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乘歌出了醉鹤楼,抬脚往四十里开外的东大营方向,路过县衙时,驻足顿了会,一头扎进县衙,牵了匹马出来,鹤镰托着袍子气喘吁吁地追出来,“李大人,李大人留步。”
李乘歌看了眼天色,“鹤大人有事等我回来再说。”说着,鞭子抽在马屁股上,踏着夜色走了,隐约听得身后鹤廉说着什么‘怎么办,这可如何是好’,很快声音被马蹄飞踏的声音盖住了。
李乘歌依着叶枕舟给的方位,很快便到达一个三岔路口,李乘歌望了一眼山上,影影绰绰,将马拴在一棵树下,忽听得林间窸窸窣窣,顿时警觉起来。
“李大人,这。”是阿荆的声音,阿荆带着李乘歌往山上走,大约走了半炷香工夫,阿荆抬手指了指前面的树,自己先行跃上,李乘歌紧随其后。
站定,扫了一圈,对面两棵树上已然有两个身影,一黑一白,正是时镜夷和叶枕舟,叶枕舟瞧见她,微微颔首。
树下是一垒石堆,挡住一丘微微凸起的小山包。
时镜夷从方才起,眼睛没睁开过,不知过了多久,阿荆先是耐不住,干脆靠在树上,百无聊赖地抠着树上的树皮。
夜幕沉沉,林间除了夜枭偶尔的啼叫,并无其他动静。
“唰”的一声,时镜夷倏然从树上跳下,抬头看着其他三人:“今夜他们不会来了。”
李乘歌心中一凛,过去这么久的时间,算脚程,这会人也该到了,迟迟不见影子,怕是已然觉察,改了计划。
“会不会是没从秘道走?”
时镜夷摇摇头,自打这八个人失踪,出城的东西两个大门,皆有官兵把守,没有通关文牒是不会放行的,况且,史丹西大营与黎国交界可隔着一条湍急的大河,此时,正是汛期,不论是马还是人,若非练家子,只会卷进河中被冲走。
可据李,花二人传来的消息,今夜如此大费周折,这楼云初以身犯陷,为的不就是转移这剩下的几名女子吗?难不成计划变了?
三人回到帐子里,皆是一言不发。
叶世聪已然被扣在史丹军中数日,叶枕舟假意接近郡主探听阿父消息,得知阿父安然无恙,才有了这几日的气定神闲,如今,这八人已然消失得无影无踪,叶枕舟不觉急上眉心,展了展长袍,轻叹了一声。
此时,除了鱼死网破,没有其他的法子了。
李乘歌见他这般,犹豫着,瞧了一眼时镜夷:“不如,用人换人?”
时镜夷恹恹地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不置可否。
按李乘歌的说法,楼云初单刀赴会,不仅将她二人身份识破,还在她二人眼皮子底下演了一出暗度陈仓,定是有备而来,此时恐怕早已人去楼空,她倒是把宝压在花袭月身上。
这楼云初虽是个年轻将军,功夫是不差的,尤其是听闻师出博阳柳氏,柳氏‘千尘绝念斩’名震江湖,刀下亡魂不计其数,纵是花袭月,单打独斗,也没有胜算,更何况是生擒,倒是,好在花袭月是个机灵的,打不过跑就好了,普通人也追不上。
“不如,就擒了他妹妹楼云野吧!”阿荆朝帐子外看了一眼,“她与叶公子一见如故,叶公子不妨施展美男计,将她骗出来,我们抓了她换叶将军!”
叶枕舟没有搭话,这是他觉得最蹊跷的地方,他与楼云野相处了几日,这姑娘性子率直,闲聊中让他套出些信息,她虽说,史丹大军不日到达,可迟迟不见有粮草先行,不挖排水渠,也不通官沟,似是并未做持久打仗的准备。
想到这里,叶枕舟起身出了帐子,往对面望去,对面正燃着篝火,士兵三五成群围坐着,一名身着劲装,浓眉大眼的女子,脚踩在石墩上,架着腿,与士兵划着拳,喝着酒,笑声爽朗,不远处是几名随军女子,在士兵的注视下,翩翩起舞,虽着军装,却丝毫不影响她们舞的游刃有余,甚至称得上曼妙。
那划拳女子,抬眼瞥见他,咧嘴笑了,笑得洋洋得意。
叶枕舟报以微笑,转身进了帐子:“人不用找了,都在对面,现在该想的是,他们到底要什么?”
阿荆听闻,探出身去,不一会咋咋呼呼转头道:“叶公子,在哪呢?是阿荆眼神不好吗,怎没瞧出来?”
李乘歌从他身旁走过,驻足看了一会,沉声道:“是她们,我见过其他六名女子的模样。”骤然转身狐疑道:“你们没见过人?”
