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简慢慢睁开眼睛。
一个胖乎乎、笑眯眯的雪人坐在绿色的草地上。它围着红围巾,戴着红帽子,背后是一棵挂满彩灯的圣诞树。
林简眨了一下眼睛,依旧模糊的眼睛向上看去。雪人和圣诞树的上方是蓝色的天空,空中是小小的白色雪花。再往上,天空慢慢变细,奇怪地打成一个结,躲进一块厚实的棕色布料后面……
林简花了几秒钟才意识到她看到的是一幅画,画印在一条领带上。她试图把头往后移一下,却感到一阵突如其来的晕眩。林简再次睁开眼睛,小心地微微挪动一下头。她发现自己躺在公寓的地毯上,眼前是一个人。她的脸几乎贴在他的胸口,她能闻到他身上的体味和男性古龙香水。忍着剧烈的头晕,她一边紧张地注视着面前的人,一边慢慢地往后退。
厚呢大衣的领口间露出领带结和一块黄皮肤,上面有青幽幽的胡楂,还有一根漏刮的胡子。厚实嘴唇上有浓密的胡须、宽大的鼻孔和紧闭的眼睛。在他宽大的额头上好像有个什么东西……
林简把身体再往后移动一下,这时她看到,一个戴领带、穿大衣的男子和她面对面地躺着。他的额头上有一个血洞!
林简惊叫一声,一下子爬起来。一把手枪从她的手中滑落到地板上。
不知所措的林简站在客厅中央。她前方的墙上有一大片扇形血迹,脚下是一具男人的尸体,地毯上是她的点45口径手枪!
林简大脑一片空白,丝毫不记得眼前的一切是怎么发生的。唯一真实的是她感到大脑缺氧般晕眩。
很远的地方传来一阵急切的鼓声。
鼓声由轻到重,由远到近。林简茫然四顾,试图找到声源。她的目光最后停留在房门上。木质房门微微颤动,声音似乎来自门后……
门锁突然崩开,房门大开。两个荷枪实弹的警察冲进来,用枪瞄准林简。
“不许动!举起手来!”警察紧张的吼声瞬间充满整个房间。
在冰冷而明亮的灯光下,林简看着房间尽头的一面巨大镜子里的自己。
她戴着手铐的两手交叉,僵硬地放在面前的不锈钢桌面上。隔着裤子,她依旧能感到身下的金属椅子的冰凉,让她想起母亲裸体躺在那个不锈钢的解剖台上。她的身体不由得抖了一下,手铐上的锁链穿过固定在桌子边缘的金属环,金属表面之间的摩擦发出让人脊椎骨发冷的刺耳声音。
过去的几个小时在林简的记忆里是一片混乱和模糊。
克鲁斯脸上古怪的表情……
笑眯眯的雪人……
墙上呈放射状的斑斓血迹……
她举起的双手被粗暴地反扭、戴上手铐……
“你有权利保持沉默,否则你所说的一切,都能够而且将会在法庭上作为指控你的不利证据!”一个沙哑的声音例行公事地向她宣读《米兰达规则》。
有人大声对着对讲机喊叫:“枪杀……一枪毙命。嫌犯已被抓获!”
林简戴着手铐,被粗暴地推入警车……
警车后座金属的隔离网,肮脏的车窗玻璃……
一个黑色的尸袋从公寓大门抬出……
林简在大脑中拼命搜寻克鲁斯脸上古怪的表情和雪人之间的记忆。但没有,一片空白。
一种熟悉的寒冷突然从冰凉的手铐开始,像快速生长的冰霜,带着咔咔的声音向林简的全身扩展、覆盖。在不断增厚的白色冰层下面,恐惧像黑如墨汁的浓稠液体缓缓上涨。林简夹在飞速消失的窄小空间中,恐怖的窒息感猛然向她扑来。
单面镜的另一面,并排站着汉默和山姆。
汉默双手交叉抱在胸前,锐利的眼睛观察着镜中的林简,像一只嗅到血腥味儿的豺狼吸着鼻子。山姆的目光里更多的是忧虑和同情。
“你想怎么做?”山姆问道。
汉默没有马上回答,从桌子上拿起一个文件夹和一个塑料袋。
“碾碎她。”他简单地说。
审讯室的门打开。
林简抬起头来,看到一张熟悉的脸,心里升起一丝希望。
“晚上好,林女士。我是特警汉默。”汉默面无表情地走到林简面前,例行公事地自我介绍,就像他们从来没有见过。他把手上的文件夹放在桌上打开。头顶上的灯在他脸上投下的阴影,让他显得阴沉而狰狞。他拖过一把椅子。椅子的金属腿刮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声音。林简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汉默把椅子放在林简对面,坐下,从口袋里拿出烟:“抽烟?”
林简摇头。汉默用打火机点上烟,“啪”的一声关上了打火机。他深深地吸了一口烟,慢慢吐出。他用拿烟的手把塑料袋推到林简面前,袋子里有一把枪。
“这是你的枪?”他问道。
林简看了一眼,点点头。
“你的公寓为什么会有枪?”
林简没有马上回答,似乎在搜寻一个遥远的答案。过了一会,她小声地:“它让我感到安全!”
汉默点头:“所以你用这把枪杀了克鲁斯。”
汉默的语气和善和自然,像在陈述一个众所周知的事实。林简全身绷紧的神经开始放松,她花了几秒钟才理解这句话的内容。
“不!我没有杀死克鲁斯先生。”林简坚决地说。
汉默翻看着桌上的文件:“你说克鲁斯当时向你扑来,然后你突然不省人事?”
林简点头。
汉默翻过一页:“医生的检验报告说,在你头部或身上没有发现任何外伤。”汉默抬眼看着林简,“我们仔细检查了现场,没有任何痕迹显示有人强力进入你的房间,或者当时有人在你的公寓里……”
汉默凝视着林简:“但我们倒是在你手上发现火药残痕。它们和手枪、子弹上的火药成分吻合。也就是说,你用这把枪射杀了克鲁斯先生。”
林简脑子里一片空白,双手抱着头,试图在剧烈的头痛中搜寻那段记忆片段。但她徒劳地发现,除了一片无际黑暗和一种莫名恐惧,什么也没有。
“林女士,”汉默又点上一支烟,“你在服用某些处方药吗?”
林简抬起头,茫然地看着他。
“处方药。”汉默弹弹烟灰,“你服用处方药吗?”
林简迟疑地点点头。
“能告诉我是什么药吗?”
林简低声地说:“安眠药,还有抗忧郁……”
“什么?”汉默大声喊道。
“抗忧郁症和焦虑症的药。”林简提高嗓门。
“嗯。”汉默点头,“你平时有没有产生过幻觉?比如说不能严格区分现实和幻觉的界限?”
林简沉默。她突然有一种可怕的直觉,感到自己对现实的把握能力正在慢慢降低。她像一颗脱离轨道的行星,正在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吸入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里。
“能跟我说说你的犯罪前科吗?林女士。”她听到汉默用冰冷的声音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