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暑假期间,父亲于庐山附近做工,他让我上山去放松心情,我便答应了他。
一家人进入了景区后,父亲登不了山,他的身体吃不消,于是他在山下等候,母亲随我上山。
母亲一直跟在我身旁,她胆子小,恐高症严重,一到高处往下看就吓得腿软,甚至可能会被吓哭。我们乘坐电缆的时候,一眼望不到尽头。我抓着她的手,安抚她,让她放松。她尝试着去看看窗外,什么也不说,只是手一直在哆嗦。
母亲很坚强,一直很坚强。她亲自陪我登山,做着她不敢做的事情,做着与年龄不相符的尝试。或许她想做一个表率,想以实际行动告诉我:我能行,你也要加油!
母亲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不会说什么大道理,读的书也少,多半下只是对着我絮絮叨叨。在她的心中,只想着平平安安的过日子就好。她甘于平凡,不想去学新的技能,认为那很累。她认为学到的东西以后都用不上,也懒得去学。她也怕我们的嘲笑,嘲笑她连很简单的东西都学不会。她像多数的农村妇女一样,生活小资,平日里打打麻将织织毛衣,一天也就过去。她的要求并不高,一家人身体健康,日子平淡些倒是无所谓。只要家庭和睦,那就一切都好。不想生活中起任何波澜的她,像我一样毫无预兆地接受了这场大灾难。本来每日无忧无虑的她,却被这场灾难折磨得每天以泪洗脸。她心里的压力也大,特别大。她要伺候父亲,她要瞒着我一直到中考,中考后她又要为我的学费、父亲的医药费和家庭的生活费等费用而担惊受怕。但她还是坚强地扛着,像父亲一样坚强地扛着。
有一段时间母亲去考驾照,小学五年级文化水平的她,不想学任何新技能的她,45岁高龄的她,竟然考上了。而且每个科目都过得很顺利,一遍即过。我不知道她下了多大的决心才迈出了这一步,也不知道她付出了多少汗水才考到了这个驾照。或是迫于压力,帮助父亲分担开车的压力。亦或是为了看见希望,每个人都在为了这个家而向前冲刺着,她不想落后而已。但是她的的确确是做到了,而且不依靠任何人,只凭借着她自己。对于我来说,她或许早已不是那个我熟悉的人。她做着让我难以相信的尝试与突破,考驾照也好,此刻陪我乘缆车也好,都是在以身作则地做出表率,只是为了让我心里明白那些事。
我微笑地看着母亲,像太阳一般照耀着她,对她说:“不要怕,我就在您身边。”
可是我陪她走出缆车时,背心已经湿透了,那不是被太阳晒的,而是我呼吸太快,紧张过度。我没有对母亲说,我也恐高,还特别严重。我坐在电缆车上看下面时,手脚也吓得哆嗦。我不敢爬山,甚至不敢看山下的风景。只是父亲说:“男子汉大丈夫,去登山,去站到山顶上!”我不想让他失望,于是我就去做了。但我内心的害怕,我没有说出来。
很多时候,我选择把话放进心里,无论心里有多苦,我都不想说。
这一年的情况太特殊,缺钱几乎缺到了极点,我也什么都没对家里说。我只说,我还挺好的。
我不知道我起初是抱有怎样的心态,可能只是想为家里多做些事,或是太懂事了,但是我发现这样久了就成了习惯,以前倒是还好,可这一年以来,变得尤其严重。开始什么也不想对家里说,无论大的小的,甜的涩的,我都想自己一个人来扛,都想凭一己之力去带给他们希望。
一年已逝,我竟哑巴了一年之久。
一个人匆匆走过了一年,伤得太重了,从来也不说,也不想说话。一个人挺久了,也挺苦的。
02.
