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轮辘辘，马车上一片寂静，卫府几人的心绪却并没有表面上这般平静。
卫大人眉头紧皱， 方才宋府的意思他看得明白，这会儿越想越是挫败。
若是他有立身造业的本事，今日便不必寄人篱下，如今性命攸关，家人在侧，卫大人就是想拒绝都张不开嘴。
许氏夫人垂着眸子，表情也不太好看。
“爹，娘。”
卫姈将两人的模样都看了一遍，不由得压低声音安慰：“等离开京城，女儿便想办法去租辆马车，与宋家告别。”
卫大人沉沉叹气：“这事交给爹来做就好！”
他还不至于没用到这种地步！
卫姈见着父亲黯淡的眸光，也跟着叹气。爹爹是个耿直性子，最不爱表里不一那套，如今却不得不借一把宋府的力，对他来说，定是难受得很。
想了想，卫姈又道：“其实方才宋将军的话说得没错，女儿机缘巧合，救了宋将军一次，待到了别都，还上人情，咱们与宋府之间便干干净净，无甚牵扯了。”
闻言，卫大人抬起头，表情有些愕然。
“姈儿，你当真救了宋大公子？”
听宋骁方才那话，卫大人还以为是他故意为之，没想到竟然确有其事？
卫大人不由得又看向身边夫人，许氏的表情则是平静得多。
从宋骁频频找到卫府开始，他虽然没有说得具体，但许氏夫人也能猜出大概。
“正是，”卫姈点了点头，“宋卫两府本就差距悬殊，明哲保身也是人之常情，宋将军既然要回报恩情，女儿便做主收下，待此间事了，咱们桥归桥，路归路。”
这世上几人能喜欢寄人篱下的生活？
卫府本也不是当真活不下去的人家，倒也不必和宋府再没完没了地纠缠下去。
知道宋骁的关照是师出有名，卫大人的脸色才好了些。
宋府的门第之高，若是细算，比威远侯府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这样的高门大户，卫家自是攀不起，卫大人也不想让侯府那样的事再发生一回了。
这些人他卫珩惹不起，还是躲着走吧！
卫姈也垂下了目光，宋府向来是独善其身的，这一点她前世便知，若非如此，宋大夫人也不会想出替嫁的主意。
如今这样的情况自是不出所料，卫姈不出声地叹息，本想体面道别，谁承想最后还是有些难看。
罢了，就这样吧。
马车疾行了半柱香的功夫， 忽然开始减速，最终慢慢地停了下来。
“卫大人，许氏夫人，卫姑娘，”明书的声音从车外传来，“咱们要在此处稍候片刻，宫中车马还没走完。”
卫姈掀开车窗上的帘子一角，发现已经到了朱雀门前。
彼时朱雀门内人声鼎沸，虽然有御林军坐镇，算不上乱作一团，但也是挤挤挨挨，十分喧嚣。
一列列马车正在不断通过城门，车身上的标识被全部拿下，正是为了掩藏宫中之人的身份。
除了这些，离城门稍远的地方，停着的就是诸如宋府这样的车队，看样子也都是皇亲国戚，高门大户之流。
世家车队也各自带着卫队， 彼此间泾渭分明，按着顺序排成几列，等待出城。
再往后便是乱糟糟的徒步人群，还有与出城的队伍背道而驰的城防将士们，后者各个全副武装，快马朝着北方奔去，从玄武门方向不断有急促的军号传来，似是催促。
这种时候，越早出城的风险就越小，明书看着赶在自家前面的几府马车，黑压压地挡住视线，不由得皱了皱眉。
大公子惯会调兵遣将，动作本是最快，可惜宋府本就人多，方才还耽搁了些时间——
明书也长长叹了一口气。
车队又在城门前等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宫中车马离开，排在前面的队伍也走得差不多，宋府的马车才终于赶到了出城的大道上。
此时正是午后，冬日尚未过去，一天中最温暖的时刻，太阳却忽然被一阵狂风刮得没了影踪。
“都跟上！后面的不要挤！”
朱雀门前站着黑压压的守城军将士们，负责维持秩序，想让更多的人撤离京城，混乱便越少越好。
幸好各家府上都自备卫队，一路走到现在都没什么异状发生，守城军们看着宋家的队伍，不由得又放松了些——
“让开，让开让开！”
谁知就在这时，异变突生，宋府的车队正在依次驶离城门，从后方忽然炸起了几个声音！
“快跑啊！”
“北羌人进城了！”
“他们要杀光所有人！”
几个大汉一身是血地从后面挤了过来，状若癫狂，似乎是被身后的经历吓破了胆子，看着身边的马车便手脚并用地要往上爬！
“啊——”
马车中立刻响起低低的惊呼，似是女子，大汉听见立刻加快了手上的动作。
“带上我，带上我吧！”
“就是！你们有马车，我们也想坐！”
“我不想死！”
这几个大汉嚷嚷着，不知道要爬上谁家的马车，车上的护卫自是不愿，纷纷抬手与这帮人扭打了起来。
“干什么！”守城军很快就发现了那边的混乱，“快拉开！”
如今城门前聚集了太多人，若是一个不慎，恐怕就要引起拥挤和混乱了。
可这几个大汉已经搅起了混乱，众人听闻北羌人进城，都跟着紧张起来，有马车的驾马，没有的步行，纷纷朝着城门方向涌了过来。
更有甚者飞速学会了歪招，开始扒附近的马车，车上人又更加快了前行的速度，场面顷刻间就开始变得难以控制。
“都站住！所有人都停下！”
守城军将士们扯着嗓子维持秩序，可惜显得有些徒劳， 哭喊声和嘶吼声混在一处，随时随地便要失控。
“快，快走！”
听见身后的混乱越来越近，宋大夫人一手搂着宋清雨，另一只手紧紧抓着宋大老爷，一迭声地冲着车夫喊。
他们已经到了城门，只要穿过去便没事了！
宋清雨心惊胆战地听着那些声音，忍不住从车窗回头望，想看看那些抢车之人还有多远——
“娘，卫，卫家的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