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铃声和安眠药药力让林简辗转在现实和睡梦之间。
林简选择留在睡梦中，但电话铃坚定而持续地响着。她不情愿地披上睡袍，懵懵懂懂地走到客厅拿起电话。
电话里是个陌生男子的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林简女士？”
“是的。”林简回答。
“我是纽约警察局28分局侦探山姆·安德森中尉。”
侦探？林简茫然地想。
“我们需要你马上过来一下。”
“为什么？！”林简问道。
山姆沉默片刻，没有回答林简的问题：“下午两点，这是地址……”他说了一个第一大道上的地址。
“请告诉我什么事。”林简再次要求。
山姆说：“这是关于你母亲……林静秋。”
母亲？林简感到一阵恍惚，瞬间不知道自己赤着脚站在客厅听电话的状态是现实还是梦境：“她怎么了？”
听筒里一片沉默，只有电流的嘶嘶声。
“对不起。”山姆声音再次响起，“她几天前去世了。”
下午一点五十分。
林简在曼哈顿中城第一大道和三十街的十字路口停下。街上行人熙熙攘攘，手里拎着购物袋，脸上带着节日的笑容。
马路对面是三幢成阶梯式上升排列的大楼。最前面的一幢楼体是鲜艳的湖蓝色，在黑白棕色的城市显得突兀和怪异。林简认识这幢楼，她在护士学校读书的时候参观过。
纽约市的停尸房。
林简沿着一条古老、昏暗、打扫得过于洁净的走廊向前走去。
走廊的尽头站着两个男子。左边是五十多岁的黑人警官，穿着熨得笔挺的深蓝色警服。他手里拿着一个文件夹，稀疏头发下面的胖脸上带着温和的微笑，看着迎面走来的林简。他边上站着一个四十多岁，穿着皮夹克的黑发男子。他左手插在口袋里，倚靠在身后的墙上。看上去举止懒散，却给人一种可怕的张力，像一头荒野上觅食的豺狼，警敏而凶残。他嘴里衔着一支烟，漫不经心地看着走近的林简。他的头顶墙上有巨大醒目的红字：禁止抽烟。
黑人警官友好地向林简伸出手：“林女士？”
林简点点头，伸出手去。
“我是安德森中尉。我们在电话里通过话，你可以叫我山姆。”
两人握手。山姆介绍身边的男子：“这是特警汉默。”
林简的脸转向汉默。汉默的脸上带着缺乏睡眠的黑眼圈，胡子两天没刮了，脸色显得疲惫而粗糙。他没有向林简伸出手，叼着香烟冲她点了点头。林简看到他的右脸颊上贴了一块脏兮兮的胶布，胶布上有隐约的血渍。
林简转向山姆：“我可以见她吗？”
强光灯照着下方的不锈钢桌面，中央是一个黑色尸袋。
山姆慢慢拉开拉链，渐渐露出凌乱的白发、布满皱纹的脸、痩削的肩膀……
山姆转身看着林简，问道：“这是你母亲林静秋吗？”
林简没有说话，茫然地看着面前躺在冰冷桌面上的尸体。
这是一张苍老而陌生的脸。林简试图把眼前的影像和储存在脑子里的记忆相配，但没有成功。她的眼睛在尸体脸上搜索，最后找到了左脸颊花白的鬓发边的长长伤疤。她下意识地把手放在自己脸上的伤疤上，向山姆点了点头。
“真是抱歉！”山姆同情看着林简，“你母亲死于突发性心肌梗死。”
“能告诉我是什么时候吗？”林简问道。
山姆看了一下文件夹里的一张纸：“报告上说是21号，四天前的晚上。”
四天前晚上？林简试图努力回忆：那时我在干吗呢？
但是除了知道自己在医院上夜班，林简的脑子一片空白。一个想法固执地占据了她的内心：太冷了，躺在这个不锈钢的桌面上太冷了。
“修道院的嬷嬷是前天下午发现的……”山姆继续解释道。
“修道院？”林简疑惑地问道。
“过去八九年间，你母亲都在哈莱姆的圣十字修道院侍奉。”山姆略微奇怪地看着林简，“你不知道？”
林简像是没有听到他的话，茫然地看着母亲苍白的脸。
“但是，”山姆迟疑地说：“我们在你母亲的身体里发现一种化学物质，叫硫喷妥钠。”
林简抬起头：“硫喷妥钠？麻醉剂？”
山姆：“对了，你是护士，应该知道。但你是否知道硫喷妥钠也被称为‘实话药剂’，经常用于犯人审讯？”
林简心里一震，看着母亲没有血色的嘴唇，失声问道：“你是说有人给我母亲注射了硫喷妥钠，审讯了她？”
山姆点点头：“很有可能。我们在你母亲的手臂上发现了注射针孔。硫喷妥钠的一个副作用是……”山姆停顿了一下，“心肌梗死。”
“为什么有人要审讯我母亲？”林简急切地问道。
山姆摇头：“这也是我们想知道的，也是我们今天和你见面的原因之一，希望你能为我们提供一些线索。林女士，你能想到和母亲的死因可能有关的人或事吗？任何人，任何事，都会对我们破案有帮助。”
林简低头沉思。房间里很安静，不知哪里有一个没有拧紧的水龙头，被放大的滴水声敲击着林简的耳膜。两个警察站在她面前，注视着她脸上的每个表情。
林简仰起脸，慢慢地摇摇头。山姆宽容地点点头，从手中的文件夹里取出一张纸，放在林简面前。
“你认识这个人吗？”他问道。
纸上是一张放大的照片，照片上是一个微胖、戴着领带的中年男子。他头上涂着发蜡，下巴刮得铁青，留着胡髭。
林简摇头：“不认识……他是谁？”
山姆没有回答，转头看了一眼汉默。汉默脸上没有表情。
汉默第一次开口，声音低沉而嘶哑：“他叫罗伯特·克鲁斯，是个律师。我们正在找他。我现在只能告诉你这些。如果你见到他，或者他和你联系，马上和我们联系。知道吗？”
林简默默地点头。
山姆从文件夹里取出一个证据塑料袋，放在林简面前。林简看见袋子里封着一张机票。
“我们在你母亲的房间发现这张机票。”山姆问道，“你知道她为什么要去北京吗？”
“北京？”林简迷惑地摇头。
汉默凝视着林简，突然问道：“你最后一次和你母亲见面是什么时候？”
林简沉默了一会，回答道：“大概十四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