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吧里人潮攒动,叶知挤过人群,跟着指示牌进到走廊。
走廊的装潢也是黑色调,头顶的射灯打在墙面,是另一种暗黑风格。
这里面方向有些绕,叶知走到拐角,迎面过来个男人,块头很大,身上萦绕着浓浓酒味。
她避开,可对方却注意到她,目光肆无忌惮移来,盯得她浑身不舒服。
“美女怎么一个人?迷路了吗?”
叶知不吭声,埋头要走,被男人拦住:“上厕所还是回舞池?我带你去?”
“不用。”
男人并不收敛,反而摸出手机:“来酒吧玩不就是来交朋友么,我又不是什么坏人,不信咱们加个微信?”
叶知不想跟陌生人纠缠:“不了,我男朋友在外面。”
男人笑了下:“别逗了,我刚才就有注意你,你朋友不是个女的?”
叶知板着脸警告:“让开,你再这样我叫人了。”
她没遇到过这种情况,心里其实是有点慌的,正想从侧面绕开,旁边楼梯口有人拾阶而下,她抬眸,倏然就与下楼的人对上了目光。
酒吧光线昏暗,江远单手捏一包香烟,衬衫领扣散着,挽袖的左手插在裤兜,发现走廊里的对峙,看客似的停住脚步。
叶知眼皮狂跳两下,直接愣在了原地。
她反应明显异常,挡路的男人跟着望去:“看什么看?怎么,你是这妞男朋友啊?”
江远看了看叶知,也不接话。
这一眼把叶知盯得发毛,几乎是条件反射的绷紧了神经。但又觉得这里光线这么暗,自己和小江总仅打过两回照面,也许对方并没认出自己。
但很快,一道清淡的声音打破她的侥幸:“在这做什么?”
声音来自江远,这话明显是在问自己。
叶知后背一阵发麻,明明是下班时间,明明是在酒吧,她却又开始局促了。
“去卫生间。”
江远瞥一眼堵住路的男人,给她指方向:“左边。”
“哦……”
叶知想走,男人往右一站,还不肯放人的意思:“你谁呀,别他妈多管闲事。”
江远从烟盒里磕出根烟,一边摸火机一边走过来,口吻仍旧淡淡的:“自己走,还是安保带你走?”
那男人目光在他身上徘徊几秒,注意到他手上的那块腕表,忽然就有些拿不准他的身份了。
江远抬眸瞟了下叶知:“还不去?”
叶知睫毛颤了颤,趁男人发愣,加快速度溜了。
她在洗手间磨蹭了半天,再出去的时候没忘先探出脑袋去看走廊里的情况。
醉汉没见着,却看见了倚在墙边抽烟的江远。
洗手间离舞池不远,动感的音乐带着地板似乎都在震动。昏暗光影中男人身形修长,宽肩窄腰,仅是侧面都有说不尽的风流。
“出去吧,人走了。”江远将烟灰抖进烟灰缸里,朝她瞥一眼。
叶知放松了点,从门后走出来道谢:“刚才谢谢了。”
“小事。”
叶知偷偷瞄了眼抽烟的男人,忽然发现小江总似乎也没想象中那样冷漠。
“那江总,我先回去了。”
她把揉成团的湿纸巾丢进垃圾桶,准备回舞池那边,刚经过男人身边,忽然又被叫住。
“你有男朋友?”
叶知愣了下,抬眸看江远。
修长手指将烟递到唇前,他吸一口,橙色火光明灭,烟雾缭绕而起,挡住他的眼神。
“……没有,”叶知脑子一下子又乱了,不明白他好端端干嘛问这样一个问题,“刚才是我编的。”
她眼神里马上多了层防备,江远瞧见,扯唇笑了下:“喜欢泡吧?”
“没,第一次来。”叶知回答完,总觉得他的问题有些怪。
江远不知她所想,吐出口烟圈,拧身去磕烟灰,磕干净回头,接着道:“这里面水很深,三教九流人也多,不适合你,最好少来。”
大厅传来的音乐一下下冲击着耳膜,撞得人脑仁突突直跳,叶知还在品他的话,下意识“哦”了声。
淡淡香烟气息飘散,昏暗的空间将这陌生味道烘出几分暧昧迷离。
叶知莫名有点紧张:“我朋友还在等我,江总,我先过去了。”
“嗯,回去酒别喝了。”
刚要转身的叶知一愣:“为什么?”
