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乘歌久久地注视着那抹绯红的身影,百感交集,哑声说:“阿月,你终于回来了。”
花袭月翩然一笑,跳下屋檐,围着她的禁军,步步后退,皆是惊惧之色,很快李乘歌就发现对劲,花袭月越逼越近,她身上穿的根本不是绯红色的纱裙,是鲜血浸染过,随着她挪动步子,脱出一条长长的血路。
只见她伸了个懒腰,双臂朝前抻了抻,忽然扯出一丝笑意,禁军登时丢盔弃甲,转身要逃。
“来不及了哦,”花袭月娇笑一声,说了一个字:“叭”双掌一推,“砰!”的一声,李乘歌面前的禁军如烟火般爆开,血花四溅,若是在黑夜,她就要以为是谁在朝天门广场打起了铁花,华灯若乎火树,炽白枝之煌煌,只不过,不是金色的雨,而是殷红的血。
朝天门广场瞬间如同铺了一条鲜艳的红毯,与之融为一体的花袭月无比瑰丽妖冶。
二人咫尺相对,寒风哗哗的呼啸着,吹起花袭月的衣角,李乘歌的发丝,均是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对方,一动不动。
花袭月挑眉笑道:“愣着干嘛,躲开啊。”李乘歌吊着她心底的残存的理智,弑杀的欲望避开了李乘歌。
堂上众人无一不被这一幕吓到失语,还有失禁,纷纷跌坐在地上,绝望的呢喃道:“完了,完了。”
“阿月,你等等我好不好,我——”
“等?”花袭月眼底闪过一丝阴鸷:“花婆死的时候,你在哪,我被人追杀的时候你在哪?楼云初死的时候,你又在哪?!你龟缩在这皇宫里,享受着荣华富贵,现在让我等,啧,”花袭月摇摇头:“晚了。”
“我——”李乘歌一时失语,这一年来,她无时无刻不想出现在她面前,可她不能,不是不敢,她在等待时机,她从小徐被骗进宫那一刻就下定决心,毁了这荒唐的朱家天下,她如时镜夷一般,仔细谋划着,可她不敢说,她怕说了花袭月会更怨她,她最恨的就是没完没了的算计。
“哎呀,这不是月姑娘吗,好久不见啦,小老儿的痹症好很多啦!”陆乔生双手托袍小跑而来,他以为花袭月还是从前那个花袭月,想凭那点交情平息这场杀戮,他是个蠢的,也是个纯粹的。
花袭月偏头一瞧,咧嘴笑了,说:“老头,你再过来些,我可要撕碎你了。”
陆乔生方才还堆着谄笑的脸瞬间冻住,怎么会有人笑的那般天真无邪却说出阴间使者的话。
“老头,你知道,我可是大黎人,不是什么诏国人,”陆乔生怔在原地,连托袍子的手都不敢放下,她继续道:“你知道吗?大黎的皇帝啊,为了争权夺位,一环接一环的圈套,一层又一层的算计,我可是才知道,我居然是黎国人,诏国培养我做杀手,黎国又说我是诏国逆贼,你说说,好笑不好笑。”说着,花袭月仰头大笑,笑得陆乔生浑身颤抖,毛发直竖。
“陆大人,回去!”李乘歌喝道,陆乔生“欸”了一声,刚转身,只觉一阵风袭来,脑袋凉飕飕的,“阿月!不要!”
