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女帝的玩笑
菜不辣2025-01-09 11:525,023

  李乘歌扶着时镜夷进了殿,顺势将他丢在史荃脚下,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下对史荃说:“你吊着他的命,别让他死了。”

  时镜夷此刻吊着一口气,他看着李乘歌废了花袭月功夫,散尽一身内力,本想守着她等她醒来,可他还有重要的事没做,这一场戏,李乘歌没说散,他还不能走。

  朱哲琰此刻脸色惨白,缩在龙椅上,方才要不是李乘歌,只怕这大殿已然成了人间炼狱,正是因为如此,他不能叫臣心朝李乘歌倾斜,“来人,把她拿下!”

  “谁敢?”李乘歌目光灼灼瞧着他说:“朱哲琰,我同你们朱家的事还没讲完。”说着李乘歌看向张之年,“张大人,继续。”

  若说在此前站在殿中与朱哲琰对峙的李乘歌尽显皇家威严,那么此刻,她如独裁者一般睥睨着所有人,她的神色不怒自威,语气不容置疑。

  原本张之年听李乘歌说她要做大黎的第一位女皇时,他很是惊讶,并不是因为她女子的身份,而是因为帝王之家的气魄,不是生在皇家就会长在身上,这种气魄,他只在朱启明身上见过,如今的李乘歌,已经不可同日而语,他劝告的那句话“过刚易折,”她听进去了,她不仅听了,还在迂回过后,毫不犹豫地直面硬闯,以暴制暴。

  张之年为官数十载,第一回站队,他站了李乘歌,她身在皇家,长在权家,奔走在市井巷尾,她得过势,失过势,她懂朝堂之事,也懂那些藏在朝堂之下的龌龊。

  “奉天元年,陛下为收复金州,与渊国联姻,派叶世聪叶将军打头阵,实则是为了送叶家军及叶将军去死。”

  “奉天二年,遭遇雪灾,罔顾百姓性命,迟迟不开仓救济,导致大黎上万百姓冻死饿死,出动禁军,屠戮无辜灾民,先有天灾,后为人祸,”张之年顿了顿,从袖间摸出一张罪召,供堂下之人参阅。

  那是李平的罪召,他供认了受朱哲琰指使,谋害先帝,郑氏,以及朱启文的罪证,当然,这些事,是李乘歌告诉张之年的,李平被她砍了脑袋,这份罪召如何来的,他再清楚不过了,李乘歌给了他选择,他原本不打算拿出来,可灾民一事,燃起了他胸中那把怒火。

  一桩桩一件件,听得满朝文武瞠目结舌,皇家内廷竟有如此多的丑事,腌臜事,纷纷交头接耳议论着。

  “怎么,宸阳公主是要定皇上的罪?定了又如何?我大黎不可一日无君,陛下膝下无子,该当何?”说话的是礼部尚书,吴有全,朱哲琰的登基大典,年号拟定,皆是他忙前忙后张罗着,他才不要跪一个女人。

  “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对吗,陆大人?”李乘歌忽然唤陆乔生,陆乔生从惊魂未定中强行回过神,骤然一哆嗦,不假思索道:“对,对。”

  “好,那么皇位,朱哲琰便做不了,你们要皇帝,我给你们一位便是!”说着李乘歌朝龙椅去,一众大臣慌忙阻拦,嚷嚷着:“倒反天罡,纲常何在!”

  “在这呢!”叶枕舟身着铁甲迈入殿中,他的身后是数万叶家军,只见他将兵器丢在殿外,有条不紊地卸下一身盔甲,露出常服,他将凌乱的发丝,重新捆绑在脑后,上前一步,跪在李乘歌面前,双手奉上兵符:“叶家军从此归李乘歌调令,不服者军法处置。”

  门外将士,长枪震地,吼了三吼,皆是整齐划一跪拜在地:“誓死追随新君!绝无二心!”

  朱哲琰见大势已去,不甘心道:“你。。。你要弑君篡位?你不怕世人指摘?!”

