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沙纷飞，席卷着边城每一个角落。
百姓们用布包住脑袋，赵云曦和洛河在分发粮食，如今百姓们被困边城久日，粮食已经不够了。
援兵却还是迟迟未至。
难道是京城出事了？
当时他们从京城出发，只带了一部分的兵，剩下的除了原本就在倪乘风手里，其余的都在赵恪善手上。
京城不能没有人保护。
何况赵恪善还病得厉害。
“发完这些粥，咱们也只能等粮草运过来了。”洛河忙完手里的活，过来帮赵云曦发粥。
“你……”赵云曦看着他空落落的手臂，想去拿他手里的碗，“还是我来吧。”
他躲了过去，面上还是笑盈盈的，“无妨，又不是伤了一日两日，此事已经有好几月了，我早习惯了。”
赵云曦深吸一口气，“你打算如何同洛国公说？”
“就这样说呗。”洛河将粥递给一位老人，轻声：“家里的妹妹多，他向来对我寄予厚望，其实洛家和裴家挺像的，家教都是一样的森严。
我父亲对我要求高，这些年我看书习字，没有一刻的休息的，现如今好了，我只要等着坐他的爵位就好了。”
赵云曦欲言又止，安慰道：“萧皓月承诺过了，会让你继续在朝堂上的，此行回去，陛下也一定会给你升官。”
洛河弯唇，“我还真是幸运，有个好爹就算了，连朋友都这么好。
日后我是不用想事儿了，都靠你们了。”
赵云曦微笑点头。
“不过……”洛河看向边城城墙上被五花大绑吊起来的霍康，“他这样下去，可真的要活不了多久了。”
她心内算了算，“好像已经第五日了，我在没人的时候会悄悄递些水给他，但这大秦的中央还真是无情，霍康好歹给他们立下过不少功劳，泱泱大国，他们就这样不管不顾，将霍康丢在这儿，还真是无情。”
“就算中央不管，秦帝也不会不管。”
洛河收回目光，将粥递给最后一个排队的百姓后，看向赵云曦，“倒是你，待这次战事平息打算怎么着？真打算嫁给萧太傅？”
“不嫁给萧太傅，不然嫁给你咯？”赵云曦开玩笑。
洛河无奈地笑了声：“我可是将你当作妹妹，你目光要放可放长远些，我希望你嫁给一个能让你开心安宁的人。”
洛河什么意思，她心里明白，萧皓月这个人对他们来说太危险了。
对于国家来说，萧皓月心狠果断，对于政见有一套自己的思维和处理方式，是国之栋梁。
可若是作为夫婿……
萧皓月在他们看来，性情阴晴不定，为人冷冰冰的，很难与人共情。
洛河的妹妹很多，所以自然会考虑到这一方面，害怕她日后嫁给萧皓月会过得不幸福。
“他可以的。”赵云曦弯起唇，目光柔软了许多，“或许很多人都觉得他不行，但我清楚他可以。”
身后响起的脚步声顿了下。
赵云曦连忙回头，对上萧皓月微微含笑的黑瞳。
“你什么时候来的？”她清了清嗓，“什么时候爱当梁上君子了？”
“这话可不是我说的。”洛河耸了下肩，走到了越谦身边，“粮草点好了吗？”
越谦从赵云曦的脸上收回目光，嗯了声。
洛河拍了下他，笑道：“咱们去拿点东西，悄悄给霍康塞点吧，不然我都担心他撑不过一晚。”
越谦二人很快消失在视线内，赵云曦收着锅碗瓢盆，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握住了她的手。
“干嘛？”
萧皓月用自己的衣袖将她的手一点点擦干净，挽起袖子，替她收拾。
“哟！”
赵云曦背着手，上下打量这人，“该不会是被我夸了两句，自以为配不上我的夸奖，所以现在在这儿表现了吧？”
萧皓月笑而不语。
“你说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脾气能这么好呢？”赵云曦坐在板凳上，托着脸看萧皓月，他办事时总是很专注，不管是做什么事，配上这张脸，好像都挺赏心悦目的。
