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杰来自印度新德里。
九年前他移民到纽约,在加油站找到一份工作。每天工作十四小时,省吃俭用。两年前他用所有积蓄买下坐落在纽约东河边上的汽车旅馆,翻修让他欠了银行一大笔钱。两年来,他吃住在旅馆里,希望能早日还完贷款,开始盈利。
经验告诉他,圣诞节到新年期间是一年中生意最清淡的季节。他回家与妻子和四个孩子吃完午饭后,还是匆匆赶回汽车旅馆。他不想失去任何一单生意。
坐在办公室和前台合一的房间里,桑杰泡上一壶滚烫的红茶。
他呆呆地看着外面空旷的停车场、停车场后面萧瑟的灌木、远处繁忙的高速公路和灰色的天空。他突然十分怀念九年没有回去过的新德里,那里炎热潮湿,尘土飞扬,肮脏的街道,喧闹的人声……
“我在这里干吗呢?”一个他始终想不明白的问题又从心里浮现出来。
这时,他从落地玻璃门看到一辆老式林肯车驶入停车场。
“幸好今天没关门!”他抑制不住好奇心,“是什么人会在节日里还住他便宜的汽车旅馆呢?”很多时候,他在柜台后沉闷无聊的时间里观察客人的身份、背景、职业甚至性格。
从车上下来一个年轻女子,尽管穿着厚呢大衣,依旧可以看出她苗条的身材。第一眼,桑杰排除了她是妓女的可能。他发现她有一种独特的走路姿势,脚步轻盈而流畅,步和步之间没有停顿和多余的动作。
门上的铜铃响了,女子站在桑杰的面前。
桑杰抬头看着女子的脸,发现她的第二个特点,有一双非常黑的眼睛。
“节日好!”桑杰微笑着打招呼。
年轻女子友好地微笑:“节日好!”
桑杰注意到女子的脸颊上有个疤。但不知为什么,疤并没有让她破相,反而让她的脸有一种独特的魅力。
桑杰拿出厚厚的登记本:“一晚29元。你的驾照?我要复印一下。”
女子没有说话。桑杰抬起头来。
女子犹豫一下,从大衣口袋里拿出皮夹,拿出一张纸币,放在柜台上。
看着面前的百元大钞,桑杰抬头看一眼门外的林肯车,里面黑洞洞的什么也看不清。他收回目光,看着女子的眼睛,黑色的瞳仁深处有一种钢铁的蓝色。
两人沉默地对视着。
桑杰摸了摸脸上浓密的胡须,然后把大手罩在纸币上,转身从墙上摘下一把钥匙:“噢,七号房刚空出来。”
林简用剪刀小心地剪开已被血浸透、板结的衬衣袖子,把刚才在药店里买的消毒液倒在药棉上,仔细地擦洗伤口。克拉克脸色苍白,把头扭在一边,嘴里嘶嘶作响。
子弹穿过衣服,在手臂侧面划出一条深深的伤口。清洗完伤口,林简仔细地涂上抗生素药膏。
“你是医生?”克拉克问道。
“护士。”林简把纱布覆上伤口,“还好,只是表面擦伤。只要不感染,不会有大问题。”
克拉克长吁一口气:“我还以为要一命呜呼了呢。”
林简熟练地给伤口缠上绷带:“一时半会还不会……唉,刚才你为什么要攻击那个警察?”
克拉克脸上又出现茫然的表情:“我不知道,在那一刹那,我以为他要向你开枪……”
林简抬头看着克拉克的脸。克拉克有点儿不好意思地避开她的目光:“当然他是非法闯入,我是正当防卫。”
林简低头把伤口包扎完:“好了。”
克拉克站起身来,艰难地穿上西装,微笑着说:“谢谢你,护士小姐。”
“不。”林简说道,“应该我谢谢你!。”
卫生间里,林简低头洗带血的毛巾。
“不哭。”她对自己说,“你不能哭,林简!”
池子里的血水打着漩涡,流入下水道。林简咬着下嘴唇拧干毛巾。
林简走出浴室。克拉克靠在床上,手里拿着遥控器换台。
“至少我们还没有上电视。”他看了林简一眼,关心地问道,“你没事吧?”
林简摇摇头,问道:“你怎么样?”
“我?没事!”克拉克举了举手臂,马上疼得龇牙咧嘴。林简露出微笑。两个人一时都不知道说什么,只有电视里的女记者在梅西百货店里做现场报道,绘声绘色地描述着节日抢购的人群和气氛。
克拉克打破沉默:“不管怎么样,你拿到了母亲留下的东西。”
“哦,我差点都忘了。”林简在口袋里摸索,拿出那个盒子。
“我出去一下吧。”克拉克站起身来。
“不用。”林简摇摇头,打开盒子。
盒子是空的。
在盒子底部林简发现了两张纸。第一张是黑白照片,照片里一个小女孩站在一个女人身边,看着镜头。林简久久地端详着照片,然后拿起第二张纸。这是一张收据。她抬头,克拉克正看着她。她把收据递给克拉克。
克拉克犹豫地接过去看了一眼:“这是一张曼哈顿银行保险箱存物收据。”他把收据递还给林简,“这个分行在哈莱姆区。”
林简接过收据,怔怔地看着照片。房间里只有电视广播声。
“你见过我母亲吗?”林简突然问克拉克。
“没有。”克拉克摇摇头,“见客户和出庭都是罗伯特负责。我准备了你母亲所有的文件,但没有见过她本人。她授权给我们事务所,一旦她离开人世,务必把这个盒子交给你。”
林简点点头,陷入沉思。
“你要去银行吗?”克拉克问道。林简犹豫地看了一下床边的钟,显示是下午一点四十五分。
“我不知道。”她迟疑地说。
克拉克关掉电视,走到窗前,拨开窗帘看看外面。他转过身,面对林简严肃地说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但我相信你没有杀罗伯特,我也相信你也不认识那几个袭击警车的人,否则你也不会在这里了。”他环顾一下室内简陋的家具。
“作为一名律师,我免费给你一些法律建议。除非你能证明自己清白,否则你会被指控二级凶杀,会判十五年监禁,还不算罪名更大的同谋袭警、杀警等罪名。”
林简抬头看着克拉克。克拉克苦笑一下:“别这样看着我,我不是制定法律的人。不开玩笑,如果我是你的话,我不会束手就擒,得做点儿什么,不管是什么。”
林简依旧沉默。
“我和你一起去银行。”克拉克说。
飞速奔驰的警车。
坐在后座的丹尼双手捧着后脑,挤在两个警察中间。每个人都噤若寒蝉地听着前面的汉默对着对讲机吼叫。
“……这是十八轮的巨型卡车,不是乐高积木可以揣着口袋里带走的。查一查这星期全市所有卡车报失报告,调看所有交通录像,我他妈的就不信它能上了天、入了地!”
对讲机里声音:“是!长官……噢,另外新泽西警局在一个冰冻的湖里发现一具男尸。”
汉默打断对方:“为什么要跟我说什么新泽西的尸体?!我要的是林简和那些警察杀手!”
汉默“啪”的一声把对讲器扔下,用绑着绷带的手抱着头。其他警察面面相觑,乔治目不斜视地开车。
汉默一拳打在面前的仪表板上,发出一声巨响:“妈的!你们这些窝囊废,已经到手的人都抓不住!”
坐在后面的丹尼羞愧地闭上眼睛。
汉默一把绰起对讲机咆哮道:“都给我听着!把林简的照片发到所有机场、铁路、汽车站、邮局、银行!任何人发现她的踪迹,直接向我报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