莫不是在提醒她，她和深圳的缘分，没尽？
“哎呀，姑奶奶你说句话啊。你到底怎么想的？”马菲菲实在等急了，握上她的双肩轻晃。李小一的眼珠终于动了动，探寻般问：“那，我怎么跟我妈说呢？银行那边，她都给我报名了。你知道我妈性格的。”
马菲菲一听，姑娘这是松动了！她兴奋地一拍大腿：“只要你同意留下，办法总会有的！你容我想想哈。”考虑到小一妈妈的确不好应对，是个棘手问题，马菲菲把腿一盘，闭上眼睛，来了个一休打坐。李小一噗嗤一乐，觉得她好笑，又觉得事关紧要，的确需要沉下来才能好好拿个主意。而此刻她自己，已经被也许可以继续留下来这种可能激得肌肉紧绷，心跳加快，根本不能深度思考，只能将此重任系在马菲菲身上。
一刻钟后，马菲菲的眼睛倏然睁开，并且亮晶晶的放着光。“我想到了！你阳了！被隔离了！十天半月出不了门，上不了飞机，更参加不了考试了！怎么样，是不是无懈可击？”马菲菲简直觉得自己聪明绝顶，直起上身，伸长了脖子，等着闺蜜表扬。
李小一锁着好看的眉毛，仔仔细细琢磨着这个理由里面的漏洞。越想越觉得，逻辑缜密，可能性极高，又属于完全不可抗力因素，且不仅她回不去，还阻断了妈妈来抓人的可能，好像的的确确是个很不赖的主意。
马菲菲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闺蜜的表情，发现她的眉头渐渐舒展，嘴角也一点点上勾，迅速抓住她的手腕，嘴角快咧到耳后：“怎么样？是不是无懈可击？快快快，别憋着，夸我夸我！”
李小一也笑了出来：“好像还成。”“就还成？简直是太成了好吗？就这么办吧。把你手机给我！”马菲菲抓过她的手机，对着李小一扫脸开屏。李小一狐疑地看着她打开微信，找到微信运动，设置为关闭，这才明白过来她的用意，不由地竖起大拇指。马菲菲下巴往上一台，神采奕奕：“可不能因为一个微信步数露了馅！”
半小时后，接到姑娘已“阳”消息的汪潮，惊得差点把手机掉在地上，立即拨了微信视频。
李小一直直的躺在床上，握着喉咙，干张嘴发不出声。马菲菲赶紧汇报说，李小一虽然刀片嗓，讲话费劲儿，但烧得不重，两人都被归属为无症状，封在同一间房里。“阿姨，有我陪着小一，您就放心吧。”末了，马菲菲还向汪潮打包票，一定保证李小一吃好睡好。
关了视频，汪潮抓心挠肝。彼时，社会上对于“阳”了这事已经没那么恐慌。但是当妈的，哪怕孩子咳嗽两声，心都会跟着颤一颤。再者，李小一错过银行考试已成定局，这让她颇有种出师未捷的不祥感，很是郁闷。
李小一那边，刚捏着一把汗蒙混过关，还没等赞扬马菲菲演技精湛，就被妈妈转来的五千块钱，打入新一轮内疚，盯着手机，红了眼眶。
马菲菲探过头来，握着她的手指，点了接收。她揉了揉小一的头发，柔声道：“收吧，不收阿姨会起疑心的。你呢，也不用内疚。等你在深圳混好了，把妈妈也接过来。到时候，她也可以走出伤心地，开始新的生活。多好啊？”李小一把头陷进马菲菲怀里，默默吞噬了心底的五味杂陈。
这一夜，两人齐齐睡了个好觉。
第二天，李小一早早穿戴整齐，让马菲菲陪她去找房子。马菲菲不肯，说家里客房好几间，不差多她一个。李小一语气温和，态度却不容商榷。“菲菲，这样不行。我如果靠着你的救济留下来，肯定呆不长。所以，这房子必须得找。”马菲菲不再强求，她知李小一外柔内刚，这一关她只有自己迈过去，才能心安。
吃过早饭，两人又来到昨日才来过的城中村。走进链家地产那一刻，李小一不禁自嘲，昨日离开时就不由自主地望橱窗里瞧，好像隐隐期待的就是这一刻。
“二位整租还是合租？”穿着白衬衫西装裤的中介姑娘热情迎上来。“整租”“合租”两人异口异声。
中介姑娘将两人打量一番：“请问，是谁住？”李小一赶紧拉了一下马菲菲，率先开口。“是我住。麻烦您帮我拼个室友吧，有一个单间就好，预算两千以内。”马菲菲想要上前插言，李小一紧了紧握在她小臂上的手。马菲菲叹了一口气，最后只补了一句：“要阳面，带独立卫生间的！”
中介姑娘笑着应了声，迅速在系统里找了几个房源。
实地看了五六套房后，马菲菲的心越来越凉。这一带的住宅，楼龄普遍在20年以上，楼道狭窄昏暗，声控灯十只有九只不好用。房东们更是各显神通，把房子隔出尽可能多的单间。屋子里多半没客厅，房间与房间之间只留一条不见光的走廊，厨房和卫生间更是小的可怜。最让马菲菲无法接受的是，合租人里有男有女，职业也是五花八门。她怎么听怎么都觉得不安全。
“还有没有？”逛了一上午，马菲菲心情已经差到极点，不停给中介施压。她后悔死了，觉得自己昨天就不应该把李小一带到这里来。虽然她本意是不想让李小一被深圳的高消费劝退，但这不代表她能接受闺蜜住进这么破的环境里。怪只怪，她以前虽然来过，却都是被团购APP热推的馆子引来探店，完全不知道居民楼里是什么样。然而，此刻她最好的闺蜜就要成为这里的居民了！马菲菲觉得这完全是自己的败笔。
中介姑娘已被马菲菲磨光热情，不耐烦地说起风凉话。“以你朋友的预算，能看的都看了。要我说，看房子当事人得有主意，听外人指手画脚有什么意义呢？最后还不是得看自己兜里有多少钱？”
“你什么意思你！”马菲菲听出了话里的火药味，噌的一下就要上前。李小一赶紧拉住她，拽到门口去。“你听她说的什么话？”马菲菲五官揪到一块，脸色臭极了。李小一伸手将她眉心抚平，安抚道：“也没有那么差啦，是你太挑剔了。我看那个8楼就挺好。”
马菲菲闻言，眉头又重新蹙成一团。“那是个顶楼啊！你瞧见墙皮都脱落了吗？肯定经常漏雨。而且和对面楼太近了，我怀疑晚上那边打呼噜你都能听见！”李小一被她逗笑：“哪有这么夸张啊！”
李小一没有说出口的是，比这更差的房子，她也住了七八年。小时候，零下35度的冬天，她和妈妈住在没有暖气的平房里。每天早上起来，棚顶都是厚厚的一层霜。她从来不需要妈妈叫醒，凉凉的鼻尖一抽，就冻醒了。印象中，只有一次，冬天里，她和妈妈睡过了点。而那一天，若不是霞姨冲进来，她和妈妈只怕已经被煤烟熏死了。
“若是你们肯加点预算的话，倒是有一套房子，兴许能入这位美女的眼。”两人僵持中，被晾了半天的中介姑娘不爱等了，插言道。
马菲菲一口应下：“那去看！超点钱没关系。”李小一欲言又止，被马菲菲一把拉着往出走，彻底将话茬咽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