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哲来到餐厅时，李小一已经点好了菜。考虑到东北菜以炖为主，她特意把见面时间定在下课一小时后，方便提前来菜点。在等候苏哲的时间里，她把手机里存的客户资料又熟悉了一遍。
实际上，连日来，李小一惊喜地发现，把中英翻译拆解分工后，他们实现了“1+1>2”的效果。在对彼此足够信任的基础上，每个人的案头准备时长都成倍缩减，这让他们有了更多的精力放在翻译文本上。
苏哲一进门，就瞧见了埋头盯着电话的李小一。他悄悄来到餐桌前，弯下腰去看她的眼睛，“嘿，李老师，还在用功呢？”
李小一吓了一跳，猛然抬头看见男人一脸调皮的笑，像极了五阿哥永琪的热搜表情包。姑娘挑挑眉：“笨鸟先飞嘛，怕拖苏老师后腿。”
苏哲见她一本正经开玩笑的样子，十分可爱，特别有一种想要摸摸头的冲动。当然，理智控制了他的手。苏哲直起身子，在李小一对面的位置坐定，从挎包里掏出一摞全英文资料，推到李小一面前。
李小一快速翻了一下，震惊地看向苏哲。从也页眉处的标注来看，这些资料来自于美国和加拿大，且非常规手段能搜集的到。
苏哲锁着姑娘的目光，不断将嘴角上勾，慢悠悠地问：“怎么样？够劲儿吧？”李小一微顿，感觉他这个“够劲儿”讲得非常现代语。苏哲不再卖关子，说资料是他托同学帮弄的，是麦方集团在加拿大和美国申请的一些专利文书。而这些情报非常有价值，按照他们以往和外资企业合作的惯例，对方能否在所在国帮助他们申请到专利，将成为麦方是否愿意接受合作的关键。
李小一深深点头，自知这些资料比她先前整理的内容有价值多了。毕竟，以她的渠道可以拿到的东西，其他人也能拿到。而苏哲的则不然，他弄到手的这些东西，估计连杜强也很难找到。想到这里，李小一非常严肃地说：“放心，我这两天就把中文翻译稿给你。”
苏哲一滞，心想这丫头想什么呢？她难道以为给她这些资料，是为了让她帮自己翻译？可实际上，他想的是，李小一如果掌握了这些词汇量，并把它讲好，应付专场同声传译基本够用。可他见姑娘神色认真，就没有把这层意思说透，而是眯起笑眼，饶有兴致地说：“不如这样，你对照这份资料讲一段英文，我翻译一句中文，咱们模拟下同传现场怎么样？”
李小一微楞，旋即反应过来。“所以，这是你说的成果验收吧？”苏哲差点笑出来，认真应她：“对，算是吧。”其实，他就是随口一说，本意就是要把这些资料给她。李小一觉得主意甚好，可她又有些为难地往左右看了看，感觉在大厅广众之下这么干好像不太合适。
苏哲很快就猜到了她的想法，说附近有家咖啡厅，两人可以吃完饭后去要个包间，就不会打扰别人了。李小一感觉可行。
菜陆续上齐，苏哲看见刚好有上次被自己搞砸的那道小鸡炖蘑菇。男人夹了一块鸡腿肉送进嘴里，肉香中沁入菌香，味道极佳，最主要肉的口感恰到好处，不柴不硬。苏哲忽觉，更加愧对上次那只土鸡。
姑娘把口中的蘑菇咽下，味道自然是比苏哲做的好很多，但也就算中规中矩吧，若是跟老家的比起来，还是差些意思。姑娘幽幽开口：“其实东北还有一道菜非常赞，但需要落雪的时候才好吃。”
苏哲颇为期待地等着下文。“铁锅炖大鹅。”李小一回忆起，在一高中山脚下有一家铁锅炖，老板十分在意口碑，特别讲究吃菜的时令，春天不吃鲫，夏天不吃鹅。
