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喏,就是这里了。”中介打开门,下巴往上一台,自信满满。
马菲菲拉着李小一的手往里走。一缕阳光映在两人的额上,马菲菲笑了,冲李小一说:“这是今天上午室内的第一缕光。”李小一莞尔,缓慢踱步,把整个房子打量一番。
房子不大,但胜在是完好的两室一厅,没有被隔的七七八八。客厅很小,有一张沙发,一个小小的茶几,对面墙上挂着一台30寸左右的液晶电视。客厅尽头有一扇窗,恰好开在对面两栋楼的缝隙,没有被阻断光源。两间卧室都是南向,其中一间上了锁。另一间开着门,也有光源射出来。李小一走进去,见里面一张单人床,一个简易衣柜,还有一张木质写字台。地板很旧,但好在没有破损,走上去没有刺耳的声响。的确是比之前看的那几套好上太多。
马菲菲推开卫生间的门,见白色泛旧的瓷砖,虽然年代感较重,但至少没有厚厚的水渍,也没有刺鼻的味道。姑娘微微点头,如果非要在矬子里拔大个的话,这算是唯一可以入眼的一套。
站在门口处默默观察两人的中介,轻而易举地看出了她们的中意,恰到好处地开始推介。“这套房子的房东是位寡居阿姨,女儿上个月在国外生了孩子,她去带外孙,房子就空了下来。阿姨有洁癖,房子不整租,上锁的那一间是留给自己偶尔回来小住的。敞着门这间次卧,想要租给一个单身姑娘,要求无不良嗜好,不吸烟不酗酒不养宠物。”
马菲菲转回身看她:“全中!你就说多少钱吧?”
“2500,押一付三。除了超你朋友的预算,没有任何缺点。”
“成!就它!”马菲菲当场拍板。李小一快步走过来,马菲菲迅速瞪了她一眼,不容反驳。李小一只好默认。中介姑娘秒回职业笑容:“二位真有眼光!那咱们现在就回门店签合同吧。”
付款时,马菲菲抢着扫码,李小一死死拦住她,眼神骇人。最终,马菲菲只能看着她微信与支付宝并用,交钱领钥匙。
从中介出来,李小一立即拽着马菲菲回酒店退掉了昂贵的房间。然后,她们又拖着李小一的行李箱折返回出租屋。期间,马菲菲还特意去配了一把备用钥匙,揣进自己裤兜。
一切收拾妥当后,两人靠着沙发,坐在地板上,一人一罐可乐对饮。
马菲菲有点内疚,往李小一的支付宝里转了2000块钱。李小一有点急,滑开手机就想转回去。马菲菲快速按住她的手,态度强硬。“这房子既然是我做主定下来的,超预算的500块就该我出。你要是再拒绝,咱俩崩处了。”李小一紧张的眸光慢慢舒张开来。“那好吧。谢大款投喂!”马菲菲松开手,嘴角一扬:“这还差不多。”
不一会儿,跑腿小哥一个接一个上门,直把李小一惊呆了。马菲菲居然一口气在某猫超市和某东小时达下了五六单。天黑前,李小一新家的冰箱被塞得满满当当,厨房里也按两人头添加了厨具。就连卧室都配备了台灯和崭新被褥。李小一望着焕然一新的小窝,心也被感动塞得满满当当。
“别跟我星星眼啊。我受不了这一挂。”马菲菲快人快语,又把李小一感谢的话头挡了回去。李小一笑了笑,抬抬手中的易拉罐。“好吧。感激老天赐我这么好的田螺姑娘!”马菲菲大笑与她碰杯:“欢迎我的宝贝扎根深圳!”
