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位于城外山脚下的一座草屋，荒芜凋零，残破无比，黄土围墙已坍塌了一半，另一边也只剩下个两尺高的土基，形同虚设。院子里落叶飘了一地，伴随着摇摆的窗户，半开的大门，在这夏日里平升一股秋冬的萧瑟来。
听到声音，屋里的人走了出来。
“小锦……”顾南那双桃花眼瞬间开满了桃花。
“你怎么在这儿？”慕云锦有些意外，不是因为顾南出现在这里而意外，而是因为没有闻到酒味他竟然在这儿而意外。
顾南今日没有喝酒，神清气明，平添了些许清冷贵气，秦瑟看他眼神也与看慕云锦不太一样。
顾南也注意到了这双眼睛，对视上的时候略一诧异，这个女扮男装的人，眼神有着最犀利明亮的光泽，完全不像慕云锦口中的那个狡诈阴险的梅郎。
慕云锦咳了一声，打断了二人的对视。
顾南桃花眼一挑：“又见面了，没想到姑娘作女装时美丽娇俏，作男装时更是英姿飒爽别有一番韵味。”顾南从来都不会掩饰对一个人的赞赏。
秦瑟看他有些眼熟，过了一会儿终于想起来曾在广平候府门口有过一面之缘分，“你就是顾大人的儿子顾南？”
“看来小锦与你说过了，叫我阿南就可以了。”
慕云锦眉头一皱：“阿南？”
顾南噗嗤一笑：“瞧把你急的，放心吧，我不会跟你抢。”说着领着他们往屋里走，“来吧，人在里面。”
屋里西墙边的床上躺着一个老人，老人身形佝偻，面向里面，他看起来很瘦，背上的脊椎清晰可见。
“老伯，有人来看你了。”顾南唤了一声，老人慢慢转过身来。
他脸色枯黄，面部凹陷，嘴唇青紫没有一丝血色，凌乱稀疏的花白头发零散地垂在脸侧，整个人看起来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气神，只剩下最后一口气在吊着。
“这就是那日流连院寻女的老丈。”慕云锦在她耳边低声说着，“差点被他们打死。”
秦瑟的脸色依旧平静：“她女儿失踪非流连院所为，他三番四次去闹，李妈妈已经手下留情了。”
“你怎么知道不是他们做的？可是有人亲眼见到他的女儿进了流连院。”
秦瑟不欲解释，问那老人：“你那女儿是何时失踪，在何处失踪？”
因上次慕云锦在流连院救他之时以花魁身份出现，此刻老丈并未认出他，另外秦瑟身上也有一股阴冷之气，所以对他们抱有很大的警惕心，浑浊的双眼在二人之间来回看了几次，问道：“你们是谁？”
顾南在床边坐下：“老伯你不用害怕，这两位都是我的朋友，他们是来帮你找女儿的。”顾南收到慕云锦的眼神，并未说出他救命恩人的身份。
老人的脸上有一些惊喜，更多的不可置信，这两位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孩子，尤其这位青衣公子，面如朗月，身如青山，光站着一句不说都无比的耀眼夺目，又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贵气，这种人，怎么会来帮自己？
“真……真的？”
顾南笑着点头：“你看，这位慕公子是不是一身正气的感觉？他啊，就爱管这世间不平事。至于另外这个……”他看着秦瑟，目光悠悠，“整个金陵，怕没有什么她办不到的事儿！”
因自己受伤后顾南多次照顾，对他还是很感恩的，老人放下心来。
“不是我不愿意说，实在是……怕了……”
顾南起身倒了两碗水端了过来，示意他们坐下慢慢听，走了很多的路秦瑟本就干渴难耐，咕咚咕咚地喝了起来，慕云锦刚喝一口眉头皱起：“天水？”
秦瑟喝完，擦擦嘴角，漫不经心地说道：“在黑市，很多人都只能喝水塘河沟里的水。”
慕云锦道：“姐姐误会我了，云锦可是上过战场的人，岂会在意这么多，只是觉得好多年没喝过了，那些时候，行军打仗，喝天水是常有的事儿。”
她的眸光闪了一下，睫毛微动。
“老人家，听您口音不是金陵人，您来金陵多久了？”秦瑟问道。
“有一年多了……”老人缓缓说起自己寻女之事。
他名叫赵良，是安庆县一个老实本份的农户，本来家里有一妻一女，全家人守着两亩薄田过日子，自己勤快些，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倒也勉强能养活一家人，可后来，田被乡绅圈了一部分，家里的日子就更难了，又接连遇到妻子重病，自己摔伤一系列事情，家里的财钱被耗光，米粮短缺，天天吃了上顿没下顿。女儿赵丫虽十二三岁，但极为懂事，总是自己上山捡柴，挖野菜做女红来贴补家用。
可这时，又赶上大旱，颗粒无收，一家人都要饿死了，后来，赵丫也不知道在哪听到的消息，说金陵城能赚大钱，硬要去金陵，但是赵良夫妻二人觉得哪有那么好的事儿，坚决不同意，可是赵丫不听，有一天丢下三两银子和一封信就走了，说是跟着一个大姐一起去金陵城，等赚到了钱再回来接他二老。
可这一走，就再也没了音信，整整五年。妻子因为太过思念女儿，病上加病，没过多久就死了，只剩下赵良孤家寡人，后来他心一横，把田产与房子卖了，一路步行来到金陵城找女儿，可是一年过去了，还是没有找到。
直到最近，终于打听到女儿在流连院出现过，这才几次三番地去闹。
“老人家，您为何不报官呢？”慕云锦问道。
老汉叹了一口气，道：“报过，可是他们不管不说，多去几次就说我闹事儿把我关起来，后来我就再也不去了。”
慕云锦听完，沉着脸，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赵老伯，您是在哪儿打听到女儿的消息？”秦瑟问。
“我听说很多良家女子会被诱拐到勾栏瓦舍这种地方，就来到秦淮河，一路问，一家家地找，直到问到在流连院对面一家羊肉铺子的老板，他说四年前在流连院见过我闺女。”
“你怎么能确定老板说的一定是你女儿呢？”秦瑟问道。
“不会错，我女儿脖子上有一大块黑痣，很好辨认，所以我拿画像给他看，他一眼就认出来了。”
“脖子上有黑痣？”慕云锦问道。
“对，拳头这么大。”老丈给在自己脖子上给他们比划着，“从耳朵下面到锁骨上，很明显。”
慕云锦看了一眼秦瑟，看到了跟秦瑟眼中一样的疑问，一般来说，勾栏这种地方对女子的相貌要求都极为苛刻，不说国色天香也都秀色可餐，就连打杂的下人也都是长得齐齐整整，怎么可能会收留一个脖子上有黑痣的女子。
“会不会是流连院的老鸨说谎呢？”慕云锦提出自己的想法。
“绝不会，”秦瑟语气生冷，“在我看来，一定是那个肉铺老板眼花了。”
顾南一看这气氛有点不对，忙道：“你们说得都有道理，再去问问不就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