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月考成绩出来时，我的额头上还绑着一层白色纱布。我站在熙熙攘攘的人群外，努力地伸出头去看我的排名。我心里迫切地想知道，那段我不要命的奋斗里，最后取得了怎样的成绩。
我激动地问孙乐雨：“看到我的排名没？”
孙乐雨直摆手：“没呢，我还在看自己的分数。”
我急不可耐，又拍了拍前面的沈家傲：“帮我看看我的分数和排名呗？”
沈家傲嬉皮笑脸地对我说：“班长啊，等我一会，我让李大仙帮你看。”
我脸瞬间一黑，轻轻一拳捶在他的手臂上，说：“你看不看吧？”
沈家傲哦哟哦哟地叫，摆着一张极度扭曲的脸看着我说：“不是不是，班长，你等我会等我会。”
话刚说完，孙乐雨就激动地在人群中叫了起来：“班长，你这次的排名好靠前！”
“多少？”
“第9！”
“别逗。”我一说完，嘴角就情不自禁地笑了。“这哪里靠前了？”
说这话的时候我有些心虚，因为这是这个学期里我考得最好的一次了。但我说的话是从学霸的角度说的，而孙乐雨说的话是从我的角度说的。
我回到座位，始终保持着微笑。孙乐雨走了过来，笑得把满脸肥肉堆积在了一起，很喜庆。
我说：“来，坐这。”
孙乐雨把薛砚的凳子抽出，一屁股坐在了上面。凳子发出咯吱的声响，他呵呵自嘲，露出一个极为难看的表情。
“你没有听到凳子在哭泣吗，你该减肥了。”
“班长，你别担心我。我倒觉得你骨瘦如柴，有些营养不良，你该多吃点肉啊。”
我摊开双手，表示无奈。
“你这次考得怎么样？”
“我啊？还好，还要继续奋斗。”孙乐雨仍然笑嘻嘻的。
“多少？”
“我说出来，你可不准暴力执法。”孙乐雨试探性地问我，问出了这句话怕是他比我考得好。
“你说吧，我看心情。”
“在你前面一点，第7。哈哈哈哈哈。班长，别别别，说好了不准使用暴力的。”
我食指紧扣，手掌朝天，做出了一个伸腰弯背的动作。
“挺好的，加油。”
“班长，我和你说一件事。”孙乐雨忽然认真地看着我，毫无目的地翻着课本。
“啥事？你说呗。”我将脑袋靠在手臂上，闭着眼睛一动不动，等着他说话。
“我想转学。”
“啥？！”我猛地一下睁开双眼，站起身来，紧扣的双手不自觉地就散开了，一脸疑惑地看着他。
若是我想走，也情有可原。成绩、感情、外貌、心理、身体等都被摧残得不成样子，各种坎坷跨不过去。可是，我不明白他到底是什么想法。
“你成绩不是挺好的，为什么要转学？”
孙乐雨把课本放进书堆，又随手拿出另一本书：“成绩不好。”在看到我那无奈的眼神后，又立马改口道：“不不不，班长，别。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没事，你继续说。”
孙乐雨吸了一口气，又吐了一口气，调整了一下呼吸，说：“我感觉以我现在这样的分数考上一本很难啊。而且你也知道，去年一中的光荣榜上考上一本的就只有那么几个。文科我就不去吐槽了，就连最重视的理科也就是这个样子。学校的实力就是这个水平，哪一届都会一样，这种小县城考不出牛逼大学的。所以，照这样下去……”
孙乐雨突然停了下来，看了看我。
我舒展开眉头，抓了一把头发，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说：“你继续。”
孙乐雨特别无奈地看着我，欲言又止。
“说吧，我没事。你说得很有道理，我在认真地听。”
“嗯，好吧。”孙乐雨咽了咽口水，继续说道：“照这样下去，我能考上心目中理想大学的希望很渺小。我不想高中三年流血又流汗，到了最后却考不了自己心目中的象牙塔，完成不了自己心目中的大学梦，想想就觉得悲哀，与其被高考落榜的消息打击，倒不如现在就做出改变。”
孙乐雨别过头，起身走向窗边，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远方。我转过身，也趴在窗台上，朝着楼下的那一片绿茵丛望去。