  电光石火之间,朱哲琰喉咙裂开一道口子,血流快得像流贡,他惊恐中睁着眼睛,压住血流如注的喉咙,一手指着徐简生,死不瞑目。

  徐简生在臂肘上抹干净血迹,顺手从上至下划开自己的上衣,上面的伤口触目惊心,徐简生哑声道:“弑君的是我徐简生,我不满朱哲琰对我百般折磨,暴起而杀之。”

  李乘歌抬脚踢开朱哲琰,坐上去,深呼一口气,目光沉沉地扫过所有人:“我不爱杀人,不想跪我的递交请辞,我绝不追究。”

  陆乔生这才反应过来,扑跪在地上,愤然骂道:“成何体统!成何体统啊!大黎要亡了!”说着倏然起身,直冲柱子撞去,叶枕舟眼疾手快,抬手一拽,将陆乔生轻轻拽倒在地。

  陆乔生老泪纵横,骂声不休,众人都在屏息凝神瞧着李乘歌。

  “哼。”李乘歌冷笑一声:“陆大人,方才她要杀你的时候,你跑什么?你要以身殉道?我偏不叫你如意。”李乘歌微微抬首,目空一切说:“写,陆乔生年事已高,老眼昏花,不分是非,无力胜任刑部尚书一职,特准请老,死后配享太庙,供后世人歌功颂德。”

  陆乔生怔在原地,求助般去扯张之年的袍子,张之年后撤一步,陆乔生扑了个空,连最后的希望都没抓住。

  “时镜夷,到你了。”李乘歌冷不防的唤时镜夷,此刻他因失血过多,面无血色,一只袖管空荡荡随着入殿的寒风摇摆,如同他被李长春教导,被花袭月牵制的人生一般。

  “先帝朱哲琰曾在行宫宠幸过一名宫女。”时镜夷唇色灰白,喉头干涸,做完这一件事,他便自由了。

  “这个孩子留着皇家的血脉,当日行宫那名宫女死于难产,太医以及随行仆从可证。”说着,他唤来人证,挣扎着起身从怀中摸出一张纸,上面写着那孩子的生辰八字,就在他递出的瞬间,他不可置信的张大眼睛,那张纸被人调换了!上面记录的是一个新生儿的生辰八字!

  他猛然抬头,瞧见李乘歌嘴角挂着戏谑的笑意盯着他,是胜利者的笑。

  他跟李长春筹谋了许久,人证物证皆已安排妥当,随时准备着待李乘歌逼宫,就推出这个傀儡,没料到,李乘歌早就等着他这一手。

  不用想,那些人证,也是李乘歌安排的,那个新生儿是花袭月的孩子,她赌自己定会吞下这个苦果!

  时镜夷兀自摇头,讪笑一声低下头,双手奉上证物,他心服口服,心甘情愿。

  待那个孩子被奶娘抱进来时,一时间,朝堂议论此起彼伏,李乘歌向前探身接过婴孩,沉声说:“我知道你们不服我,眼下储君尚在襁褓,我暂时代政,将来储君继位,我定还朝于他。”

  此刻,朝中大臣被一波接着一波的惊天巨浪拍得六神无主,一时间竟不知女帝临朝更荒唐些,还是她抱着来路不明的皇子更为诡异。

  “荒唐!”

  不知谁大叫了一声。

  张之年回身在人群中寻找这个人,待他看清是左少卿佟路时,走到他跟前,低声问:“佟大人,荒唐在哪里?是大黎的宸阳公主,还是朱姓的皇子?”

  佟路没想到张之年竟毫不避讳地质问自己,眼下朱哲琰已死,死无对证,唯一秉承皇家正统的陆乔生已经被下了官,他原以为,他喊一声,会有不少人附和,却不知,朝堂之上瞬息万变,大权在握的时镜夷和张之年已然站队,这局势看样子是一边倒了。

  朝上之人看得清,李乘歌是大黎的公主,流着正宗的皇室血脉,她怀中的那个婴孩哪怕来路不明,她总是朱家的人,没有拱手让江山的道理。

  如若今日逆着她。。。。“臣,请辞。”佟路知道自己不得善终,但这李乘歌总不能不由分说大开杀戒吧。

  “准了,还有谁,不愿跪我,可以请辞。”

  “臣请辞。。“”臣请辞。”

  一时间,请辞的声音此起彼伏,不消片刻,大殿灌进来不少寒风,李乘歌瞧着堂下,稀稀拉拉的人,她在人群中看到了齐亮:“齐大人即日起,擢升户部侍郎兼盐巡御史,我限你三日之内清点库银,盘整受灾州县,灾民数量,拨放救灾物资钱财,发布公文,根据受灾程度,酌情减免赋税,可能胜任?”