阿荆缩着脑袋说,那日迎接时,天都黑了,人和物都是叶将军清点的,说到这偷偷瞥了一眼叶枕舟,见他没反应便继续说道:“叶将军掀了帘子,却见八名女子,虽说不是国色天香,但也是姿容艳丽——”
“你怎么不去瞧?”
李乘歌忽然打断,看着时镜夷,他是接迎史,他不去瞧,反倒是老将军去清点。
时镜夷把玩着腰间的三尺桐默不作声,阿荆咽了咽口水,摆摆手道:“不是李大人,你听阿荆说完,我们小官爷原本是要去瞧的,可让楼云初直接请进帐子里,二话不说,按在席上,叫人拿了酒来。。。”
“怪我。”半晌,时镜夷蹦出两个字,他心里有鬼,史丹或许会使诈,但纵然没想到,是这等不留退路的法子,两军碰撞在所难免。
时镜夷不是粗心的人,那日他收到上京的密报,说是启天帝病重已多日不朝,太子代为监国,可朱哲琰却没有一点动静,便心下惴惴不安。
四入帐中灯火一夜未熄,河对岸的篝火燃了一夜,直到东方泛白,阿荆打着哈欠,揉着眼睛出了帐子,懒洋洋地走到河边。
他眼睛还没张开,初夏的早风一吹,身子打了个哆嗦,咂着嘴看了看太阳,还躲在一团乌云后头,打了个哈欠蹲下捧起河水浇在脸上,嚯,这河水冰凉刺骨,登时打了个激灵,抬眼朝河对岸看去,火堆已经灭了,散落着一地酒坛子,望着望着,后脊陡然升起一阵寒意,浑身寒毛竖起,立马起身连滚带爬往帐子里跑。
对面一个人都没有!帐子还在!
等他跑到帐子跟前,却见楼云野正笑眯眯地看着他,史丹士兵将他们的营地围得水泄不通,身后是黑压压的士兵。半晌,李乘歌与叶枕舟走出来,脸色平静。
“还有一个呢?”楼云野手中把玩着马鞭,晃到叶枕舟跟前,眼角还氤氲着宿醉的红润,从容洒脱。
叶枕舟摊了摊手:“嘶,没见着啊,郡主不是都搜过了?”
楼云野眯着眼睛瞧了他一会,并不关心:“关起来,不怕他不来救人。”
三人又被推回了帐子,过了一会,帐帘掀开,漏出一道光。
“父亲!”
叶世聪也被送进帐子里,老将军发丝不乱,精气神十足,似是没被为难。
“舟儿,你怎么来了?“
叶将军脸上的喜悦稍纵即逝,转而阴晴不定,他此次奉命接应,原是带了与史丹兵力同等的人马,路过莒县时,赶上莒县发大水,让知县借了一大半兵力防汛,到仙鹤邑时,不足五百。
如今,自己的儿子也被俘,登时恼羞成怒:”你们史丹,堂堂大国,竟卑鄙至此,到底是没有能拿得出手的了,你们的父亲楼烈楼将军,光明磊落,乃英武悍将,怎养出你们两个阴险小人!”
“呸!”楼云野这些天因着父亲对叶世聪客客气气的,以礼相待,却听了老东西多日不绝于耳的叫骂,登时,气不过,闯进帐子,指着叶世聪的鼻子骂道:
“家父就是太磊落才遭人陷害,死得一点都不值!我兄妹二人还要这磊落作甚!”
叶世聪骤然变色,面部抽动,一脸不可置信:“你说楼将军死了?何时的事,怎么我不知道?”
李乘歌默默瞧着这一幕,四年前,史丹内乱,长达一年,史丹不同黎国,史丹有六大家族,继位者可以是这六大家族中的任何一姓,正是因为如此,新君继位前,总会有多场可大可小,可长可短的内乱。
这也是,史丹近几年不与黎国碰撞的原因之一,但若旁的国家生了趁乱进犯的心思,这六大家又会联合起来一致对外,除了凉氏,戚氏,其他四个家族皆是武将世家,手持重兵,旗鼓相当,楼家是其中一支。
楼云野似是想到伤心往事,神色黯然,出了帐子,立在门外,半晌低声道:“三年前,死于内乱,成了替死鬼。”
叶世聪神色怆然,喃喃道:“楼烈啊楼烈,说你什么好呢。”说完,兀自摇头讪笑道:“活该呀,打仗岂能斗得过弄权的。”
如今的史丹国主,正是手无兵权的凉氏一族。
待回过神,却见叶枕舟三人坐在一旁,三人脑袋凑在一起,嘀嘀咕咕的,一人说,等人质来,一人摇摇头,说是怕弄巧成拙,还是等援军吧。
叶世聪满面狐疑:“等什么?”
“等人,叶将军稍安毋躁。”说话的女子,叶世聪知道,是相国段玉裁的义女,舟儿怎么跟她混在一起,等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