“离了视线的酒别碰,想喝重新点。”
“……”
江远告诫完就不再理她了,拧回身去,继续靠着墙壁抽烟。
叶知回到卡座时,元清欢没在。
她朝舞池里看,找到了在里面扭动的身影。
元清欢正跟一个大学生模样的男人贴很近,发现叶知时,朝她递了个风情的眼神。
叶知被她那眼风击中,再看看舞池里暧昧大胆的男男女女,脑子忽然开窍——
小老板先问她有没有男朋友,又问她是不是喜欢泡吧,该不会以为……
救命!她到底在领导那儿留下了什么印象啊!
桌面摆着剩下一半的酒,叶知有些口渴,却因为江远的那番话没敢再碰,重新点了一杯橙汁,一口气喝掉大半,才从一遍遍复盘导致的尴尬情绪中脱离出来。
在舞池又换了三首歌曲后,元清欢终于满脸兴奋地回来了。
叶知喝光了橙汁,看眼手机时间:“十一点了,回家吧。”
元清欢额头有些汗,也有些意犹未尽:“你不是自己住了吗?还有门禁?”
“我明天上班呢。”
“行吧,我先叫个代驾。”低头倒腾了会儿手机,元清欢扭头,望了眼斜对面的卡座,“那谁没有再来找你吧?”
叶知朝陈书行方向看了看,摇头。
元清欢轻哼一声,伸手拿起旁边的包:“那走吧,我捎你回家。”
因为是工作日,许多人都选择在这个时间散场,楼上楼下人头攒动,尤其出酒吧的走廊,更是拥挤狭窄。
叶知牵紧了元清欢的手,慢慢移动到门口,出了酒吧人潮散开,立刻就舒服多了。
夜晚的大街上全是等候网约车的人,酒吧左边也有一群人站着在那儿说话。
有声音飘过来:“楚老板,生意兴隆啊,改天我们再来玩。”
“借您吉言了。”
“那是酒吧老板?好年轻哦。”元清欢拉了拉叶知袖子,说得很小声。
叶知看过去,被称呼老板的是个穿T恤的年轻人。
而年轻人旁边站着的,是江远。
他手里握着车钥匙,并没像其他友人那样多话,只在酒吧老板问他什么时,淡淡回一句。
元清欢眼睛都看直了:“哇偶,今晚居然还有这样极品的男人?”
“走吧。”叶知小声催促。
“急什么,代驾还没来呢……咦?他是不是在看我们?”
听见元清欢的话,叶知转头,心跳骤然失速。
江远站在那儿,单手抄兜,漆黑的眸子睨着她。
霎时间,之前走廊里的对话再度涌入叶知脑海。
不知所谓的元清欢从背后推了推她,嬉笑的声音飘入耳畔:“真是在看你欸,去要个微信?”
叶知头皮发麻,拉着她就往外冲:“要个屁!那是我老板!”
“你老板?”元清欢一脸懵,“别拽别拽我自己走,欸不是,你至于怕成这样吗?你当年不是号称旧厂街最厉害的女人,怎么现在胆这么小了?”
轰的一声,叶知脸颊充血发烫:“不是说不提小时候的事了!”
她边讲话边回头,不期然间又与江远对视上,隔着并不远的距离,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听到。
今晚真是社死到家了,叶知拉着元清欢走得飞快。
“江哥,江哥。”
友人陆续散去,楚楠撞江远肩膀:“看什么呢?”
江远仍望着背影消失的方向,回味着刚才飘过来的那句话,无端笑了声。
***
到家已是十一点半,叶知给手机充上电,匆忙去洗漱护肤,躺上床后例行查看微信,才注意到母亲叶姗姗给自己打过两通电话。
这个点叶姗姗十有八九还没睡,叶知回过去,那端果然接很快:“知知,还没睡?”
充电线太短,叶知开了免提:“准备睡,才看见你给我打过电话,家里有什么事吗?”