我在父亲这里呆了一段时间后,姐姐说让我去她那里玩。结果我去了长沙,姐姐带我去了世界之窗。
那天是在晚上,景点很美。浩浩一路欢笑,这欢笑更美。浩浩是姐姐的儿子,5岁。在他的世界里,从来都无忧无虑。他在游乐场里玩的很开心,通常走着走着就会唱起歌来。最后,我们在“大摆锤”的面前驻足。
姐姐说:“来玩玩这个吧。”
我很怕,真的很怕,但还是跟着一起上去了,随着“大摆锤”的摆动疯狂地尖叫。
有很多次在最高点的时候,我总感觉心脏就快要从口中甩出来,胸腔也近乎窒息,刹那间透不过气来。这种感觉像极了我呆在学校里,写作业写到喘不过气来时的那种感觉。
每次学校体检的时候,我只有视力有所下降,而其余各方面都显示正常。可是我的身体欺骗不了自己,呼吸困难是时常发作,而非一两天。
我在“大摆锤”上晃晃悠悠了一趟,一趟下来也能好好的,那是不是说明了我的身体本就无恙?
我希望它无恙。
下了“大摆锤”后,我说:“姐,再来一趟吧。”
姐姐似笑非笑地点了点头。
我算是下定了决心去接受挑战,与内心的恐惧直面地硬碰硬,就像两个黑色周一样,也许在经历第一遍的时候我会痛到无法呼吸,但若能坚持到心如刀割的地步,以后再重来一遍的话,心里就会不觉得那么艰难了。
我咬咬牙,再一次走进“大摆锤”。为了挑战它,也为了挑战自己。
有些东西实在无法面对,就像我晕血一样。这在我心中并非特别严重,只是躺在那里的是我的父亲,我面对着却无能为力。这个时候并非是我晕血,更多的是难以言说的痛苦,痛到我只能握着他的手,说您要坚强。
那一圈一圈管子里转动着的全是我内心的煎熬,我甚至哪怕是多看一眼,心脏就会突突的跳动。害怕、恐惧,我没有办法去克服,我也没有办法去面对。但别的东西我行,即使做不到那么多,我也能做到一点,所以我努力地去挑战,去打破不敢的魔咒。
我平静地坐在“大摆锤”上,不再害怕。过来了,就不会再怕了。
临走前,我们在纪念品的专卖店,姐姐说要拍照留念。
我说,不拍了。
在游玩的中途,她也拍了很多,拍他们一家三口,拍各种风景,就连路口绚丽多彩的霓虹灯也没放过。我没有上一次镜头,姐姐倒是想捕捉,但我没有给她机会。
我不想拍照,我不想将我的这张脸被岁月镌刻,我也不想让这张脸被照片所记录。我时时刻刻都能在心里看见它,也许痛苦,也许坦然。我不需要用任何的方式去将它留恋,因为它已经深深地刻在了我的心里。
我以前那么喜欢拍照,但现在却只能自嘲地笑一笑。
03.
我离开长沙的时候,姐姐又塞钱给我,我执拗着不肯接。
我在这里玩了一段日子,不知道花了她多少钱,我并不觉得花得理所当然,虽然她是我的亲姐。
姐姐带我去步行街买衣服,去小吃街吃各种小吃。买的衣服依旧很潮流,但是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却觉得别扭,因为这张脸再也配不了这身衣服。但我还是很认真地去穿,因为这是姐姐买的。所以即使镜子中的我再难看,也要露出一脸微笑。
鞋子没有买成,我看中的那双帆布鞋卖50块,我不肯买,我嫌它贵了。我在学校里穿的那双20块,去县城里就能买到。没有钱的日子我穷怕了,即使是30元的差价,我也舍不得。
我花姐姐的钱,是不希望苦难将我们隔阂。我不花姐姐的钱,她会生气,也会哭。但是该花的花,不该花的就别花了。
我在车站吃了一碗面以后便要离开,拿着一大袋的行李,零食也有,衣服也有。
浩浩满脸笑意地看着我,跟我说很多话,滔滔不绝。姐夫从口袋中掏出300块钱,啪地摔在我的手掌上。我愣愣地看着他,两眼一皱,然后将头迅速别向别处,随手将钱丢在桌子上说:“不要。”
姐夫硬着塞进了我的行李箱中,我咆哮道:“你干嘛啊?!”
