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客这一巴掌打得极狠,胡小玫的半边脸瞬间就红肿了起来,看上去可怜兮兮的,好不凄惨。
就连准备发难的软兹人看了,都不免有些心疼,抬了抬手又落下,不忍心再对这个娇滴滴的美人出手了。
赵客眉间笼上寒意,怒斥胡小玫:“还不快赶紧滚?”
胡小玫捂着脸颊,嘤嘤嘤哭着跑回了后院,赵客带了点讨好的笑容,转向几个软兹人,搓了搓手。
“我们这伙计年纪小不懂事,冲撞了几位大爷实在不好意思,今天这酒钱就给几位大爷免了,再加赠一盘上好的牛肉给几位,几位大人有大量,就别跟小女孩计较了。”
长着络腮胡的软兹人还想说什么,却被软兹人头目压下来了。
“劳烦掌柜的了。”
赵客去后厨切牛肉,听见背后软兹人头目换了软兹话训斥那个络腮胡。
“我们这次入关有要事,你那好色的毛病给我收一收,不要给我惹出事端,要是误了大事,有你好看的。”
凶狠的语气下,络腮胡悻悻地坐了回去,不敢再说什么。
赵客切了牛肉回来,又带了一壶新的酒端给这几个软兹人,他们沉默地吃完喝完,便也出门离开了。
这时胡小玫才敢从后院回来。
她的脸上上了药,但还肿着,在白嫩的小脸上看起来异常显眼。
赵客轻轻摸了一把她的脸,问:“疼吗?”
胡小玫眼中含泪,点了点头,然而马上又摇了摇头。
“疼,但我知道掌柜是为了我好。”
如果不是掌柜出手,让那个软兹人出手,只怕她的下场会更加惨。
赵客眼神深邃了几分,语气却冷冷淡淡的。
“我不是为了你好,我是为我自己。我们惹不起他们,只能这样做,你不要怪我。”
软兹人势大,又有万安公主撑腰,行事更是嚣张,虽然这几个人武功稀松平常,没什么值得说道的,但是如果惹上了他们,到时候吸引来更强劲的软兹武士,总归是太麻烦了。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胡小玫噙着泪珠,眼里却充满了孺慕之情。
“我理解的,掌柜,我不会怪你的。是你把我救回来的,让我在乱世中能够生存下来,你怎么做我都不会怪你。”
赵客沉默了一会儿,才淡淡道:“今天的活做完了就早点去休息吧。”
胡小玫点头,临离开前想起了一件事,从怀里取出酒单拿给赵客。
“对了掌柜,这是今天整理的酒单,外面没有东露白了。”
赵客接过来随意瞟了一眼,道:“我去酒窖取上来。”
酒铺子里的所有酒都是她亲手酿制的,也都是由她亲手密封储存,她走到后院,掀开院子里一块有些陈旧的青石板,从阴暗潮湿的甬道走下去。
地下是专门用来存酒的地窖,里面堆满了各式各样的木桶和酒瓮酒缸,地上随处散落着小瓶的陶瓷罐,赵客穿过一地的杂物径直往酒窖深处走去,各种各样的酒香混合着扑面而来,赵客仰头陶醉地深吸一口气。
然而闻着闻着,她感觉出有些不对劲,在这满屋子酒香底下,竟然还隐藏着一丝淡淡的血腥味。
她神情一凛,然而却没有作声,脚下动作也没有丝毫的迟疑,只是将原本前进的脚步转了个方向,向另一侧高高垒起的木桶后面拐过去,手里也扣上了一只匕首,隐藏在袖口里,眸子中闪烁着淡淡寒光。
到了血腥气最浓重的地方,她低头看去,地上果然有浅浅的红色血迹,看样子被人擦拭过了,但是细看还是留有痕迹。
靠近酒架边上,她忽然飞身而起,凌空一掌重重劈落在最上方的木桶上,木桶应声碎裂,里面淡金色的酒液哗啦啦地泼洒下来,木桶的人影不得不从侧面翻滚出来,避开这劈头盖脸洒落的酒液。
赵客身形一闪,快如鬼魅,手中匕首就抵上了那个人的脖子,手肘曲起将那个人整个抵在后面的架子上,“你是谁?怎么会在这里?”
那人被酒液的气味呛到“咳咳”地咳了两声,脸上泛起不正常的苍白,没有回答她的话,却低低笑了起来,“没想到随便一家街边酒铺子里,竟然也有这样的高手。”
赵客手里的匕首逼紧了一点,寒着脸道:“回答我的问题。”
那人本就身受重伤,腹部一条霍大的伤口虽然已经简单包扎了一下却仍不住流下血来,即便如此他仍勾起嘴角轻笑了一下,然而那嘴唇却是乌紫的,“我被人追杀逃至此地,借姑娘贵宝地暂时疗伤,不知姑娘能否行个方便。”
那人虚弱的仿佛随时都会晕过去,赵客却没有丝毫同情心,冷冷盯着他,“被谁追杀?因为什么?”
那人苦笑了一声,“说出来只怕姑娘要害怕,恐怕姑娘也不想惹祸上身吧。”
赵客凝眉注视着他,昏暗的酒窖里没什么灯光,只隐约看见那个男人有一张清润儒雅的脸,纵使满身的血污都没有减轻他身上的淡然风度,他微微笑着,似乎并不在意他说出这番危险的话可能会被直接灭口。
这个人是不在意死亡的,赵客心中这样想。
她默然了一会儿,松开手,男人顺着酒架滑落在地,即使狼狈,也在温和的笑着。
赵客从一旁拿起一个酒壶放到男人面前,垂了眼道:“我这里收留不了你,你还是快点离开。这壶酒送你,可以留着上路的时候喝。”
话不是什么好话,说的也相当不客气,然而那个男人却愉悦地笑了起来,撑起虚弱的身体朝赵客作了一个揖。
“如此,那在下便多谢姑娘的这番好意了。”
他抓起地上那一小壶酒,踉跄着从酒窖离开,赵客望着他的背影,眼神晦暗难明。
方才打斗的动静连守在前面的胡小玫都听到了,慌慌张张地跑下来,正好撞见重伤的男人从酒窖出去的背影。
她下来酒窖找到赵客,“掌柜,你怎么样了?没有受伤吧?”