  齐亮出列俯身跪地:“回。。陛下,微臣定不辱使命。”

  “兵部尚书陆佟何在?”

  “臣在。”

  “清点禁军人数,重新拟定禁军头领,能者胜任。”

  “臣领旨。”

  “工部。。”李乘歌想不起那个人的名字,只记得他提过防汛工程,“工部侍郎应迁在。”应迁不等李乘歌喊他,便主动出列。

  “你带着我的口谕去京州府开银,若来年防汛有任何闪失,我拿你是问。”

  “臣遵旨。”

  张之年清了清嗓子,“陛下,其他的事情需要慢慢商议,待微臣处理完这些。。这些旧案。”

  他看了一眼徐简生,李乘歌眉心一紧,小徐弑君,是一定要处置的。

  “陛下,奴才罪该万死,请陛下发落。”徐简生胸中了然,跪在堂下,坚定地看了她一眼。

  不等李乘歌发话,张之年已经叫人将小徐带走,李乘歌怔怔地看着人被拖出,可小徐却笑了,笑得满足,这一回,他终于帮到他的姐儿了。

  叶枕舟随着人群散去,他还要去处理正定门的尸首,灾民,时隔一年,他再次见到李乘歌,却是这般光景,连句寒暄的话都没来得及说出口。

  李乘歌又何尝不是满腹遗憾,为了终结这一切,她亲自画地为牢,把自己困在这里。

  

  ***

  一年后的谷雨时节,天气乍暖还寒,后花园里的桃花开得用力,争先恐后地怒放,一切向阳,向生。

  陆乔生说得没错,大黎亡了,李乘歌改国号为“朝”,定年号“太初。”

  一切都是新的开始。

  “陛下,该用膳了。”宫人提醒着,李乘歌点头,“好。”

  “摆驾未央宫!”

  刚到未央宫门口,迎面撞上时镜夷从里面出来,时镜夷俯身单手施礼:“参见陛下。”

  李乘歌下了轿子,仔细瞧着时镜夷,他的脸上添了几道新鲜的抓痕,李乘歌嗤笑一声:“时大人,公廨不忙吗,您还有空日日来,我瞧您这新伤叠着旧伤,都快让她毁容,还巴巴地跑来献殷勤?”李乘歌一纸调令,让时镜夷去了六扇门,不仅如此,还让他管着大理寺的事务,却无大理寺的官职,时镜夷心甘情愿,她和她的孩子都在这里,他要守着哪也不去。

  至于李长春和那个孩子,李乘歌托人带了句话,若是在大朝境内见到这二人,格杀勿论。

  李乘歌将所有人都算计了一回,也包括时镜夷,但时镜夷只觉得甚是解脱,如今听着她的冷嘲热讽倒是有些亲切,随即面上一赧:“陛下见笑了,微臣告退,明日再来。”

  李乘歌摆摆手,进了宫门。

  院中,有一红一白两个人并头蹲在树底下。

  “咳,”李乘歌清了清嗓子,白衣服的人回头,面色一滞赶忙起身行礼:“微臣参见陛下。”

  李乘歌屏退所有宫人,说:“溪舟,她怎么样了。”

  叶枕舟回身看了她一眼,“老样子,师父还在四处替她找治疗的法子,对了,时镜夷来过了。”

  李乘歌点头,表示她碰见了,脸上又被挠了,叶枕舟笑着说:“原本二人玩得好好的,不知为何,她发起脾气,时镜夷想哄她,刚抱住她,就让她挠了。”

