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过单面镜，山姆可以清楚地看到林简脸上的表情急剧变化。从起初的漠然变成诧异，然后是无法描述的恐惧。她的身体往后退缩，惊恐地看着汉默。
汉默慢慢地向林简靠近。他的脸暴露在刺眼的灯光下，双眼冰冷地看着林简脸上的每个表情。
在汉默的注视下，林简的肩膀回缩，双臂并拢，尽量把自己缩小。她脸上的表情再次发生了奇怪的变化，从恐惧逐渐变回和自己毫无关联的麻木。
“这个年轻女子过去的生活中究竟发生过什么？”山姆不由自主地想。
汉默的目光从林简的脸上收回，搔了搔脸上肮脏的胶布，翻开面前的文件：“十岁开始多次从寄养家庭逃走……十四岁流浪街头……十五岁被指控持刀攻击、谋杀……”
林简抬起头，艰难地说：“我是正当防卫……”
汉默没有理她，继续读：“关入青少年监狱……试图从监狱逃跑，加刑一年！”
汉默合上文件，站起来。林简恐惧地看着他。汉默走到她身边，她低下头。
汉默把嘴靠近林简的耳边，像和她低声耳语：“从小被母亲遗弃，从来不知道父亲是谁，从一个寄养家庭转到另一个寄养家庭，最后流落街头，屡屡触犯法律，进出于看守所和监狱……”
看着林简苍白的脸和微微颤抖的双手，汉默知道自己的话像一把锋利的刀剖开她的表皮，露出赤裸的血肉和内脏。
“我不知道你用什么办法把自己捡起来，变成一个貌似体面的职业护士，过着表面上看起来像正常人一样的生活。但是，根据我的经验，我知道这个脆弱的表面是用处方药或者酒精艰难地维系起来的，藏在下面的是深深的恐惧、怀疑、愤恨和不堪回首的记忆。”
林简试图避开汉默，但被固定的手铐限制了她。
汉默的脸靠得更近，声音变得更低：“你母亲的死带来的冲击和过去痛苦的记忆，让你千辛万苦搭起的表面一夜之间垮掉。当惊恐万分、怀疑一切的你看到克鲁斯出现在门口，你的第一反应是他谋害了你母亲，现在又来杀你，所以你就先下手为强，举起唯一让自己感到安全的手枪……”
林简感到自己被汉默的声音裹挟着坠入黑暗，她徒劳地试图抓住正在快速消失的现实。
“砰！”汉默的声音突然变大，林简浑身一抖。
“是这样吧？林女士。”汉默问道。
林简像突然从催眠中醒来：“不！我没有……我没有杀克鲁斯！”
但在林简的内心深处，有一片怀疑的阴影渐渐扩散——到底有没有？！
汉默居高临下满意地看着崩溃边缘的林简，脸上露出一丝难以捉摸的笑容。他的声音又变得亲切和蔼：“最大的问题是，没有人知道事情的真相。你不是蓄意谋杀，而是你身体里太多的药物让你分不清现实和幻觉。”
林简艰难地挣扎在自己残破不堪的记忆和汉默为她描绘的现实之间。半晌，她抬起头来：“我要一个律师。”
汉默微笑：“当然，你有所有的权利……不过记住一点，在这一时刻，世界上只有一个人能真正帮助你。”
林简抬起脸，双眼充满希望地看着汉默。
汉默走回桌前，开始收拾桌子上的文件：“今天晚上，我们将把你移交看守所。你好好想一想，我们明天再谈。不管怎样，一切都能解决的。”
林简感激地点点头。
汉默锐利的眼睛凝视着林简：“你记住，你自己的行为是所有的关键！”
林简迷惑地看着汉默，试图理解他的意思。汉默没有再看她，收拾完文件向门口走去。他停住脚步，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克鲁斯有没有说他为什么在公寓等你？”
林简努力回忆：“他说我的母亲给我留下了什么东西。”
汉默点点头，走到门口。林简对着他的背影急切地问道：“克鲁斯先生仍然是犯罪嫌疑人吗？”
“不再是了。”汉默回过身来，“一个星期前，你母亲在她的房间里和他见面，讨论一些法律问题，所以他的指纹留在了现场。”
警察局，地下停车场。
在昏暗的灯光下，山姆向不远处的一排警车走去。他皮靴底下发出的足音回荡在低矮、空旷的停车场。
“四天。”他不由自主地想，“还有四天！”
今天下午，同事已经为他举行了告别仪式。大家开心地吃着比萨，喝着可乐。仪式的高潮是同事郑重地送给他一个包装精致的礼物。
山姆打开一看，低声笑骂：“你们这些狗娘养的！”
一根钓鱼竿。他明白这些和他一起出生入死多年的同事的幽默和恶作剧——他们知道他将在阿里桑那州的沙漠中居住。
走向警车时，山姆发现他的手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一直放在手枪上。他解嘲地摇摇头，自己太神经过敏了。当漫长的三十年变成了四天时，他发现自己变得越来越紧张，越来越胆小，就像捧着一个随着时间而变得价值连城的珠宝，走到一条黑暗狭窄的走廊尽头，随时担心被黑暗中窥视的歹徒突然攫取，或是自己不小心突然摔倒在地。
今晚他本应在家里和妻子在一起吃晚饭，但应该值夜班的搭档丹尼下午在屋顶上扫雪时不小心摔下来。幸好没有骨折，只是崴了脚。
六人座的雪佛莱轿车引擎发出强大的轰鸣声。山姆把警车平稳地停在警局后门。他没有关掉引擎，摇下车窗看着门里那条惨白灯光下的通道。他已经记不清多少次和搭档押着杀人犯、强奸犯、贩毒者、黑手党徒从这里走出来。
两个人影从走廊的另一头出现。
走在左面的林简目光涣散，表情漠然。戴着手铐的手让她走路的姿势显得很别扭。右边的汉默一手抓着林简的胳膊，一手放在腰间的手枪上。
看着汉默的身形和走路姿势，山姆突然有一种奇怪的熟悉感觉。
山姆用手挡住后座车门的上缘，让进入车里的林简的头不会碰到车顶。林简感激地冲山姆笑了笑。
“谢谢！”她低声说。
“等一下。”山姆拉住正要钻进车里的林简，从口袋里掏出钥匙，打开手铐。
“你干什么？！”汉默问道。
山姆没有理睬汉默，把手铐收起，对林简说：“圣诞节礼物。”
林简感激地看着山姆：“谢谢你，山姆，也祝你和家人圣诞快乐！”
山姆把车门关上，径直走到驾驶席位坐进去，没有看旁边皱着眉头的汉默。
汉默打开车门，坐在副驾驶位置上：“走。”
地下停车场出口两边的黄灯突然发出雪亮刺眼的光芒，大街上过往的车辆纷纷在两边停下。
警车缓缓开出停车场，右拐。
山姆踩下油门，警车向曼哈顿中城的方向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