赵客道:“无事,倒是那个男人,恐怕伤得有点重。”
不知道他能不能活下来。
胡小玫犹犹豫豫地问:“我们……不救救他吗?”
赵客瞟了她一眼,“你知道他是什么来历什么背景?让他受了重伤的人又是谁?这个世道,乱发好心是要死人的。”
“可是掌柜你……”胡小玫脱口而出,却又咽下了后面的话。
掌柜明明是很好心的,她们这个酒铺子里的女孩子,无一不是被掌柜救了收留的,有从乡绅恶霸手中救下来的,也有从皇亲国戚手里救下来的,更有从凶神恶煞的软兹人手里救下来的。
掌柜可以救她们这些无依无靠受人欺负的女孩子,并不怕惹上什么麻烦,为什么不愿意救这个重伤垂死的人呢?
赵客似乎看出来了她想说什么,淡淡道:“有能力不代表要去做,我救你们,是因为你们同我一样,所以我救了,但是如果有朝一日,保护你们会让我也无法自处,那我也会毫不留情地抛弃你们,你懂吗?”
她的话极其冷漠无情,胡小玫沉默了片刻,却仍点了点头,“明白的,掌柜你收留我们的时候都跟我们说过,我们姐妹也绝对不会影响到掌柜你的,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们会自己了断绝不劳掌柜费心。”
赵客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明白就好,把这里收拾干净吧。”
她重新回到酒窖最里面拎了一坛最开始就要取的东露白出来,却没有直接回酒馆大堂,而是跃到屋顶上屈膝坐下,一掌拍开坛子上的封泥,对着月亮自斟自饮起来,饮着饮着,眼前就有点模糊了,那轮月亮也有点看不清了。
朦朦胧胧间,她想起刚刚重伤男人的脸。
那张眼熟的脸。
酗酒的后果就是第二日她睡到了日上三竿才起来。酒铺子已经营业多时了,然而她手下的这帮姑娘们都很能干,将各种杂事处理的井井有条,比起她本人来不知道强了多少。
于是她乐得偷闲,径自去后厨房端了一小碟子菜,又端了一壶酒,坐到窗边的位置边吃边欣赏风景。
当然,大漠黄沙,其实也没有什么风景好看的。
曲城的天气,无论是什么时候,都是黄蒙蒙的一片,黄沙漫天遮盖住人的眼。
赵客一边喝酒,一边又想起了李泽舟和昨夜那个重伤的男人,不知道李泽舟和他的同伴们计划进行的怎么样了,还顺利吗,也不知道那个重伤的男人有没有成功逃脱追捕,他的伤好了没有。
这样胡思乱想着,转眼就到了晚上。
今天酒铺子没什么客人,天一黑,赵客就准备收摊了,正收拾着,外面忽然传来一阵骚乱,然后从窗户外面看到不远处传来一阵火光直冲天际,继而有跑马声呼啸而过。
“发生什么事了?”赵客掀开帘子出门查看。
酒铺里的姑娘江柳儿迎上前来,神色之中有几分焦急但却不见慌乱,“掌柜,方才从城内方向来了一伙软兹人,经过咱们铺子时,不由分说地就把小玫掳走了,现下往西南方向去了。”
赵客眉头微蹙,凝神往江柳儿指的方向望去,那伙软兹人刚刚离开,还能远远地看见背影,赵客隐约认出来,里面有昨日来铺子里喝酒的那个络腮胡子,他的马背上趴放着一个身影,看起来应该就是胡小玫,只是不知她是被打晕了还是被迷晕了,没有丝毫动作。而且这行软兹人的队伍里也不见那个人高马大的头目,他们队伍里的人似乎也比昨日少了好几个,剩下的几个动作也不如何利索,看样子各个都带着伤,看来他们昨日说的计划进行得并不如何顺利。
铺子里另外一个姑娘顾桑子早已从仓库拿了两只被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细长物件出来,此时将上面包裹的布一抖去,顿时露出藏在里面的两柄剑来,她和江柳儿一人拿了一柄,抽剑出鞘,长剑上寒光闪烁,不见丝毫锈迹,端得是两把好剑。
两人收剑归鞘,江柳儿面色沉静,清冷中带着几分坚韧。
“掌柜,小玫同我们情同姐妹,如今无端被掳走,我和桑子是一定要去救小玫出来的,不敢劳烦掌柜,我们这便自己去了。”
赵客收回望着远处的目光,投注到两人身上,语气慢而冷沉,如同黎明前的夜色。
“你们知道,这一去,不论生死,我都是不会帮你们的。”
顾桑子英气的脸上带着一股一往无前和不计后果的冲劲儿,她朝赵客做了一揖,爽利的眉眼间满是坚定决绝。
“我们知道,但是让我们眼睁睁看着小玫身陷险境,我们做不到。”
赵客的目光从江柳儿到顾桑子的脸上来回逡巡片刻,终是叹了口气。
“罢了,你们去吧。”
江柳儿和顾桑子朝赵客拜了三拜,谢过掌柜救命收留及教导武学之恩,然后再不留恋,去马房牵出马来,两人翻身上马,朝着软兹人离开的方向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