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五有伤,秦瑟便不急着去流连院,顺便处理些积攒的内务。黑市的事情繁杂棘手,不同于上面上那些只需要按章办事,在这里,是没有章法的。
这样在案前一坐就是一天,小五来找她的时候,已是幕色。
秦瑟示意他坐下,小五看她愁眉不展,径直走到书案前,他的眉心也不自觉地蹙起:“怎么了?”
她丢下手中的卷宗,揉着鬓角:“讯期马上要到了……”
小五一听,心中吃紧,现下已是皋月底,马上就要进入伏月,每年的伏月到菊月是秦淮河的汛期,朝廷虽有防汛政策,但大都是顾河对岸,而黑市所在的河南,皆以中下贫民居多,朝廷不管不顾不说,因地势低洼,甚至还会将水往这边引来缓解涨水的压力,丝毫不顾河南百姓的死活。
所以每年的这个时候,都是黑市最为忙碌的时候,朝廷不管,黑市要自救,做为黑市当家人,秦瑟要想办法弄钱,要采买沙石,要组织人力防汛,都是一大摊子琐碎的事儿。
“瑟瑟,不必忧心,这些事我来办。”小五眉目间有什么东西在流转。
秦瑟摇摇头:“从那些人手里要东西,你还不是他们的对手。”
“汛期之时,沙土木桩这些东西都是宝贝,官府管理得格外严些,咱们每年都要从那些治水官手中花大价钱买,钱不到位东西还不足数,他们这是掐着咱们的脖子了!”小五恨恨道。
“不管怎么样,这些都要赶紧去办,要是拖延到汛期,就麻烦了。”秦瑟说着,拿起笔在一张纸上刷刷写下几行字,“这些东西你务必先去办了,能凑多少凑多少,其它的,我去找他们……”
小五接过来扫了两眼,是些羊舟、埽工、铲揪之类的防汛用具,揣到怀中,遂道:“那些人贪婪成性,若是狮子大开口怎么办?”
她靠在椅背上闭目片刻,复睁开眼缓缓道:“既是谈判嘛,总要知已知彼,陆隐风平日里也没少忙活。”
小五明白她说的是陆隐风经常在那些人府上活动,应该是拿到了他们的不少把柄,便也不再那么担心。
“那我去办事儿了!”
“等等,还有个事儿,”秦瑟唤住他,“西北隅第三街那儿的铺子租金还未收到,说是有人带头拒缴,你去处理一下。”
“是!”
“燕春楼有个姑娘跑了,安排人去办。”
“抓回来如何处理?”小五问。
秦瑟手指敲着桌面:“老规矩,先扔到水牢。”
交待完这些,外面已经黑透了,秦瑟面色略显疲惫,老仆哑叔端来了一碗面,她刚拿起筷子,外面又响起了通报之声。
“什么事?”小五厉声问道。
“公子,李阿大又带着人去赌坊闹事儿了,打伤了不少人。”
小五听后对秦瑟道:“我去处理。”
秦瑟放下筷子,唤住了他:“我与你同去。”
“瑟瑟,你先吃点东西。”
“李阿大三番两次挑衅于我,这次,要让他长长记性!”秦瑟那疲惫的眸子里突然折射出犀利冷酷的光芒。
看着忙了一天连一口面都未动的秦瑟匆匆出了门,老仆哑叔默默地收了碗筷,拿回厨房后放在热水锅里温着,又给灶里加了点细柴,然后搬了个小凳坐在门口等着。
这一等,就到了后半夜。
他高兴地把一直温着的面给端了过去,可秦瑟说她不吃了,想喝点酒。
哑叔急了,用手语跟她比划了一阵。
秦瑟听完,冲他一笑:“没事儿,方才在外面我已经吃过了,你去拿两壶酒来,我与小五说说话。”
哑叔那满是伤疤的脸上咧开了个笑容,咿咿呀呀地比划着:“吃了就好。”可是端着碗转身出去的那一刹那,那被伤疤拉扯地变了形的眼睛里,还是露出了一丝失望。
“瑟瑟,今日你累了,还是早点歇息吧!”小五看着她的背影。
她站在盆架边慢慢洗着手上已经干涸的血水,淡淡地说着:“若是师傅在,我这手还会沾血吗?”
“瑟瑟……”
“不过还好有你,替我挡了那么多……”
擦完手后她回过头冲他一笑:“没有你,我可真不知道该怎么办呢!”
小五那棱角分明的脸上似乎有温和的光晕在流动,一如他的目光,温柔而深邃。
哑叔送来酒,叮嘱她不要喝多,秦瑟一边应着,一边拉着小五出了门。
二人一直来到顶北头的河边才停了下来,这里有一个水塘,水是淮河水,只不过流到了黑市这个腌臜地方,自然也就变成了腌臜水。
小时候二人最喜欢做的事儿,就是爬到水塘边上的一颗榆树上,坐在树杆上偷偷喝酒。
“细想来,也是许久未来了,”秦瑟扬头看了看与夜色融为一体的大树,“小榆树都变成了老榆树了。”
小五看着秦瑟安稳地爬了上去这才飞身上树。
“你记不记得,咱们第一次来的时候,这颗树也就两人多高,我说我不敢坐,你偏说稳当得很,结果树枝折了我掉到了水塘里,那水可真臭啊!”
小五笑着喝了一口酒,“怎么会不记得呢……”他的声音轻若喃呢,“你跟师傅告状,我还挨了师傅的一顿打。”
“师傅他到底去了哪儿?”秦瑟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酒,有一句没一句地扯着,“这个老东西,我非拆了他的棺材板。”
“你不是拆过一次了吗?”
“那是他假死的棺材,不算!”秦瑟恨恨道,“他就是跑到天涯海角我要把他抓回来!”
“瑟瑟……若是师傅找回来了,你有何打算?”他问得小心翼翼。
“嗯……”秦瑟的目光投向远方,穿过水塘,穿过对面那条灯火河带,远远的,“你知道我为何喜欢坐在这里吗?”
不等他回话,她抬手一指,“那里,是我的家乡,我想……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