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李小一睁开眼，已是日上栏杆。和煦的阳光洒满房间，马菲菲的脸在她眼里渐渐清晰。“舍得醒了？”姑娘坐在床边，歪头冲她微笑。
李小一看看马菲菲，又看看窗外，惊叹居然睡到这么晚，本能地去翻手机。
马菲菲把手机举起来，在她眼前晃了晃。“你的母上大人已经来过电话。我告诉她，你在我身边还没睡醒，让她老人家放心。而且，我还帮你查了机票，还是没有经济舱。”
李小一闻言，状态松弛下来，张开双臂去搂马菲菲的脖子，头在她发间蹭了蹭。“你好懂我。”马菲菲把人往外推了推，佯装不耐烦。“所以！快点给我洗漱去，我肚子都叫半天了！”
“遵命！”李小一朝马菲菲敬了个军礼，迅速下床，小跑进卫生间。
两人挎着胳膊从酒店出来时，马菲菲的肚子果然“咕噜噜”叫了好几声。李小一忍俊不禁。马菲菲气结：“喂！你还好意思笑？要不是你起这么晚，我能这样吗？”李小一赶紧道歉：“是，都怪我。我请你吃大餐。”
“这还差不多！”她拉着李小一，快步冲出酒店大门。
酒店外，一个穿着米色长裤，搭配浅灰色POLO衫的瘦高青年，正手举着手机，对着深圳湾街头录Vlog。“嗨，深圳！我来啦！So……”奈斯还没出口，身后的行李箱忽然撞在小腿上。
李小一膝盖吃痛，微微弯腰去看。马菲菲拧起眉，质问箱子主人：“喂！不看路啊？”
男人转过身，还没搞清楚状况，就吃了一句训斥。见对面两个姑娘，一个横眉林立，一个微垂着头，膝盖处红了一片，这才知道是自己的箱子闯了祸，赶紧道歉：“sorry。对不起，我不知道身后来了人。你，无恙否？”他干净的眸子一眨不眨，认真地看向李小一。
无恙否？这是哪里的话？马菲菲和李小一同时一愣。但只一瞬，马菲菲就扬起脖子，向前挺了半步，准备继续教育他。李小一拉了拉她的胳膊，压低声音：“算了。菲菲，也是咱们跑太快，没刹住。”马菲菲回头看她，李小一赶紧摇头：“完全不疼。”
“那好吧。”马菲菲作罢，但还是转回头告诫男人：“以后出门看路，别就知道录录录！”“好好好。”男人态度依然谦和，抬了抬手里的手机，试探着对李小一说：“或者，互留个电话？有问题，您找我？”他的语气略显蹩脚。没等李小一接茬，马菲菲已经拉起她的手，快步跃过男人。“甭留了，这搭讪方式太老土。”
男人一愣，侧身回望她们，缓缓勾起了嘴角。他又举起手机，对着她们的背影，拍了一张照，然后才拉着箱子，朝酒店大堂走去。
两人在深圳湾一号附近的一家潮汕火锅坐定。点完菜，马菲菲仍是不放心，探下身子去瞧李小一的膝盖，淤青的地方微微泛紫。她利索地喊服务员要了冰块，然后用餐桌上的一次性方巾包裹，压在李小一的腿上。
腿上的凉意袭来，李小一的心里却暖极了，望向马菲菲的目光柔情似水。马菲菲赶紧说：“打住！说谢谢太假。”然后起身去对面坐下。李小一噗嗤一笑，她的闺蜜总是这样，表面上大大咧咧，偏偏对她的情绪了如指掌。
服务员很快上满了一桌子菜。马菲菲忙活着往锅里下菜，忽然想起了刚刚那个男人的蹩脚口语。“哎，你说刚那人哪来的？说话那么奇怪呢？还，无恙否？”
李小一也觉得好笑，猜测道：“他讲话的腔调有点卡顿。像不像外国人说汉语的感觉？”马菲菲的眸子一亮，隔着热腾腾地蒸汽看她：“对对对！就是那个味，估计八成是个海归。”
锅里的肉翻滚着飘上来，两个姑娘大快朵颐，很快就把对男人的吐槽岔了过去。
肉足饭饱，李小一扫码结账，却被马菲菲捂住了手机摄像头，朝服务员报了一串号码。不等李小一多言，她就转头回冲她笑：“我爸的会员卡，不用白不用。”李小一无奈，只觉得欠闺蜜的越来越多。
从潮汕火锅出来，两人手拉着手散步消食，不知不觉来到了深圳湾一号正门。李小一侧头往里望。绿油油的植被填满楼宇间隙，究竟是楼在花园中，还是花园在楼中？一时难辨。她又扬起头，见高耸的建筑直入云霄，心里估算差不多得五十层。每天在这里俯瞰深圳湾，是什么感觉？
“看久了也没什么特别。”马菲菲瞄了她一眼，“4000万的家和40万的家住进去，不都是三餐四季？”李小一看向马菲菲，微微一愣，觉得这不太像马菲菲说的话。
马菲菲的确是故意这样说的。想了一宿，她才弄明白，要留下李小一，靠深圳的优越感吸引她是不够的，须得让她瞧见深圳平易近人的一面，或者说和东北趋近的一面，才能消减她对这里的畏惧感。“带你去逛逛深圳的烟火气吧。”马菲菲抬手叫了出租车，将云里雾里的李小一塞进了进去。
二十分钟不到，车子停稳。马菲菲率先下车，弯腰向里面的李小一比了一个请的手势。李小一笑着轻拍她的手，轻快地下了车。