“班长。”孙乐雨轻声地叫了一句。
“嗯。”我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想转到一个升学率更高的学校去，转到一个能让自己更有信心的学校去，我不想在这里呆了，我也想离开。”
“那，你心里有合适的学校想去吗？”
“有，瑞川一中挺好的。我有初中同学在那边，之前我和他打过电话，他给我介绍了那边的情况，听上去挺好的。”孙乐雨讲得略微兴奋，竟开始面带微笑。“班长，如果你也想去的话，我把联系方式给你。你自己问问，真的可以考虑一下。”
我忽然一下子说不出话，当真让我做出决定的时候，我却一下子慌了神。脑海里立刻浮现出决定后的各种画面，复杂又简单，简单又复杂。
“容我想想，容我想想吧。”
“嗯。”孙乐雨愣了一会，然后又立马变成笑脸。
我不想再说话，胸口压抑得难受。我走出教室，趴在走廊上，耷拉着脑袋。
纠结，矛盾，苦恼。
我不能斩钉截铁地说我要走，即使我心里想要离开，我也不能义无反顾地决定，因为我还存有幻想。
我总是想，别人能做到的事，我也能做到！从哪里跌倒就应该从哪里爬起！
于是我奋力追赶，可我竟终究没有爬起来，反倒被后来人一次又一次地踩在脚下。于是我除了数不尽的泪水和汗水以外，还有着满身的伤痕和脚印。
当期望一次次变成了失望，那是不是在说，在我能竭尽全力的范围内所有的期望都已经变成了绝望呢？我不知道，所以我才犹豫。如果我能将期望变成希望，我就不会犹豫了，更不会想离开。离开的理由千千万万个，但留下来的理由我甚至找不到一个。
02.
几天后我仍未做出决定，这时孙乐雨又把我拉到窗边，故弄玄虚地说：“班长，你知道那事吧？”
我满脑子想着题目，并没有认真听他说话，就随便扔了一句：“什么事啊？”
孙乐雨看上去有些莫名兴奋，嘴巴笑成了月牙状：“就是今天早上啊！”
“今天早上怎么了？”
“你不知道？”
我被他问得发笑：“你说啥呢？”
“哈哈哈。”孙乐雨干笑了几声，“就是今天早上，周凯他爸来了，正和黄老师商量转学的事情。”
“啥？你再说一遍？”我有些吃惊。
“周凯他好像也要转学，具体原因我不清楚。据说，只是据说，和我的原因差不多。除此之外，他似乎是认为这里的条件太艰苦，有些折磨。”
“折磨？就他那样还折磨？”我冷笑了两声，将头侧向一边。“结果呢？”
“不知道，还在沟通中吧。”
“父母都出动了，想必要走也是迟早的事吧。”
“哈哈哈，那我也要走。”孙乐雨忽然大笑起来，两只眼睛明亮透澈，像放着光，也像是在憧憬转学后的美好生活。
我内心疑惑：为什么都选择要走呢？
能进全班前五甚至常常进前三的周凯，应该就是传说中的学神了，他和经常考第一名的王浩一样，都是学神。那种看上去平时都在玩都在疯都在闹，可一到了考试就能轻而易举地将我这种学渣虐杀于无形中的学霸中的学霸。
周凯经常和别人在一起嬉戏玩闹，别人不是其他人，而是我的叶知青。可如今，却不再是了。
以前，许凌风看着我和叶知青嬉闹难受，如今他看着周凯和叶知青嬉闹难受。如果叶知青是公主，那么她不仅应该有王子，她还应该有骑士。我算不上是王子，但许凌风绝对算得上是骑士。
自从我和叶知青形同陌路之后，许凌风便开始处处与我针锋相对。那时我还不知道父亲生病，性格还开朗得很，他一天至少要骂我一百八十遍“装逼”，哪怕我在球场上就只是拎了一个大风车，他也要这么骂我一句。如果不是因为我理亏，我一天至少要跟他干架一百八十遍，可是我理亏。于是这种情况持续了很久，直到后来某天午休他踢寝室门把我吵醒，我实在是忍无可忍，便和他大吵了一架。
“我今天就把话撂在这了！你要么给我道歉，要么咱俩现在就干一架！”
“唉，卧槽！”许凌风面露青筋，在我面前重重地吐了一口浓痰。“我今天还真就不道歉了，你能怎样？”
我冲上前去攥住他的衣领，怒目而视，说：“你就是想打架呗？”