花袭月的手已经捏在陆乔生后脑上,只要轻轻一捏,陆乔生便会脑浆四溅,老头僵在原地,一动不敢动,连呼吸,都不敢。
只听“咻”的一声,一支短箭划破风声,逆风穿来,花袭月抬手一接,偏头瞧见上面刻着一个字‘夷’,就在她分神的间隙,时镜夷飞身逼近她,矮身扫她下路,花袭月旋身一跳,陆乔生被时镜夷扯到身后。
“陆大人,快进去。”时镜夷盯着花袭月,说:“阿月——”
“闭嘴!别叫我阿月,我不是你的阿月,你的阿月早就死了!”花袭月一脸厌弃地瞧着他。
此时此刻,花袭月活生生地站在他面前,从前双瞳中浓郁化不开的爱意,此刻是不达眼底的冷漠,他宁愿花袭月恨他,也不要她冰冷的漠视。
“阿月,我不管你是花袭月也好,孔时月也好,孔吟月也好,你都只是我的阿月。”时镜夷试探着上前一步,伸出手,他的阿月近在咫尺,他就快要触摸到了,“一切都要结束了,我定会让你得偿所愿。”时镜夷的声线几乎颤抖,匿在风息中的都是乞求,他不敢奢望旁的,只想她放下满腔暴虐,不再自伤。
“得偿所愿?”花袭月面无表情地盯着时镜夷的一头银发,冷嗤一声:“我需要你助我得偿所愿?你我之间已经扯平了,滚开。”
“不!不能扯平!没有扯平!是我欠你的!你让我还!”时镜夷抱住花袭月,紧紧贴着,这回无论如何,不能再放走她了。
花袭月深呼一口气,用力朝时镜夷的脑后抓去,扯着他的头发,想要与他分开,可手中徒留几缕银丝,时镜夷却不撒手。
花袭月逐渐暴躁,拧着眉头下了最后的通牒:“这是你自找的。”
“不行。不。。不行!阿月你会后悔的!”李乘歌的心往嗓子眼里冲,就快跳出来,她飞身抱住花袭月的一只手臂,只听“咔擦”一声,一条手臂飞扬在半空,带起血线滚落在地,血滴四溅,犹如浸血的梅描在她冷漠无色的面颊上。
“呃!”天旋地转般的痛感席卷时镜夷的全身,他倒在地上,蜷缩着,痉挛着,身子抑制不住地发抖,脖颈延至额头青筋暴起,面色绛紫,满面血水挣扎着仰望着花袭月,如同仰望遥不可及的苍穹。
花袭月的心脏像被人捏了一把,她皱起眉头,压住胸口,她绝不相信,自己还会心痛。
“你都做了些什么啊!”李乘歌蹲在时镜夷身旁,在风中绝望的嘶吼。
她偏头瞧了一眼不远处的手臂,那条手臂曾拥她入怀,也将她推向地狱,真是一条。。。会演戏的手臂。
她捶着胸口,大口喘气,嘴唇让风吹的都焦了。
花袭月越过他二人,朝里面走去,忽然脚腕一紧,一只手臂缠了上来,“阿。。月。。求你了。。”时镜夷被花袭月拖了几步,趴在地上,几乎是蹬着鞋往前扑,李乘歌使劲拽着时镜夷的手臂,妄图让他松手,可他抓得紧。
李乘歌见她回身,露出一抹凄然的笑,立马从时镜夷身上抽出剑,指着花袭月,说:“花袭月,别逼我动手。”
花袭月不可置信地看向李乘歌,凄色道:“你要杀我?”忽然她不屑一顾地仰头大笑:“哈哈哈,就凭你?”
李乘歌捏紧剑柄,她与花袭月已然不是量级,可她不愿意见到这样的花袭月,宁愿她死了。
花袭月抬脚踢开时镜夷的手,眼眸深如寒潭,“你一心求死,我成全你。”
李乘歌后屈半步,挽剑抵在身前,辟落剑法,她已然领会,只是没想到第一回是对花袭月使,只见长剑在日光下闪耀生辉,她右手长剑挺出,剑走龙蛇,白光如虹,印耀白雪,竟生出灿灿刺目寒光。
花袭月抽出轻羽,当空一甩,炸响晴空,只听“呯呯嗙嗙”剑与鞭纠缠在一起,花袭月只觉李乘歌剑气甚过往日,攻如凝重山岳巍峙,撤时清风无踪游刃有余。
几个回合下来,倒也算有来有往,“好剑法,”花袭月由衷赞了一句,“可惜,你不是我的对手,再斗下去,我可收不住手。”
李乘歌让她鞭子甩得身上多出几道血痕,花袭月不想与她缠斗,她方才进城时,瞧见叶枕舟正与禁军厮杀,想必,是她二人联合起来作了局,若是等叶枕舟攻进来,自己拿他还真没办法。
“孬种!”李乘歌怒骂道,这是花袭月原来骂过她的话,她原封不动还回去,“是你自己太蠢,看不清!没有人负你,是你自己太弱不敢面对!”