姐姐说:“接着。回去了,我们就照顾不了你了,多一点钱在身上,多买点有营养的东西吃。”
我眼神一横:“不要!”
姐夫手提着行李箱说:“弟,钱已经给你放好了。这也是你姐和你姐夫的一点心意,你就接着吧。”
我夺过箱子,将那300块钱从里面又抽了出来,狠狠地摔在地上,吼道:“我说了不要!我不要!”
姐姐将钱捡起来,交到我手里,语重心长地说:“这是我给你的钱。”
无论是她离开,亦或是我离开,每次她给我钱的时候我都不想要。我想,既然走了,那就不要再有任何的留恋了。
我把钱塞进浩浩的手里,面无表情地说:“我是不会要的,随你们怎么塞。你们要是再塞,我就不走了,误了车子,我不去读……”我突然听到了抽泣声——姐姐哭了。我看着她哭,竟鼻子一酸,眼泪就流了出来。
我咆哮道:“你干嘛啊?!”姐姐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哭。“你别这样,你要是这样我就再也不来了!”我抹了一把眼泪,“我说了,我是不会要的。”我呆呆地站着,摸着浩浩的脸。我不想他为此惊吓,然后又立马蹲下去,笑着说:“浩浩别怕,别怕啊。”
姐夫一脸无奈地看着我,却不知道要做些什么。
“弟。”姐姐哽咽道。
我抬起头望着她,却痛得揪心。眼睛被难过涨得酸疼,鼻子不自觉地流出鼻涕。我赶紧仰起头来,转向别的方向。
“你别这样,你要是这样我就再也不理你了!”姐姐吼道。
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就像喉咙处卡住了一根刺,不说话是痛,说话也是痛。我开始拼命地去搓眼睛,用手背去擦鼻子,将整个手掌放在脸上胡乱的搓着,搓得整张脸一塌糊涂。
姐姐上前来将我扶起,又开始细心劝说:“你要好好的照顾自己,无论是在火车上,还是回去了以后。你现在的这个样子让我很担心你,你知道吗?我真的很担心你!”她红红的眼眸里盛满了泪水。“你心里有很多苦,我都知道。但是别什么事都自己扛着,心里有不舒服的地方就和我说。你又不用我的钱,又不和我说心里话,我是你姐,你知道吗?我是你姐!”
“我怎么没用?在这里吃你们的,住你们的,不都是用钱吗?还有新衣服,不是用钱是用什么?”我始终不愿意接下这钱。
“那都已经用了这么多的钱了,又何必在乎这300块呢?你给我接着,接着!”
“那你就放这吧,我走了,我不要。”我提起行李就走,姐夫拦着我,不让我走。
“你给我站住!”
我不知道为什么每一次离别都要这么悲伤,是不是因为如果没有了悲伤的气氛,就不叫离别了呢?我也好想当姐姐给我钱的时候,无论流不流泪都能塞进口袋,可我始终没有这样做,我就是不肯接。
“浩浩,让你舅舅接下这钱。”姐夫将钱放在浩浩的手上,鼓励他说动我。
浩浩露出一口白牙,对我说了很多话。我看着他笑,我也想笑,但更多时候我想哭。他将钱塞进我手心的时候,我再也没法拒绝。我蹲下去,摸着他的头,又摸摸他的脸,哭得不能自已。
我说:“浩浩,你好好听话,你要好好听话知道吗,舅舅很快就会回来的。”
浩浩望着我不知所云,擦着我脸上的眼泪,问我:“舅舅,你为什么哭啊?”
姐,我为什么哭啊?
姐,我走了。
我会努力地照顾好自己的,你别担心我,我会努力地将这条路走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