“因为……”他顿了下，眸底闪过几分促狭，“你眼瞎吧。”
“……”
她白了他一眼，“以前也没发现你这么幼稚。”
“怎么了？这就厌倦了？”萧皓月的手都沾湿了，故意甩了她一脸，闹得她又想扑过去打人。
“你说我日后要是厌倦你了，你会不会哭给我看？”赵云曦故意逗他。
“厌倦我？”
萧皓月仔细想了半晌，不仅不生气，反而饶有兴趣笑道：“万一我比你先厌倦呢？”
“……”
赵云曦的脸顿时黑了，“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对方不应答。
“萧皓月，本宫命令你再说一遍，谁厌倦谁？”
“……”
“萧皓月。”赵云曦叉着腰，挡在他面前，“把你刚刚说的话再说一遍。”
他放下手里的活，“一遍。”
“……”赵云曦气得上手揉了揉萧皓月的脸，“我告诉你，就算有一天咱们两个有一个人厌倦对方了，也绝对不能分开。”
“嗯。”萧皓月忍着笑，“就这样折磨到老。”
她怔了下，冷不丁笑了出来，“你这话说得还挺浪漫。”
赵云曦在一旁等了许久，萧皓月整理好了，她就上前将他的衣襟整理好，他没动，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她替他整理。
“萧皓月。”
“嗯。”
“落日了，真好看。”
“你比落日更好看。”
女子忍不住笑了出来，撞了下他，“禁止你说话这么肉麻。”
他笑了声，意味不明。
“萧皓月，我们一起互相折磨到老吧。”
“明明是你更肉麻。”
夜半——
战鼓擂擂声猛地从边城外响起，惊得睡梦中的众人都连忙起来。
赵云曦换好盔甲，与洛河和越谦先登上了城墙。
“来了……”她经过霍康时低声提醒。
“霍将军——”
城墙之下，只听一道年老沧桑的声音不断哀嚎。
“霍将军，吾等来就您了——”
“霍将军，您受苦了——”
领兵前来的是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看模样不像是武将。
“霍康，这人看上去还挺关心你，老朋友？”赵云曦转过身与霍康交流。
“不熟，他演的，在试探我到底死没死。”霍康趁赵云曦挡住了众人的视线，低声嗤道：“中央的，司马丞相。”
赵云曦哟了声，“这官职可不低，连司马丞相都出动了，看来你在中央心中地位不浅。”
霍康：“这个人心思深沉，小心。”
“也是时候演戏了。”赵云曦看向霍康，“忍一忍？”
“别真打死了就行。”霍康的态度倒显得无所谓，到底是征战沙场多年的将领，风范就是与一般小兵不同。
“赵氏小儿！还不快将我们将军放下来！”司马丞相在下头放声大喊，
萧皓月和倪乘风一同上了城楼，赵云曦将鞭子递给了倪乘风，“你来吧。”
“什么叫我来。”倪乘风瞥了眼萧皓月，“你来。”
“他来不了。”赵云曦解释：“他最近身子不太好，还是你来吧。”
“这亲还没成，人已经护上了。”倪乘风调侃道。
赵云曦看向萧皓月，已经快到半年之期了，若是萧皓月在这儿发病了，她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无事。”他看穿了她的心思，轻声安抚：“我如今没有感受到难受。”
“那也该谨慎些。”她低声示意，倪乘风从她手上接过长鞭，当着司马丞相的面一鞭子狠狠抽上了霍康的胸膛。
“你放肆！”司马丞相怒极，指着倪乘风，“若是你们现在将将军放了，再将桓王交出来，或许咱们两国还能保持和平。”
“老东西，别说笑了。”
赵云曦托着脸，撑在城墙边，“霍康落到我们手里，你觉得还有可能放回来吗？
更别说赵义那个叛国的混账羔子了，你若是想见他，不如在阵前抹了脖子，下黄泉等他来得比较快。”
“狂悖小儿！”