苏哲诧异地说，春天不吃鲫他还懂一些，夏天不吃鹅就不知道是什么讲究了。李小一说，东北人流传鹅肉的口感落雪以后最佳，气温高的时候，鹅肉柴而不肥，味道也打折。所以，这家铁锅炖的老板，每年都要把鹅养到冬天才肯做。
白茫茫的雪花飘落，就是同学们眼中吃大鹅的信号。吃货组长立即就会打电话跟老板订鹅。中午的下课铃一响，抢上号的同学们急匆匆地往山下冲。饭店里，铁锅下的柴火很旺，大家围坐一桌，锅盖一掀，香气四溢。“屋内热气腾腾，屋外漫天飞雪。”李小一介绍到这里，苏哲感觉透过她的眼睛，都能看见那热闹的场面了。可讲着讲着，李小一忽然想起饭后还有重要任务，突然就收住了话题。苏哲有些意犹未尽，还特别留意到她的高中在山上，听起来是个很有故事的地方。男人憧憬无限，心想一定要赶在冬天，回一趟东北老家。
两人从餐厅出来，一路小跑来到咖啡厅。为了提高注意力，李小一给自己点杯了加浓咖啡。苏哲看看她已经有些明显的黑眼圈，心里有点不舍，偷偷嘱咐服务员换成了正常浓缩液。
一番对译下来，李小一震惊发现，苏哲英译汉已经很准。如果不格外留意，已经找不到之乎者也的痕迹，甚至词语间的链接也很顺畅。偶尔出现几句停顿，也被他自然的表情和动作掩盖的很好，就像是有几秒中的时间在思考而已。李小一叹服，说他的语言天赋真是奇高。
苏哲被夸的非常受用，居然带着几分骄傲地说：“毕竟我是哈尔滨人
后裔。我们那里普通话向来过硬，就算是古汉语，也没有明显的方言味道哦。”李小一顿时听出了她在映射自己，心说你都没在东北呆过，居然连黑吉辽的口音差都知道？她有点不服气地问：“苏老师，你百度的吧？”苏哲噗嗤一乐，秒懂她指的是什么，赶紧坦白。
其实，苏哲以前是不了解东北腔的，但为了把李小一的问题找准，他在B站上看了很多关于东北方言的视频。仔细一对比，他发现问题主要出在平翘舌不分上，以吉林和辽宁偏重一些。于是，他仔细辨别了李小一的英文口语，发现她讲到含有dz和s音标的单词时，最容易走音。
其实经过这一段的练习，李小一口语中的吞音和弱读技巧已经掌握的很好。苏哲相信她，在有充分准备的情况下开口，完全可以通关。“你只要尽量减少使用含有dz和s音标的单词，就可以更好得藏拙了。”李小一肃然起敬，这么多年，她都没如此清晰地咬准过自己的问题究竟在哪，可认识她没多久的苏哲居然帮她侦破了！
男人将姑娘眼里的波动尽收眼底，微微一笑，说她不用这么崇拜地看自己。第一，他是学多语言专业的，发音技巧自然多一些。第二，李小一之前没有讲英文的环境，又因为心里纠结而刻意不讲，所以没机会改，这就跟他现代汉语讲得不好是同一道理。“所以，你要有信心，你看我的进步有多大，你自己的进步就有多大。”
李小一大受鼓舞，端起咖啡杯喝了一大口，煞有其事地说：“听苏老师一番话，我的加浓咖啡都不苦了。”此话一出，苏哲差点呛到，佯装镇定地说是自己让服务员给她多加了一份糖。
周一下午，磨枪许久的团队迎来了针对新项目的又一次全体会议。
和前两次不同的是，这次有准备的会议明显变得竟然有序。大家早早到会议室等候。而与王楚楚一同出现在会议室门口的还有一位中年男人。杜强快速起身喊了声“起立”。李小一不明就里地跟着大家站了起来，在众人异口同声的“顾总好”中明白过来，这位就是译城译人的老大顾凡。
顾凡笑容可掬地朝大家摆摆手，示意大家坐下，然后举步朝会场的主位走去。众人默契地往外窜了一个位置。显然，此前大家都不知道顾总回来，只空了一个中心位给王楚楚。而老大的空降，无疑昭示着一点，那就是译城译人非常重视这个客户。