成片成片高矮不低的楼群出现在视野里。李小一定睛望去，狭窄的楼间距，逼仄的窗，年代感颇重的楼体与墙皮以及街角散落的共享单车。李小一不解，向马菲菲投去探寻的目光。
马菲菲神色认真。“小一。深圳到处可见CBD不假。但绕着CBD几公里外，也几乎到处可见这样的城中村。这里破旧，拥挤，甚至颓败。但这也是深圳的重要组成部分。每一座城都有它的高光，但也必然有它的湿暗。而将这里和深圳湾一号链接起来的，就是人们对生活的奔头。因为有足够高的参照组立在那里，便有足够高的动力从这里走出去。小一，你信吗？越是竞争残酷的都市，越容得下人的梦想。一个足够繁华的地方，必然有形形色色的人在披星戴月。所以，它必然是包容的。”
李小一望着马菲菲脸上极少有的严肃，愣愣得听她把这些话讲完，思绪出现了十余秒的卡顿。而后，笑容从她的嘴角缓缓漾开。“菲菲，你今天很不马菲菲呢。”马菲菲一秒破功，鼓起小脸蛋，伸手在她的胳膊上戳来戳去。“什么意思？我在你心里就应该是咋咋呼呼，上窜下跳的呗？”
李小一捂着胳膊往后退，边笑边求饶。马菲菲闹够了，才肯停手。李小一敛去脸上的嬉笑，认真道：“谢谢你，菲菲。我明白你的用心。”马菲菲上前去揽她的肩，往城中村走。“咱们俩之间呢，没什么谢来谢去的。我知道我这人毛病一大堆，我能瞧上的人和能瞧上的人都不大多，所以我就是非常直白的不希望你离开我。”
李小一不再言语，随着她的步调往前走。路边一排排小小的门脸，潮汕大排档的字眼随处可见。偶有骑着共享单车的年轻人擦着她的衣襟而过，行色匆匆，来不及说上一句“对不起”。
李小一沉浸下来。她不得不承认菲菲的良苦用心在她心里掀起了浪花。广东地带，潮汕菜系非常多。但处于这里的潮汕菜馆和深圳湾一号附近的潮汕火锅，菜价也和房价一样，呈现断崖式的差距。都市，的确如马菲菲所说，高精人才有舞台，普通人也能活。
走着走着，两人来到一家便利店。马菲菲跑进去买水，李小一站在门外等她，目光被不远处的一对中年男女吸引。烈日下，两人守着一张无人问津的招聘台，脸被晒得泛着油光。“社区欢迎你，更需要你。”李小一远远瞥见招聘海报上的几个大字。
马菲菲买好水出来时，正瞧见李小一盯着海报看。顺着李小一的目光，她也瞧见了海报上醒目的大字。“走，过去瞧瞧。”她将一瓶可乐塞给闺蜜，然后拉着她朝招聘台走去。
“小姑娘，应聘吗？我们现在非常缺人。疫情期间，社区网格工作太重要了。咱们这一片人口密集，工作量非常大。如果你们恰好缺一份工作，加入进来出把力吧。”讲话的中年男人，语气诚恳又有点着急，看起来求贤若渴的样子。
李小一拿起桌子上的广告单，看了看。马菲菲则热情地回应了男领导的话。“什么待遇啊？学历和专业都什么要求？”“最好是本科，能吃苦耐劳，大专生也考虑。待遇上，因为缺人招的是临时工，稍微有点低，每天200外加工作餐补贴。但这只是暂时的，将来社区招考正式员工，你们近水楼台，有优势的。”他大概是怕条件吓怕她们，急着补上后面这句。
李小一看看男人，礼貌点头。马菲菲眼前一亮，心想待遇虽然不理想，但至少是分能吃饭的工作。“报名！她报名！我来填表！”说着她就拿起笔，在报名表上填写李小一的信息，又怕李小一拒绝，留了自己的电话。
“菲菲，你干嘛？”李小一轻拉她的胳膊。马菲菲迅速回头，给了她一个狠戾眼神，让她闭嘴。李小一只好尴尬地冲工作人员笑笑，不再言语。
两人显得很高兴，朝李小一投来善意的目光。“小姑娘，刚毕业吧？欢迎你来啊。这两年，咱们社区工作不容易，组织居民核酸检测，派发防疫物资，调查人口信息。累的确是累一些，但在非常时期，咱们也发挥了重要作用。希望你能加入我们。”女人诚恳地说。
马菲菲填完表，直直地问男人：“通过审核的话，最快几天可以入职？”男人拿起信息表，握在手里看了看，微微点头，朝马菲菲说：“就这一两天，回去留意电话。”“好嘞！”马菲菲欢快应下，拉着李小一离开。
走得稍远一些后，李小一在马菲菲的太阳穴处轻轻一点。“你咋这么皮呢？我马上就回家了，填什么应聘表？”马菲菲把她的小手一握，调皮地说：“哎呀，就试试玩儿呗。再说了，人家还未必用你呢。”
李小一知道说不过马菲菲，只宠溺地还了一句“你啊。”马菲菲见好就收，赶紧打岔，提议骑行回酒店。
于是，两个姑娘各扫了一辆共享单车，一前一后骑行而去。她们有一搭无一搭的聊着天，内里却涌动着不同的小心思。马菲菲盼着社区速速来电，给闺蜜无处安放的心提供一块浮木。李小一则一再被路旁房产中介贴出的租房信息吸引，下意识去想，一个月六千块能不能在这里活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