司马丞相本来只有两分怒火，被赵云曦这样一激，气得要从马上摔下来，好在身后的小兵扶住了。
“行刑——”赵云曦冷声。
“啪——”
“啪——”
“啪——”
……
足足有十几鞭子下去，霍康脸色都白了，越谦上前一把扯下霍康的衣裳，是一片鲜血淋漓、皮开肉绽。
司马丞相见如此惨状，心里本来的怀疑都消散了个七七八八，但总还是有些不确认。
“霍将军，你为你们大秦做过这么多事，要不这样吧……”赵云曦从一旁的火炉子里取出烙铁，慢悠悠道：“你若是将那些机密都告诉我们，就放你一条生路，还让你为我大赵效命，如何？”
“呸——”
司马丞相急了，破口大骂：“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臭小子，当真不怕我现在就攻打大赵？”
“你试试。”赵云曦轻蔑地扫了眼老人。
鲜红的烙铁冒着火星子，赵云曦拿在霍康的面前，晃了晃，“这可是最后的机会了，霍将军，再不说，你就要成为刀下鬼了。”
“我生是大秦人，死是大秦鬼！”
霍康嘶吼了声，“有种放马过来，我绝不卑躬屈膝侍奉二主——”
“好气概！”
赵云曦笑了两声，看得司马丞相皱紧了眉，她却毫不犹豫，将滚烫沸腾的烙铁直接印在了他的胸膛上。
只听见皮肉与烙铁之间发出嗞嗞的肉声。
“啊——”霍康发出惨绝人寰的惨叫，看得秦兵纷纷站不住脚，纷纷叫嚣要对大赵发起进攻。
赵云曦怕的就是司马丞相不进攻，那她与霍康联手做的这场戏，不就白演了。
“众将士听令！”司马丞相攥紧了马绳，长吼：“拿起你们手中的剑戟，为了霍将军，奋勇杀敌！”
赵云曦与城墙上的几人对视了一眼，在顷刻间便从城墙上快速下去。
倪乘风高喝：“东赵大军！开城门，迎敌——”
恢弘的呐喊声在城下响起：“迎敌——迎敌——”
赵云曦将城中的百姓都引至后方，派遣了护宁和如鱼等萧家暗卫来保护老百姓。
其实这些都是无需担心的，秦兵若是攻破了边城，他们势必要与之决一死战。
就算要死，他们也一定会死在老百姓的前头。
赵云曦将人安置好，又重回了城墙上，洛河失了手臂，在上头指点战术，倪乘风和越谦还有十几个朝中的将领在带兵厮杀。
“司马丞相带来的这些人，水平不低。”洛河皱紧了眉。
“保护中央和皇城的人，水平能低到哪里去？”赵云曦笑了声，将椅子推到萧皓月身后，“坐一会儿吧。”
萧皓月却直直盯着战场上的状况，好似回想到昔日他父母兄长还在世时，杀敌的盛况也就是如此。
战鼓擂擂、血肉横飞。
他们将自己的后背交给士兵，交给百姓，豁出去自己的性命也毫不后悔。
从前萧皓月根本不明白，他们哪里有这么多的善心，自己有好日子不过，偏偏要出去为别人厮杀，还为此丢了性命。
自从与赵云曦在一起救治过幽州百姓，与她一起在边城内保护和照顾难民。
他心里的想法一点点发生了改变。
做这些事情，或许不是萧归他们想做，而是除了他们，没人能做。
国有危难，为将者自当挺身而出。
这些事情总得要有人做，也总要有人付出牺牲。
只是这些人刚好是他的父母家人。
“让太傅看看吧。”洛河拉住赵云曦，轻声：“你要不要回军营待一会儿？这战局胜负难分，若是……”
“若是败了，你觉得我活得了？”赵云曦笑了，按住洛河的肩，感叹道：“从前只听说过战场上的情形，如今自己感知了，倒的确有所不同。
或许，只有看过了牺牲，才会明白如今的一切有多珍贵。”
洛河微笑，紧紧盯着城墙之下的激烈战况。
敌方与我方都没有手软，丝毫不记得昔日订下四国契约时的和睦。
赵云曦缓缓走到霍康身边，询问：“你觉得我们能赢吗？”
霍康哑声：“他们没有我，或许很难赢，但是你们，恐怕也赢不了……”
“倪将军，小心！”身旁的洛河忽然高喝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