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正是休沐日,锦越和银朔等人自从来了广陵城,还没在外面好好逛过,当即由盈星担任“导游”,一队人浩浩荡荡来到广陵最繁荣的街市不夜天。
不夜天是广陵城的太阳不曾照耀之地,但恰如其名,街市三百三十三坊不分日夜,灯火辉煌,熠熠若天宫星市。
街市依内城河而建,河面倒映着斑斓的凤灯,清风拂动,泛起鳞片般的涟漪。
河畔人群熙攘,店肆林立。酒肆花窗上人影绰绰,茶栩间烟雾升腾。
孩童手提莲花灯,追逐打闹着穿梭于人群之中,笑声如银铃般清脆。遍身绫罗的贵族女子,轻纱遮面,与闺中密友悄声细语。
丝竹音乐声、环佩叮当声、人群熙攘声、小贩叫卖声、烟火绽放声不绝于耳,目光所及,银花火树,软红十丈,泱泱盛世,一片繁华。
清雅贵气的明月楼雅间之中,六个酒杯碰到一起。锦越、银朔、清尧、霜儿、怀姜、盈星六人,举着酒杯,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
三名女子脸上顿时出现一片红晕,锦越看向盈星:“没想到你居然能够和海马聊天,真厉害。”
盈星笑容中带着几分孤寂。
“从六岁开始,我就被丢到了海马群中。耳濡目染,渐渐就明白他们的低语嘶鸣都是什么意思了。也因为我身上有了他们的味道,他们也把我当成同类。”
锦越心中唏嘘,海马与盈星毫无关系,却因身上气味将她当作同类,可她亲生的父亲,在她备受欺凌、不得不与海马睡在一起时,又在何处?
盈星见锦越神色有异,猜到锦越的心思,忙笑道:“不过我如今也算苦尽甘来了,父亲听说我赢了水球比赛,特意命人给我送了好几张珠票呢。”
盈星说着,从怀里掏出几张珠票,眼睛亮晶晶的:“我还从来没见过这么多钱,这次多亏了你们,今日这顿饭,我请客。”
盈星想到什么,神色一黯:“不过我姐姐看见后,气得不得了,眼圈都红了。”
锦越拍了拍盈星:“你姐姐不喜欢你,你何必管她生不生气?”
盈星回忆过往,脸上带着浅淡的笑意。
“从前姐姐对我是很好的,我娘走得早,下人都不把我放在眼里,我整日饱一顿饿一顿,姐姐经常给我送吃的。有一年,广陵瘟疫严重,姐姐还送给我一个装满药材的荷包。后来,是嫡母说,我娘是个狐媚子,不许姐姐跟我玩……”
盈星的话,勾起了锦越对于锦溪的回忆:“我也有个姐姐,她对我也很好……”
一时,气氛变得压抑悲伤起来。
清尧忙插科打诨:“我从小没什么兄弟姐妹,但是我有你们啊,咱们不都是异父异母的亲兄妹吗,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
“呸呸呸。”
清尧话还没说完,就被锦越打断:“要死你自己死,我才不跟你同年同月同日死。”
悲伤的气氛烟消云散,锦越看看霜儿,又看看盈星:“不过清尧说得对,我们就是姐妹,我年龄最大,是大姐,霜儿是二妹,盈星是小妹。”
霜儿也用力点头,盈星神色感动:“锦越姐姐,霜儿姐姐。”
众人一番谈笑,唯有怀姜吃得香甜,摇头看向众人。
“你们可别光顾着说话,辜负了这一桌珍馐美味。”
怀姜夹起一块看似再普通不过的茄子,侃侃而谈。
“这道茄鲞,乃是凡间富贵人家研究出的吃法。要将新鲜的茄子去皮,将净肉切丁,用滚烫的鸡油炸了,再用鸡胸脯并各色笋菇干果,俱切成丁,用鸡汤煨干,香油收汁,糟油一拌,方有如此美味。也就唯有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金鲤一族,才会此等做法。”
听他一番讲解,众人皆好奇心起,纷纷去尝。
锦越摇摇头:“好吃是好吃,但这做法也太费鸡了。”
霜儿也颇为认同地点点头。却听门外传来讥讽之声:“鼠目寸光,果然是贱民。”正是盈月的声音。
话音刚落,盈月推门进来,众人见到她,皆面露不悦。
霜儿小声嘀咕:“阴魂不散。”
盈月瞪了霜儿一眼,却忍了下来,难得没有发作。
盈星看到盈月,乖乖站起身,神色间既有害怕,又带着几分惊喜:“姐姐。”
盈月没好气:“这么怕我,我能吃了你吗?”
盈星忙摇摇头,见盈月走过来,将身边的位子让了出来。
盈月也不客气,大剌剌在位子上坐下,扬着下巴瞥了一眼桌上的菜。
“谁点的菜,这样小家子气。小二。”
盈月喊来小二,一连说了五六道菜名,旁人尚可,怀姜听得眼神越来越亮。
“这几道可是凡间前朝一位御厨的拿手好菜,明月楼的师父竟然能做吗?”
盈月哼了一声:“你倒还有点见识,这是明月楼的隐藏菜单,只招待我这样的贵客,你们便托我的福尝尝吧。”
锦越皱眉:“用不着,我们这些山猪吃不了细糠,你炫耀够了的话,可以走了。小二,我们的菜够吃,不用加了。”
盈月气恼:“我好心请你们吃饭,你别太过分,真以为赢了一场水球赛就有什么了不起吗?”
