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郊旧区有个偏僻的角落,住了十来户穷苦人,要么是些残疾人,要不就是家中无男丁,再有些是久病之人,他们无依无靠,只能抱团取暖。
这日清晨,秦阿婆喝了最后一碗汤药,将药渣收起来留着要晚上再煮一顿,然后拖着瘦弱的身体拄着一根树枝削成的拐杖,从阴暗潮湿的角落翻了半天,拿了几根干菜叶,又抓了一把黑粟米颤颤巍巍地出门了,她要去洗一洗,再弄些水来,午饭用这些东西煮点粥喝。
村头有一口井,离家也就一两里路,可她没有去那儿,她知道自己身体不好,没力气,怕打水的时候一头栽下去。
她并不怕死,有的时候甚至想死了倒是好事儿,不用天天靠着别人的接济过日子,给大家省了麻烦,大妮儿说她就是脸皮薄。不用天天吃着药,省下的钱说不定能给大妮儿打个银镯子当嫁妆,好说个婆家。也不用因为交不上官府的税而让他们把家里能搬的都搬了,连孩子他爹死前给她攒的棺材板都让人拉走。
村后面有条小河,大约要走四五里路,她需要取水的时候总是在那儿去,早早地走,若是碰到了乡亲,又要帮她打水了。
河水很浅,河边都是些碎石,在这里洗菜取水也不怕淹死,她出门的时候天还没亮,走到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了,走了太多路,她已经透支了,在河边坐下休息片刻。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眩晕的脑袋终于能看清物体,呼吸也顺畅许多,不像方才憋得疼,她这才弯腰用瓦罐去取水。
她看到水中那个满脸皱纹,满头白发的人影时,愣了一下,记得上次来的时候,头发还没有全黑呢,这也才半个月吧!搓搓脸,她想让自己凹陷的眼看起来不那么可怕,大妮儿总说她的眼大,太瘦不好看,可现在已经瘦得就只剩下两个黑洞了。
她叹了一声,瓦罐丢到水里,把人影打散……
“秦大娘……”
听到身后有人喊,她回过头去,是同村的一个老汉,看样子正从城里做工回来。
“我刚从城里回来,那边有人搭了个什么‘敕案台’,听人说是帮忙寻找失踪人口,我记得你家大妮儿失踪有两年吧,你也去报个案吧!”
她摇摇头:“要不就是做做样子,要不就是想办法套些钱……不过还是谢谢你,连你都不相信还告诉我,总归是想让我宽心一些。”她可记得,这个老汉因为不不满自己的房子恶霸低价强买,去官府告状最后落得无家可归被迫住到这里的事情。
“哎……也不怪你这么想,咱们怕了,怕了呀……你去了衙门有五六次了吧?”
秦阿婆摆摆手没有回答,她不想让自己成为别人可怜的对象,
“我记得你以前会写字,我看城里啊有人代写书信挣钱,不行你也去支个摊。”
写字?是啊,以前可是写一手漂亮的好字呢,可是现在,她努力想让自己的手指伸直,可钻心的疼痛猛烈地传来,她苦笑,上次写了诉状去衙门,被他们敲断了手。
“不了,我呀哪儿都不去喽,就在家等着,说不定大妮儿就回来了。”
“这样,以后我进城就去打听打听,要是有谱我再跟你说,走喽,家里的婆娘还等着今日的这些烂菜叶子下锅呢。”
她笑着看那佝偻的身影离去,总觉得那根宽大的扁担随时能把他压趴。
“对了,”老头儿又转头回来,“你取水就在村头那口井里就行,别老跑这么远。”
秦阿婆又笑了,那干涸的眼里已经浮不起雾了,只有一些红血丝慢慢地聚拢,像是要渗出血来。
“要是栽到井里死了,大妮儿回来就找不着娘了……”她低声道。
过了两日,那老头儿又带回了消息,说那个‘敕案台’不是官府摆的,有很人在观望。
再过几日,说台子还在那摆着,摆案的公子有些着急,想办法让大家申诉,甚至要给奖励,但是还是没人出头。
后来,又听说有官府的去找麻烦不让摆,不过那公子也不知是何人,竟敢跟他们对着干就是不撤,还差点打起来。
到这时秦阿婆有点心动了,能跟官府对抗的,那就是好人。她决定去看看那个“敕案台”是什么样。
等她终于找到地方的时候,已是正午时了,她谢过路上搭了她一程的牛车夫,问了他的名字,就算无以为报,也要把人家的名字刻在心中。
在围观人群的最外面,一眼就可以看到最里面台子上面那个少年,他是那么的出众,身材很高大,站得很直,长得也很俊俏,一身红紫色的衣服非常合体,与他的气质浑然天成,一看就是有钱人家的孩子。
可是,哪个有钱人家的孩子会做善事?还顶着这么大的太阳,看那公子的脸都晒红了,旁边一个剑眉女子,不停地摇着扇子。
秦阿婆往里挤了挤,听到周围的人议论才知道,原来那个公子是候爷家的世子,那可是多么尊贵的人啊,怎么会来管这种“小事”?
她决定再观察观察,毕竟人虽然多讨论虽然热烈,但还没见到有人上台报案的,但她知道,这金陵城周边丢失的孩子,没有上百也有几十了。没人敢出头,说明大家跟她一样对那公子不信任。
“我说你们还在犹豫什么?”那个红衣女子显得很急躁,来回地走着,“我们世子是一定要查这个案子,广平候府给你们撑着腰,你们到底在怕啥?”
“候爷昨个不是来把世子爷给骂了一顿嘛!”
“官府都不让你们管,说你们不合律法,万一到时候出个啥事儿,你们倒不怕,我们这些平头老百姓可就麻烦大了。”
这两个人说法迅速引起了大家的附议,秦阿婆觉得他们担心不无道理,那位世子爷损失的只是点声誉,可对老百姓来说,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看看周围的人,有将近百十号人,也不知道这里面有多少是真的来寻人的,有多少是看热闹的。
她的视线突然定格在一个个身上,他就在人群中,穿着也很普通,葛丝长衫黑布靴,可就是有一股让人移不开目光的气质。是一种与台上的公子贵气明艳截然不同的冷漠与孤傲。
这又是哪家的公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