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圈事处理完，几人回到了李小一的出租屋。
这是事发后，李小一第一次回来。地上的血渍已干，地板缝里洇上了暗红色的纹理，玻璃杯的碎渣蹦出很远，茶几和沙发下估计都有殃及。姑娘盯着眼前的场景一动不动，瑟缩着不敢上前。
李霞碰了碰马菲菲的胳膊，悄声说：“你们俩先去卧室歇会儿吧。”马菲菲心领神会，拉起李小一的手，说自己累了，让她陪着躺会儿。
李霞轻轻关上了卧室的门，朝杵在客厅里咬牙的汪潮说：“你去厨房烧点水给我喝。”汪潮微楞看她。李霞又说：“去啊，我渴了。”汪潮轻应了一声，拎起水壶进了厨房。
李霞转身去卫生间，找到扫把和拖布，开始清理血腥现场。汪潮听见客厅里的声音，赶紧跑过来抢她手里的扫把。“我来吧，哪能让你干？”李霞用胳膊肘推她，不容反驳：“听话。你打一天架累了，去沙发上坐着，缓一缓情绪。孩子受这么大刺激，你不要这样板着脸，她会更害怕。既然事情已经处理好，你先放松，孩子才能放松。”
汪潮的愁眉渐渐舒展，冲她笑笑：“你看，没有李老师，我是真不行。”李霞噗嗤一乐：“那还不服从安排去。”汪潮不再多言，她怎会不知，李霞有意不想让她触景生怵。
入秋天渐短，李霞收拾完一圈，太阳已经西沉，室内光线也暗了下来。她去入门处按下客厅顶灯的开关，屋子亮了起来，她又里里外外检查一番。汪潮扒着厨房门，探出个脑袋冲她笑：“李老师，一尘不染，不用再看了。饭差不多好了，叫她们起来吃饭吧。”
李霞莞尔，满意地将扫除工具归置好，洗了手，然后才去敲卧室门。
两个姑娘已经看完一部《西虹市首富》，在马菲菲张扬情绪的带动下，李小一也跟着笑了好几次。姑娘从卧室一出来，举目之处锃明瓦亮，餐桌上热腾腾的饺子冒着香气。李小一差点暖哭，她知道，为了将她的惊魂叫回，她们每个人都用尽全力。
“阿姨你这饺子可太好吃了！”马菲菲嘴里塞得满满当当，两腮鼓鼓，眯着笑眼把汪潮夸成厨神。汪潮乐得合不拢嘴，不住往马菲菲碗里夹菜。“好吃你多吃点。等我们回东北了，你来通化找小一玩儿，阿姨给你包酸菜馅的，那才叫好吃呢。这里没有酸菜，不能比。”
回东北？马菲菲心里咯噔下一，她怎么就忽略了，经过这场事，汪潮更有了充足的理由把李小一弄回去。可在这个档口，她若是出言相劝，恐怕适得其反。想到这里，马菲菲脸上的笑容尬住了，悄悄放缓了咀嚼的速度，偷偷瞥了李小一一眼。她不知，此刻神情淡淡的李小一，也已经捕捉到了妈妈话里的讯息，正按捺着心里的不安，维系着表面的平静。
心思一沉，马菲菲的胃口骤降，嘴里的芹菜馅水饺已经不再惊艳。为了不漏出破绽，马菲菲推说家里有事，草草收住筷子，离开了李小一家。
临走前，她朝送自己到门口的李小一递上意味深长的一眼。李小一心领神会，却不知如何回应。此刻，她已经完全没了底，仿佛命运正在脱缰，而她毫无驾驭能力。
果不然，汪潮收拾完碗筷，就开始打量房间里的物品。“被褥都是新的，打包寄走。衣服不多，提上飞机可以。餐具扔了有点可惜，但拿着多半也会碎，还是不要了。”她一边打量一边碎碎念。
李小一坐在沙发上，只觉得耳边嗡嗡作响，心烦意乱。她很想捂耳朵，又怕惹怒妈妈，一张小脸涨得发烫。
李霞敷上面膜从卫生间出来，正瞧见这一幕，心里暗叹，她就知道汪潮的性格，完全不会给别人喘息的机会。李霞悠悠地点开手机，放了首钢琴曲。母女俩同时看向她。李霞指尖轻按面膜边角，问李小一：“好听吗？阿姨特意去录音棚录的哦。”李小一深深点头，霞姨的琴艺向来好，和她的人一样，这一点李小一从小就知道。
两人这一互动，汪潮的嘟囔被打断，一时接续不下去。李霞目的达到，踱到沙发前，靠着李小一坐下，冲汪潮抬抬下巴：“面膜在洗漱台上，你也去做一张。”汪潮睫毛颤了颤，像在思考，而后脆生生回了句：“不行。我得先把行李收拾完，然后再洗澡，不然一动又是一身汗。”言外之意，她洗完澡才能做面膜。