锦越正要反唇相讥,盈星忙出来打圆场:“锦越姐姐,我姐姐她没有恶意,我们就一起吃吧。”
见盈星略带祈求的眼神,锦越不忍拒绝,看向盈月:“麻烦收一收你的大小姐脾气,不然这里没人欢迎你。”
盈月虽然不满,却也没再说什么。盈星忙给盈月布菜:“姐姐,趁热吃。”
盈月抬手夹菜,手“不小心”碰倒了一旁的酒杯,酒杯中的酒洒到盈星身上。
因是休沐,众人今日穿的都是自己的常服。
盈星身上是一件月白色的缎袄,这是她最好的衣服,等闲不舍得穿。看见上面的酒渍,盈星颇为心疼,拿着棉布仔细擦了擦,酒渍却越发明显。
锦越看不下去,将筷子往桌上“啪”一放:“盈月,你是不是故意的?”
盈月也不甘示弱,同样“啪”地放下筷子:“我是不小心!不就是件衣服吗,我赔就是了。”
盈星摇摇头:“不用了,我回去洗洗就好。”
谁知盈月站起身,拉着盈星就往外走:“不行,我非赔你不可,不然,”盈月剜了锦越一眼,“有些人又要小人之心!”
盈星不敢违逆盈月,被她拉着往外走去。锦越站起身:“我和你一起去。”
盈月回身看向锦越:“我不小心碰倒了酒杯,你说我是故意的,我带我妹妹去买衣服,你也要跟着,你是不是存心挑拨我们之间的关系?”
一直没说话的银朔突然开口,语气冷淡:“你既问心无愧,何必害怕锦越跟着?”
盈月更加生气:“你……”
眼看几人又要吵起来,盈星忙安抚锦越:“锦越姐姐,没事的,对面就有家成衣铺子,我们很快就回来。”
锦越顺着盈星的目光透过窗户向外看去,果然对面是一家名叫“锦绣坊”的成衣铺子,略微放心了些,又扫了一眼盈月,盈月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
锦越心知盈星想要和盈月修复关系,微微点头:“快去快回。”
盈月带盈星离开,锦越却觉得有些心神不宁,再次向窗外看去,见盈月跟盈星走进了锦绣坊,似乎并无异常。
银朔看出她的担忧:“你若担心,我去看看,不会让盈月发现。”
锦越摇摇头:“算了,盈星一心想修复和盈月的关系,就让她们单独相处一会吧。盈月再怎么嚣张跋扈,也是盈星的姐姐,应当不会太过分。”
众人继续吃菜喝酒,约莫过了两刻,仍不见盈星出来,锦越再也忍不住:“不行,我得去看看。”
锦越和银朔等人来到锦绣坊,一眼就看到盈月正被几个伙计众星捧月般围在中间,神色闲适吃着茶,面前的小桌上摆满了各色茶点。
锦越环顾四周,没看到盈星的身影,面色不善,朝盈月走过去:“盈星呢?”
盈月慢条斯理喝了口茶,向几间“试衣间”中的一间指了指:“试衣服呢。”
“这么久还没试好?”
盈月瞥了她一眼:“你也是女子,难道不知道,女子换衣服,本就格外麻烦?”
说完,盈月像突然想到什么似的,看着锦越那身半旧的罗裙捂嘴笑道:“是我忘了,你们平民的衣服,倒是好穿得很。”
锦越懒得理会盈月的阴阳怪气,走到“试衣间”门口,轻轻敲了敲门:“盈星?”
门内没有声音,锦越重重敲了敲门:“盈星?”
门内仍没有任何声音,锦越看向伙计:“开门。”
伙计看了一眼盈月,盈月拿起一块茶点,小口吃着,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伙计也担心出意外,用备用钥匙从外面打开门,试衣间内却空无一人,只有盈星原本的那套衣服掉落在地上。
锦越微惊,看向伙计,伙计结结巴巴:“方才那位姑娘,就……就是进了这间试衣间,一直没有……没有出来。”
锦越迈入试衣间,左右敲了敲,发现一面墙后面是空的,转身看向盈月:“这后面是什么?你把盈星藏到哪去了?”
盈月挑了挑眉:“你有什么证据说是我藏的?”
一个法诀从锦越背后使出,直击向那面墙,墙板断裂,露出后面的一间密室。
锦越正要进去,刚使出法诀的银朔从后面拉住她,自己走到前面:“跟着我。”
银朔先走入密室之中,这里原是锦绣坊的一间仓库,里面堆满了各色布匹,依旧没有盈星的踪迹。
锦越跟在银朔身后,看了一圈,只在墙角处找到一枚装满了药材的荷包。
锦越又气又急,从仓库出来,拿着荷包质问盈月:“盈星人呢?”
盈月看到锦越手中的荷包,神色微变,这枚荷包十分熟悉,是她小时候送给盈星的。她以为盈星早就丢掉了,谁知她不但留着,还一直贴身戴着。
锦越见盈月呆呆地看着荷包,再次问道:“盈星呢,你把她藏到哪里了?”
盈月回过神,也有几分诧异:“她没在里面吗?”
见锦越脸色难看,盈月走入仓库,见没有盈星的踪迹,神色大骇。
“我……我知道试衣间这面墙有个机窍,能通到后面的仓库,就是想把她关在这,吓唬吓唬她……我真的不知道她去哪了……”
盈月神色慌张,不似作伪,锦越虽然恨她捉弄盈星,却无计可施。
正在仓库中四处搜寻的银朔突然开口:“这里,有传送阵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