“闭嘴!你算什么东西,还不是靠着别人才有今天的地位,什么公理,法度,还不是仰人鼻息?”
花袭月收鞭缠回腰上,转身要走。
李乘歌提剑探出,却叫花袭月反身一劈卸了剑,剑在她手,她提剑指着李乘歌,“再靠近一步,我连你也杀。”
“花婆是骗了你,可她对你的疼爱不假,她不想你卷进杀戮的深渊中,否则怎会拼了命地护了你十年的无忧?”李乘歌向前一步,迎着她的剑,咽了口唾沫:“你阿父孔佳良,为了全让你活的私心,还有你妹妹孔时月,他们拼死堵住门口,把生的机会留给你,你做了什么?”“呲”剑锋没入李乘歌胸口,殷出了一朵鲜红花,李乘歌没有停,抵着剑继续逼近花袭月,“时镜夷为了你,宁可失去你,也不愿你搅进来,血海深仇他偏要一人背负,哪怕万人唾骂,哪怕被你怨恨,还有你师兄,还有楼云初!”
花袭月捏住剑柄的手微微颤抖,手心冒汗,剑身已然没入三寸,“还有我!我李乘歌对你来说算什么!?”李乘歌喉头哽咽,她万万没有想到二人再次相见竟是这般光景,一腔不甘心溢出齿间:“我为了你,被这牢笼囚禁一年之久,我为了你,不要自由了,我为了你要毁灭这荒唐的朱姓天下!我算什么?!”
李乘歌眼角清泪逸出,“你呢,你宁愿同楼云初一起死!也不愿回来见我!”李乘歌指着自己的胸口,颤声道:“我的真心不是真心吗?你明明比我大一岁,凭什么要我守护你!你知道我这一年是怎么过的吗?!若不是当初许诺过你要同你安稳的生活,我早就飞出这牢笼了!花袭月!你对得起我吗?!”
“噗!”一口鲜血喷在花袭月的脸上,花袭月仿佛置身于虚妄之境,眼前一片白芒,头痛欲裂,心脏像被揉碎一般,喘不上气,她呜咽着用力捶打自己的心脏,想要停下这种撕心裂肺的疼痛,她看着李乘歌的脸,那些往昔执手相看,刀光剑影的日子里,都是李乘歌的嬉笑怒骂,开了闸一般往她脑子里倾泻,忽然,她呕出一口黑色的血,混合血泪,喃喃地叫着:“乘歌。。。乘歌。。我好痛啊。。乘歌怎么办啊,好痛啊。”
只见花袭月抽出刺进李乘歌胸口的剑,倒挽朝自己胸口,狠狠扎去,可剑顿住了,李乘歌的双手紧紧攥着剑身,血水顺着剑刃一滴一滴,滴在花袭月的心上。
她要被两仪邪功反噬了,要么死,要么痴傻。
“阿月,你听。”李乘歌哽咽着说,是婴孩的啼哭,同他父亲一般热烈洪亮,回荡在她耳边,她睁大眼不敢相信,李乘歌丢掉剑,抚上她的脸颊,抹出一道嫣红,她凑近花袭月耳边低声说:“我同你将他好好养大如何?”
花袭月不知她何意,可她的声音却让她无比安心,眼底的混沌渐渐消散,看向李乘歌时,深瞳静似一泓湖水。
就在此刻,李乘歌抽了一口气,缓缓抬起双手朝她双肩劈下,不远处的时镜夷绝望地看着这一幕,挣扎着爬过来,喉间艰难逸出“咯。。月儿。”却无人应他。。
花袭月没有丝毫震惊,反倒扯出一丝轻松的笑意,倒在李乘歌怀里。
风雪卷着冰凉的雪花,落在她眉上,唇上,上京又飘雪了,重新覆盖一切的罪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