李小一才提起来的身子，重新缩回去，脸上再度升温。李霞气结，这汪潮急起来活像个猴子！“这都几点了？你急什么？”汪潮不以为然：“我当然急啊！咱倆都出来了，家里那些店没个人看着，不知道要少卖多少钱！而且，呆在这破地方干什么？我往着一站，就想起方平那个狗东西，还有大白牙那副嘴脸！”
李小一闻言，浑身肌肉骤然一紧，脸色更加尴尬。李霞真是醉了，彻底被汪潮口无遮拦这股劲儿给干败了。她伸开右臂将李小一揽在怀里，拧眉给汪潮递眼色。奈何，许是她的表情被面膜遮住了，汪潮那边已经再度陷入喋喋不休。“当初要听我的，哪能发生这样的事？一个姑娘只身在外，根本就不安全。要是在通化，谁敢这么欺负你？但凡知道我名号的，都得怕她提刀去坎！这回你没受伤就是万幸。也行了，刚好让你看清自己，老老实实跟我回家。”
李小一调整了一整晚的情绪，在妈妈几句话的功夫里功亏一篑，缩在李霞怀里，像一只发抖的小猫。汪潮看她的窝囊样就来气。“不是你这个样子什么意思？事情我们两个大活人飞过来都给你解决完了，你还哭唧唧干什么？你怎么就不能嘁哩喀喳把过去的事翻篇？咱们要回家了，这里的一切都过去了，听明白没？”小小的房间里，充斥这汪潮的激动。
李小一本来只是抖，并没有哭出来。可妈妈这样一吼，她又怕又委屈，脸往李霞怀里一埋，眼泪哗哗往下流。李霞气得，抬手扯掉脸上的面膜，冲汪潮嚷：“行了行了！我累了，今天谁都不准收拾东西。我第一次来深圳，我要留下来玩儿几天，否则对不起我的机票钱。”
汪潮一噎，没想到李霞会恼她，这才意识到，自己这样对刚经历重创的女儿，好像是过分了些。于是她顺着李霞的话头，寻了个台阶。“玩儿几天行。但咱不住这，这里还不如通化呢，有什么可玩儿的？明天咱们住酒店去！”
李霞知她是退了步，轻轻摆手：“现在可以去洗澡做面膜了吧？”汪潮有点放心不下地瞄了一眼她怀里的李小一。李霞朝她使眼色，让她赶紧走。汪潮悻悻地进了卫生间。
霞姨的手轻轻抚在后背上，李小一哭得一颤一颤的身子渐渐安稳下来。李霞见她哭声减弱，薄唇轻启：“别跟你妈置气。女人啊，关心则乱，尤其是对女儿。倘若霞姨生的是个闺女，可能也舍不得她跑这么远。”李小一闻言，慢慢抬起头，挂着泪珠的眼睛向李霞投去一抹诧异。李霞抽了张纸巾，轻轻擦掉她脸上的泪痕。“霞姨没有骗你。你浩然哥若是个女孩儿，我估计也会想要把他留在身边。”
李小一怔怔的点点头，她记得几年前浩然哥考上了厦门的教师编。他从小品学兼优，一直是“别人家的孩子”。这样的人当老师好，绝不会误人子弟，李小一想。
李霞见她情绪好转，又多说了几句：“小一，不要怪你妈妈强势。你想，发生这么大的事，她能有条无紊地处理到现在，已经非常难得。但人往往是卸下重担后，精神一松才后反劲儿。她这是后怕，所以镇定不下来，一直靠唠叨缓解。”
李小一恍然，霞姨一语点醒了她，妈妈的性格可不就是这样，能抗压是真，极其絮叨也是真。她仿佛一直奉行“说破无毒”的真理，越是过去不的事越要讲出来。这些年她对“老李家”的处理不也是这样？也许这就是妈妈自己的一套解压逻辑。
眼见姑娘神色舒缓开，李霞欣慰不已。她宠溺地揉揉她的头发：“晚上好好睡一觉，一切事情交给明天。”李小一嘴角微扬，深深点头。多好的孩子啊，李霞心里怅然，若不是儿子早早定居了厦门，她真希望两个孩子能结成一对，那她就跟儿女双全没区别了。
夜里，李小一躺在沙发上，和马菲菲汇报了事态走向。马菲菲倒吸一口凉气，汪潮这回来势汹汹，要再她这关，难上加难。而李小一吓破胆以后，也仿佛被打回原型，根本没了继续跟妈妈抗争的勇气。
马菲菲颓然地提出，给她们三当导游。李小一没有拒绝，她心里几乎默认了，这也许是和马菲菲所剩不多黏在一起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