许凌风一把将我甩开，瞪着我：“你算个什么东西！”又补充道：“欺负叶知青也就算了，现在还想欺负到我头上来？不是我害怕被记大过，我现在就打得你满地找牙！”
被他这么一通骂完，我刚才的怒火不仅瞬间熄灭，原本眼神中的犀利，此刻也增添了几分迷茫。
我突然焉不拉几地杵在那儿，像电线杆子似的失去了活力。
许凌风将我猛地推倒，泄愤似的吼道：“你根本就没有资格喜欢她！”说完之后，他潇洒离去。
我麻木地躺在地上，远方的天空灰暗得像一张白纸。如果给我一支马良的笔，我一定会在上面写上三个字：对不起。
可是我没有马良的笔，我和叶知青也回不到从前，我甚至找不回曾经的那个自己。我沦为了一台写题机器，连最起码的疼痛都感知不到。所以，我后来的种种境遇，最开心的就是许凌风。
至于周凯，虽说他只是和叶知青在一起打打闹闹，没什么威慑力。但是如果他能转学的话，那想必也是许凌风的心之所愿。
周凯要转学一事在班上传得沸沸扬扬，同学们都不舍得他离开。
周凯当然不会走，黄老师不放人，他的学籍在县一中。黄老师威胁他，说走了就不给学籍。然后又和他的父亲进一步协商，做各方面的思想工作。周凯迫于多方面的压力，最后决定留了下来。
黄老师不放人，其中最重要的原因无非就是周凯的成绩好，是一支潜力股，是一中升学率的保障之一。
孙乐雨也没走，因为这个想法还没有说出口，就被遭到了拒绝。不知道黄老师从哪里得到的口风，说是班上很多人都想转学。理由各种奇葩，目的都是为了离开。
黄老师见势头不对，紧急召开了一次班会。班会主题是：坚持就是胜利！主讲人是黄老师自己。
黄老师脸色凝重，滔滔不绝地讲了两个小时。一是让我们打消转学的念头，学习要吃苦而不要浮躁；二是为我们动员期末，做好迎接大考的准备。
我只好把转学的事情暂且搁置，等到暑假补课时，再去想这些事。毕竟决定了要走，也有一些准备工作要做，两个月的时间足够了。
为了迎战期末，我重新开启了刷题模式。
有着黑色周的勤奋，却没有了黑色周的苦。因为我已经熬过来了一次，所以相同的苦再吃一遍的时候，就会变得容易很多，即使它对任何人来说都不容易。
我想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打一场漂亮的翻身仗！
大家也都开始静下心来，不再躁动，连沈家傲和李凉川都能安静地坐着看书，那说明时间一定是迫在眉睫。
没过多久，倒数的号角吹响，三天，两天，一天……期末考试如约而至。
期末考试完以后，我几乎已经确定了自己要转学。
不是突然决定的，我也想了很久很久，这里承载了我的一切，我所有的心酸与荣光，但我觉得这里不适合我。因为一旦我有了重新出发的想法，就总会有那么一两个眼光在提醒着我的过去。
那些散去的时光对我来说，大部分都是黑暗的沉默，要不然就是掩面哭泣的孤单，那种伤至内心的绝望，我是不敢一遍又一遍去回味的。我已经很累很累了，我也应该放下了。
如果时间可以倒流，如果父亲的身体还健在，如果家里的公司还正常盈利，我想我绝对不会选择这一切，我宁愿我还是从前的那个我，我宁愿抛弃这一切成长，做回那个曾经风靡全年级的顾晨光。可是人生没有如果，我接受了，我经历了，我成长了，我也一点儿都不后悔。
成长就是由这些苦痛堆积起来的，人生就是从一个个的失望到绝望，最后再主动去寻求微光的过程。
我得走，我得去寻找一些属于我自己的东西。
既然我已经想清楚了，我也别在这里留下遗憾。还有什么没有完成的，还有什么需要去做的，还有哪些感情是没有放下的，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我都要将他们一一完成。
我的暑假有19天假，我想利用这19天的时间，好好地去规划一下接下来两个月的补课生活。我也得去思考，我该怎么做才能不给自己留下遗憾？
暑假，我注定要去父亲那里。我想等我放假回来，会不会建立起属于我的王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