  说着,叶枕舟叫着:“阿月,阿姐来看你了。”

  “嗯?”花袭月转过脸瞧见李乘歌,起身跑过来,拉着李乘歌手,撒娇说:“阿姐,那个白头发的讨厌鬼又来了,他同阿月数蚂蚁,阿月说是三十只,他偏要说阿月数错了,他说是三十二只。”

  李乘歌满眼温柔地瞧着她,那一天,李乘歌废了她的武功,散了她的内力,不幸中的万幸,命保住了,可心智如孩童般。

  “所以,你就扯了人家的头发?”花袭月手中攥着几缕银发,她撇撇嘴,不服气道:“谁让他讨厌。”

  时镜夷的头发肉眼可见的薄了许多,“那阿姐不叫他再来好不好?”

  花袭月想了一会:“不成,阿兄要走了,阿姐又很忙,没有人陪我玩,就叫他来陪我玩。”

  李乘歌摸了摸她的发心说:“那阿月自己玩会,阿姐同你阿兄说会话,一会阿姐陪你用饭?”

  花袭月乖巧地点点头,蹲回树下数蚂蚁。

  李乘歌与叶枕舟坐在院中,千言万语涌上心头,都不知如何开口,“简生一切都好,现在是千户了。”

  徐简生改了名字,但不叫叶枕舟告诉李乘歌,李乘歌明白,他不叫自己挂念他。

  徐简生不想留在李乘歌身边,也不想离她太远,他知道李乘歌会写信给叶枕舟,如此,他也能知道李乘歌过得如何,这便满足了。

  “储君。。派去史丹的人都被阿野轰出来了,看来,她还没消气。”叶枕舟一年未归,心里挂念着小侄儿,一年前楼云野从叶枕舟口中得知,李乘歌要扶楼云初的孩子做皇帝,不知该用什么心情面对,朝国人不知这孩子的真正来历,只道他是朱哲琰的遗孤,流着皇家血脉,也算名正言顺,只有李乘歌他们几人心里清楚,花袭月曾说她开不起玩笑,如今她便要开一个天大玩笑愚朝堂上所有的人,若有朝一日,花袭月醒了,定会对她刮目相看。

  “张大人日后会做他的老师,不必担心,他吃得好睡得好,哭声洪亮,至于阿野,她会想明白的。”

  李乘歌打算,待储君长大,便将真相告知,史丹与大朝必然不会再起战火。

  “溪舟,那时从渊国出来,我说的话——”

  “乘歌,我明白。”叶枕舟盖住李乘歌的手,又倏然收回,低头哂笑一声:“怪我愚钝,怪我。。”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在金州那些日子,他无数次回忆着细枝末节,从点点滴滴中咂摸出李乘歌润物细无声的情谊,可那时,自己太过瞻前顾后,不敢回应,如今。。如今却是深情缘浅。

  他没有奢望了,只求替她守好大朝的天下,原本他以为是自己主动助她成事,直到她据实相告,叶枕舟才明白,她知道自己心里有她。

  “溪舟,”李乘歌注视着他:“你究竟在怕什么?”

  叶枕舟怔了怔,不懂她何意,“你为了阻止我远嫁,将自己困在金州,舍弃自由,又为了我登上帝位,不远千里,冒着谋逆的大罪助我夺这天下,如今你因着我的身份,怯步止乎,却又唤我乘歌,溪舟,坠欢莫拾,酒痕在衣,这遗憾,你瞧过不是吗?”

  叶枕舟瞧了一眼花袭月,心中五味杂陈,他喉头滚动,逸出几个字:“若乘歌说坠欢可拾,那我便拼了命。”

  他低头笑着说:“这回,换我来等你。”

  花袭月蹲在地上,脚麻了,她伸出一条腿展了展,忽然一片蓝紫落在她鼻梁上,她仰起头看着,树上结满了紫蓝色的小花,她欢快地起身拍手叫道:“阿姐!开花啦。”

  却见李乘歌静静站在门口,笑意荡在春风里,随着蓝花楹飘着。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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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歌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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