考虑到李小一第二天就要入职,马菲菲没有久留。临走前,她还机智地跟李小一一起给汪潮打了个电话。保平安是假,消除怀疑是真。
送走闺蜜后,李小一站在客厅的窗前,向外探去。这里没有海景,也不见璀璨的霓虹。散落在密集楼群中万家灯火,像天空中的繁星点点,聚不出一束耀眼的光。回想起酒店外的夜景和深圳湾一号的恢弘,李小一不禁怅然,最深圳的一天和最不深圳的现在,仅仅隔着一个太阳。而对她来说,这里,就是深圳的起点,也是她遵从内心的起点……
翌日一早,李小一扎着利索的马尾,脚蹬一双黑色小皮鞋,身穿一条浅灰色衬衫式连衣裙来到在宏达社区居民委员门口。她举目望去,不大的门脸,在一栋8层居民楼的一楼,看起来应该是住宅改建,在原来的外墙上开了一个门,再在门口处铺上两层水泥台阶,形成了对外办公的样子。里面已经有工作人员在走动。未等李小一迈上台阶,便有人迎了出来。“李小一是吧?来的挺早。”讲话的人正是那日现场招聘的中年男人。
“您好。”李小一礼貌问候。男人也没有过多寒暄,便带着李小一进了门,招呼大家把手头工作停一停。“介绍一下,这是咱们社区新来的大学生,李小一。”屋里的人都站了起来,齐齐鼓掌向李小一表示欢迎。李小一微笑致意,在心里默数了一下,一共13个人。
整个办公区只有一条不足一米宽的理石办公台,很长,从门口一直通到房间最里面,只在靠墙处留下两人宽的过道。再往里,有一间独立办公室,磨砂玻璃门上写着“书记室”。其他员工工位就在办公台的后面,一米间隔一张桌子,每张桌子上立着一个台式电脑。电脑旁堆积着各类纸质文件。办公台对面,是两米多宽的办事等候区,放置着一排长长的连接在一起的椅子。乍一看,和老家的办税服务厅有点像。李小一在通化时,常替妈妈去税务局跑腿,于是很自然地联想到那里。
“张姐,就让她跟着你干吧。”男人朝办公台最里面的女人说。李小一乖巧地朝张姐点点头,对方也投来善意一笑。“其他人,你就边工作边熟悉吧。今天有点忙,你可能马上就得上手了。”男人回身跟她说,显得有点着急,又好像刚想起来还没自我介绍,补充道:“对了,我叫高海强,算是社区负责人吧,你喊我高哥就成。”
李小一点头应下。然后,高哥就让她去找张姐对接工作了。
张姐看起来四十多岁,浅棕色的头发挽在脑后,眼角有几条明显的鱼尾纹,笑起来蛮和善。李小一走过去,她便招呼她绕进办公台里面来。“前面这张桌的主人离职了,你就坐那里吧。”张姐指着自己工位前的桌子说。
李小一望过去,电脑关着屏,桌面上有一层微尘,看样子上一任主人离职有段日子了。
“今天咱们去扫楼。高书记要求高,有活马上就干,你可能需要适应一下节奏。”后半句,张姐讲得很轻。李小一猜到高书记就是高哥。张姐把一个蓝色文件夹递给她:“街道要求统计60岁以上居民接种疫苗的情况。这里面是信息表,你拿好。”李小一接过来,跟在大家身后出了门。
一群人在出了社区的第一个岔路口兵分几路。张姐和李小一左拐,进入一个胡同。“打开文件夹看下,表格上画了对号的都是咱俩今天要核对的。先看楼号,再看门牌号。这一片,以后就是咱俩负责。”张姐指了指前方的几栋楼。
李小一一会儿看本,一会儿看楼,来不及注意脚下,鞋尖一顿,戳在翘起的地砖上。李小一低头一瞧,鞋头戗掉了一块皮。她心里不由地“嘶”了一声,这是她最贵的一双鞋,只在答辩那天穿了一次。
感觉到后面的人停了步,张姐疑惑地转过身,目光也落在她的皮鞋上。“嚯,白瞎了。明天换双平底鞋吧,这身衣服也换掉。咱们社区工作,不用穿得这么有板有眼。”张姐情绪外露,表现得比李小一还心疼。李小一没有多言,怔怔地点了点头,然后阔步跟上张姐。
两人造访的第一户人家,是对住在一楼的老夫妻。房门一打开,李小一就被一股浓烈的霉味呛到了鼻子。探出头来的是位老大爷,李小一不好当着人家的面咳嗽,默默屏住呼吸。张姐像是早已司空见惯,热情地打招呼:“李叔,你和我婶都好吧?我们来看看你们。您二老疫苗接种几针啦?”
显然,张姐和居民已是熟人。老大爷把门敞开了,略微往里退了两步,招呼她们进去说。张姐说,后面还有很多家要去,就不进屋了,了解一下情况就走了。李小一一直屏着呼吸,听大爷把老两口的情况讲完,一一做好记录。张姐又和大爷寒暄几句,然后才道别,帮老人家关上了门。
李小一快步走出楼栋,大口大口呼吸。张姐笑了,从兜里掏出一个蓝色口罩,递给她。“把这个带上吧。李大爷的老伴瘫痪在床。两人都80多了,身边没子女,天气湿热,房龄又旧,家里难免有卫生问题。后面还有几户类似的人家。”
李小一有点不好意思地接过口罩,挂在耳朵上。张姐的话匣子打开了,边走边给李小一介绍。城中村的居民很有特点,年轻人和中年人基本是外地来的租客,而老年人则以本地人居多。他们当中,有的没孩子,有的孩子久居外地,多数属于标准的空巢老人。这部分人群一直是社区重点关注的群体,所以跟她很熟悉。
李小一仔细一琢磨,便觉得这样的居民特点不难理解。外来打工的人到了退休年龄,若是发达了,不会住在这里,若是没发达,大概率会选择回到生活成本较低的老家去养老,继续在城中村租住的概率很小。而本地的留守老人,可能是被城市的高速发展甩了下来,也可能是清空积蓄在好地段给子女安了家,从而再没余力搬离这里,还有可能是故土难离,不愿搬离生活了半辈子的地方。于是,他们就成了混居在外地人中的本地人。
李小一回望了一眼李大爷家掉了漆的木质窗框,暗叹,也许社会的前进,总是难免将一些老人或客观、或主观的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