“家里没事,就是想你了。今天怎么睡这么晚?打你电话也没接。”
“晚上我跟清欢在外面玩呢,太吵可能没听到。”
“欢欢这孩子我好久没见了,有空你约她上家来吃饭。”
叶知抿唇笑起来:“行啊,我跟她说,不过她天天可忙了,我这周倒是能回去。”
“那你可得回来啊!”叶姗姗目的达到,转而又说,“今天你罗阿姨打电话来了。”
叶知心里一咯噔:“罗阿姨找你说什么啊?”
“也没什么,就说她今天去你们公司了,看你适应得挺好的,跟同事相处也可以。”
松口气,叶知问:“还有吗?”
“别的没什么了。”叶姗姗那边有嘀嘀咕咕的电视声音,并不吵,“以前读书你胆儿小,我也不说什么,现在进了单位自己胆子放大点,如果有人仗着老资格欺负你,你记得说,你罗阿姨跟我几十年的交情,这个腰还是能给你撑的。”
叶知哭笑不得:“你也太看不起你女儿了,我至于能让人欺负?”
叶姗姗不给面子:“你也就在我面前装得唬人。”
闲扯几句日常,母女俩挂断电话。
手机电快充满,叶知去趟洗手间,回来拔掉充电器,关灯上床。
窗外月色洒入户,在天花板上投出诡谲的影子,叶知睁着眼睛,隔了很久才阖上。
习惯确实容易成自然,可她小时候分明不是一个胆小的人。
更或者说,横冲直撞得有些天不怕地不怕。
那会儿她性格一点也不腼腆,反而活泼得像个野丫头,在家属院有一堆小伙伴,再加上个子高,隐隐就有种孩子王的感觉。
是什么时候学会收敛性格的呢?
翻了个身,叶知想起六岁的那年夏天。
那年夏天家属院外面开了家便民超市,附近的孩子经常跑去买零食蹭空调。叶知也是其中一员,但她走到一半发现揣兜里的钱掉了。
她着急沿路返回,同行的元清欢也帮她找,走到大院的香樟树下,发现大热天,居然还有人在外面玩。
“你怎么像个女孩儿啊……把裤子脱了给我看看呗……”
男孩子嬉笑的声音飘过来,叶知听懂了,不是玩,是在欺负人。
她眯眼看去,一胖一瘦两个男孩站在树后面,胖的是家属院出了名的浑小子,被堵的男孩不认识,好像是新搬来的。
家属院的男孩女孩各自为阵,平时都不一起玩的,可叶知看不惯男孩们招猫惹狗的行为好久了。
那会儿人小,以为自己特厉害,脑子一热就出了这个头,先是几句口角,紧接着俩小孩儿就推搡在了一起,元清欢帮忙拉偏架,仗着人数优势,叶知把人给制住了。
六岁的叶知带着不知天高地厚的狂,她还逼对方:“说我是旧厂街最厉害的女人!”
小胖子不肯,叶知作势要揍他,只是拳头扬起来却呼到了身后人的脸上。叶知已经不记得那男孩儿瞪自己的眼神了,唯一的印象是那双眼睛格外黑。
这件事很快被小胖子告状到了家长那里,都在一个家属院里住着,双方家长自然进行了一次“友好”会谈。
会谈结束,叶知就目睹了父母一场争吵,父亲脸红脖子粗地向母亲责难:“你看你怎么教的她!一点女孩样都没有了!跟男生打架,再这么下去,以后别人还说我一个当老师的管不好自己孩子呢!”
家里东西倒了,碗砸了,叶知在惶恐中被吓哭,不明白父亲为什么会这样生气。
从那以后家里争吵的频率越来越高,叶知慢慢变得沉默。
她想,她变乖了,是不是爸爸妈妈就不互相埋怨了。
可是没有,仅仅过了一年,父亲出轨被撞破,夫妻俩闹着离了婚。
叶知跟着叶姗姗改了姓,也是那时候她才从母亲嘴里知道,父亲之所以对她百般挑剔,不过是因为对母亲感到厌烦而产生的迁怒罢了。
……
都说童年的不幸需要一生去治愈,叶知不觉得自己童年有不幸,但也不得不承认,父母的婚姻破裂,确实在一定程度上改变了她的性格。
以前她是“旧厂街最厉害的女人”,现在却“需要罗晓燕撑腰”。
嗐!
那她也不至于让人给欺负了去。
叶知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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