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充电的除颤电震仪发出尖锐的啸声。
穿着白色护士服、戴着口罩的林简两手叠在一起,有节奏地奋力按压着病人多毛的赤裸胸口,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
林简拿起电震仪两个电极板,相互摩擦把电极糊弄匀,以免灼伤病人的胸部。按照标准程序,她大声叫道:“二百,让开!”然后把两个电极板按在男子的胸口上。
“砰”的一声,两千多伏的高压电瞬间通过没有知觉的身体。身体突然跳起来,在空中弯成奇怪的形状,又松软地落在病床上。
林简抬头看着前方的监护仪,依然是一条直线。她放下电震仪,继续用力按着病人的胸口,试图人工启动心脏的跳动。护士帽下,她汗湿的头发粘在脸上,跳跃的视线看着病人黑色愚钝而无辜的面孔,厚嘴唇角上带着呕吐的残留物。
电震仪再次发出刺耳的尖叫声。
苏珊,一个来自香港的胖护士,把准备好的电极板递给林简。
“三百六!让开!”林简高声喊道。
患者比上次跳得更高,又颓然掉下。监护仪上依然是一条直线。
林简扔下电极板,右手握拳,开始猛击这个使用毒品过量的瘾君子左胸。
一下,两下,三下……
监护仪没有任何变化。林简继续猛击。
“简,简……”苏珊冲林简喊道,试图让林简停下,“停,停下!他死了……”
林简似乎没有听到,继续猛击。
“林简!”苏珊大叫一声。林简像是才醒过来,抬起头,茫然地看着苏珊。
“他已经死了!”苏珊冷静地、实事求是地说道。林简扭头看着监护仪,依旧是一条黄色的直线。她低下头,慢慢地摘下口罩和橡胶手套,把手放在额头上,才发现汗水已经浸湿了护士帽。
屋子突然变得很安静。
苏珊默默地走到病床边,双手合十,做了一个简短的祷告后,把被单拉上来,盖在患者的脸上。
监护仪突然“嘀”地响了一声。林简抬起头,和苏珊交换一下眼神,一起把目光投向监护仪。
监护仪响了第二声。
山姆轻轻地拉开床单,一张脸显露出来。
这是一张苍老的亚洲女人的脸。坚挺的鼻梁,抿成一线的嘴唇,满脸纵横细密的皱纹。她脸色安详而平静,身上的旧睡衣裤打着补丁,却干净而整洁。
吉娜嬷嬷在胸口画了个十字。
山姆把手放在她的颈下查试脉搏,然后吃力地弯下身子,仔细地看死者的嘴唇和手指,尽量不碰她的身体。
“嬷嬷,请问她叫什么名字?”丹尼从口袋里拿出记录本。
“姓林,名静秋,我们都叫她秋,中文秋天的意思……”
“是中国人?”丹尼问道。
吉娜嬷嬷点头:“她来自中国,但从来没有听她说起过中国的任何事……”
“年龄?”
吉娜嬷嬷迟疑一下:“我觉得大概是六七十岁吧。”
“林女士有心脏病吗?”山姆突然插嘴问道。
吉娜嬷嬷想了片刻,点点头:“记得她说过她心脏不好,你怎么知道?警官。”
山姆吃力地直起身来,用手撑着后腰:“她的嘴唇和指甲呈紫黑色……但是,这可能有很多原因……谁最后一次见到她的?在什么时候?”
“前天晚上她和我们一起吃的晚饭。做完晚祷,就各自回房休息了。”吉娜嬷嬷显得有些不自在。
“前天晚上?!为什么今天才报警?”丹尼追问道。
“因为我们是小修道院,”吉娜嬷嬷有一丝不自然,“所以管理不像其他修道院那么严格。她大部分时间住在院里,有时会自己出去……但她是虔诚的教徒。”
“嬷嬷,林女士这两天有什么……”山姆试图寻找一个合适的词。
“不寻常的举动和表现?”丹尼似乎不想再浪费时间了。
山姆明显感到吉娜嬷嬷有些紧张,微笑着轻松说道:“这是我们例行公事的讯问。”
吉娜嬷嬷点点头,试图回忆。
山姆再次环视这个简陋的小房间。他突然意识到他刚进房间那个不自然的感觉是什么了。房间收拾得异乎寻常地整齐,家具、用品、《圣经》,每件物品都摆得一丝不苟。只有那张椅子随便地斜靠在桌子上。
“我不觉得她前两天有任何不同寻常的举动,但是她总是有些……”吉娜嬷嬷迟疑地选择着准确的词汇。
“疯疯癫癫。”她用手指在太阳穴上比画了一下。
“今天有人进过这间房间吗?”山姆突然问道。
“没有,只有我。”这次吉娜嬷嬷很快地回答,“而且我特别注意,没有动房间里的任何东西……什么事,梅根嬷嬷?”
山姆和丹尼转过头去,一个年轻修女站在门口。
梅根嬷嬷:“吉娜嬷嬷,医院的救护车到了。”
吉娜嬷嬷点头:“谢谢!我知道了。”
吉娜嬷嬷转过头来,看见山姆正在往手上戴橡胶手套。
山姆把死者的睡衣衣袖轻轻捋起,仔细地检查她的手臂。昏暗的灯光下,他看到在女人细瘦的臂弯处有个东西。他从上衣口袋里取出老花眼镜戴上。
一个细小的针眼。
一根针准确利落地扎入婴儿的前额,婴儿无声无息。
林简的另一只手轻柔地抚摸着婴儿的脑门。苏珊小心地抱着婴儿。婴儿不到两岁,长长弯曲的睫毛下,双眼虚弱地闭着。瘦骨嶙峋、肮脏的小身体似乎无法支撑巨大的头颅。
“我们打开门以后,发现他赤裸裸地躺在一堆垃圾里。”年轻警察说道。他站在林简后面,长满雀斑的脸和身上深蓝色的警服有一种怪异的不协调。他担心地看着林简的操作和监护仪上婴儿微弱的心跳,两手按着挂在身上的钥匙、警棍、手电、辣椒水和手枪,试图把身体尽量缩小,生怕一不小心妨碍护士的工作。
林简熟练地用胶布把针头粘在婴儿的前额上。
“邻居打电话,说他母亲已经失踪至少三天了。”警察骂了一句脏话,然后马上红着脸不好意思地道歉。林简似乎没有听见,从苏珊手中接过婴儿,轻轻地把他放在小床上。
“他不会有事吧?”警察小声问。
林简没有回答,小心地把点滴管接在针头,一边看着监护仪,一边仔细地调节点滴的流量。
“找到他母亲了吗?”苏珊问。
警察点点头:“在一个毒窟里找到了。她还以为她一个小时前才离开家。”
“我的天哪!”苏珊惊叫道。
“这样的人根本不配做母亲!”警察摇头,“不过孩子出院后,社会工作者就会把他接走。她可能再也见不到孩子了。”
林简在值班本上记录心跳和血压。警察看着她的背影,然后示意苏珊他走了。
警察蹑手蹑脚刚要出门,突然听到林简说:“谢谢你,警官。”
年轻警察脸红了,手忙脚乱地做了一个不用谢的手势,差点儿和跑进门的金发护士撞在一起。金发护士扶着门,探头对林简急切地说道:“简,新三号病房,枪伤!”
林简点头,转身嘱咐苏珊:“三十分钟后增加点滴量。”
林简跑出房间,但马上又跑回来:“不要滴得过快,时刻注意他的心跳和呼吸!”
不等苏珊回答,林简再次在门口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