李小一默默打量了一番顾总。40出头的样子，着深棕色中山装，中等身材，背部笔直，寸头、圆眼，带黑色金丝镜框眼镜，整个人的气质非常和善，举手投足自带一股儒雅。李小一暗想，这顾总单名一个凡字，却处处透着气宇非凡，但相对于商业大佬来的身份来说，他看上去反倒更像是一位学者或者文人。李小一不自知地牵了牵嘴角，露出浅浅笑意，她好像明白了，为什么苏哲会深得顾总心。
按照译城译人的惯例，王楚楚仍然安排了竞争者的SOLO环节。杜强负责主持，第一个发言。因为赏光美业的项目，杜强主动退出，所以李小一并没有听到过他的英文发言。而今天，杜强一开口，就把她镇住了。
杜强在演讲中透露，他搜集到了英国浩奇集团高层，近五年在商业决策会议上的发言，并总结了他们的用语习惯。内容细致到他们每个人的国别，口语系英式还是美式。甚至，他还在发言中，在英式发音和美式发音中自如切换。以李小一的见识，其实是分不清这两者的，但经杜强这样对比着讲，连她也明显得听出了不同。
李小一叹服，难怪平时看起来有些懒散的杜强能够坐上英语组一把手的位置。看来每个人的游刃有余背后，都有过硬本领。而最近，前有王楚楚会场敲打，后有新秀强势来袭，逼着他把看家本领都拎了出来，这一认真，果然震撼人心。李小一看到连严苛的王楚楚都露出了满意的神态。
姑娘暗暗为苏哲捏了一把汗。人人都认为这是一场关于英语组是否换将的关键局。就算是苏哲看得透彻，完全没报这个心，但那也架不住别人想要看他们一较高低。所以，不管苏哲有没有胜负心，都免不了要被人比较。可是杜强今天表现的实在出挑，饶是苏哲再厉害，也未见其会有胜算。
李小一远远朝他投去一抹关切的目光，却只见当事人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眉目舒朗地望着慷慨陈词的杜强，眼神里还有毫不掩饰的欣赏。
李小一暗自叹了一口气，看来还真是，那啥不急那啥急。姑娘实在不想用太监这个词来类比自己。
让人意外的是，杜强讲完以后，竟然没有点他的潜在对手苏哲跟在自己后面讲。这不免引发了众人的猜测。他都已经准备的这么充分了，难道还怕苏哲比自己更强？刻意不把两人放一起，让大家更清晰地对比出谁更胜一筹？或者，杜强当真有长者风范，不想给新人制造压力？如果那样的话，他可就有点心里没数了，那苏哲除了年纪小以外，论语言能力和陪着顾总见识过的场面，哪里还算得上是一个新人？
众人心里的揣测还未平息，第二个站起来的付小冉就抛出了一记惊雷。她居然以自己对医药行业了解不深，退出了竞争。一声落下，所有人都将目光聚焦到她那精致得宛如瓷娃娃的脸上。
李小一诧异地望着她，上一次她不惜自爆是医美深度用户也要争上一争的强势态度仿佛还在眼前，短短数日，她竟然态度180度大转弯，直接弃权。李小一不解，这和平时一提起苏哲就一股柠檬酸的她实在太不同了。
此时，吸引了众人目光的付小冉，施施然一笑，说自己虽然当不了主翻译，但很愿意给主翻译打个辅助，做做案头准备工作。此话一出，会场里突然出现了一阵小骚动。李小一也是在这阵骚动中捋清楚的，原来像这种大型项目，公司惯例会给每组配上大小翻译两名，一做辅助，二做应急。但以付小冉在公司的资历，肯主动做小翻译，实属屈尊。众人震惊之余，也不免猜测，谁敢用这尊大佛当助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