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广记》：“龙门山，在河东界。禹凿山断门阔一里余。黄河自中流下，两岸不通车马……每岁季春，有黄鲤鱼，自海及诸川，争来赴之。初登龙门，即有云雨随之，天火自后烧其尾，乃化为龙矣。”
雨后初晴，阳光投在河面上，映出一片摇曳的金光，金光透过层层湍流，直直披到水下另一番天地上。
河底泥沙之中，有一个宛如人类世界的小村庄，贝壳制成的房子高矮错落，每个房子有不同颜色的房门，标记着主人的身份。黑色房门的房子最为低矮，是黑鲤一族的象征。
锦越站在自家黑得深沉又摇摇欲坠的房门前，捧着一簇如火光艳丽夺目的红珊瑚陷入了沉思：是拆了摆摊呢，还是整个卖给望族呢？
“锦越，永远不要靠近龙门渡，不要认识……银朔。”
河面之上的日光渐盛，眼前这个莫名其妙送给自己红珊瑚的男人面目愈加模糊，不知是不是视觉影响了听觉，就连他的后半句话也变得模糊不清。
锦越还没反应过来，只听一阵钟声响起，天地巨变。男人、阳光、摇摇欲坠的房门、红珊瑚颤抖着淹没入洪水，无数光迸裂而出，将她的身体刺穿……
锦越急忙伸手，却抓了个空。她忽地睁眼，对上路过行人的目光，意识终于回笼。
“又是这个梦……”
昨夜她备考和制作摆摊用的物什熬了夜，趁着这会儿的功夫眯一会儿，却没想到又做了这个梦。
不知从何时起，锦越总会无端梦到那个面容模糊的男人，他送给她她最喜欢的红珊瑚，但不论梦境如何、持续多久，他只会重复一句话。
“永远不要靠近龙门渡，不要认识……银朔。”
银朔是谁？锦越不认识，但龙门渡她是肯定要去的。
在水族的世界中，共有四大海域八十一条河，按照灵气与资源分为七大层级，相当于人类社会的都、城、省、府、州、县、乡。
最末一等的第七层级，便是锦越等平民生活的、满是泥沙的小河沟，灵力甚微、恶臭不堪；小河沟往上乃是清河，清河往上是泗津……直至第一层级：北海、黄海、东海、南海四大龙宫。
七大层级等级森严，不可僭越，下层级生活之人，唯有通过一层层的考试和选拔，才能考到上层级学府之中，得到跃龙门的机会，化身为龙。
想到龙门渡，锦越斗志满满，开始清点今日摆摊卖出的东西：
《冲刺龙门渡》两本，四颗小珍珠；
抱佛脚口令锦囊十五个，加一起算一颗半小珍珠；
逢考必过抹额二十条，加一起算五颗小珍珠……
少是少了点，不过没亏就算赚了。再多攒点小珍珠，姥姥的汤药费和自己前往龙门渡的盘缠，都有着落了！
远处传来考场的钟磬之声，一下接着一下，回荡在这小河沟破败的几条箱子中，倒让这残破不堪之地，也有了几分庄严。
锦越收拾摊位货物的动作加快了不少。
这次考试后，她将离开小河沟，前往清河参加秋试。虽然锦越本就保送参加秋试，只是保送条件严苛，不仅需成绩优异，还需为人端方君子。锦越恪守许久，只要这次考试也一如既往考过，她就能顺利参加秋试。
过了秋试，便有了到龙门渡的资格，也有了跃龙门化龙的资格。只有如此，才能让姥姥、让自己过上真正的好日子。
锦越手上动作很快，却有条不紊，所有货物有序而整齐地被码入货箱。
她早已估算过，从预备钟声响起开始收摊，沿街市小道绕过学堂，再往东走上二三里地便可到考场。途中即便遇上什么望族出巡，要让路等候，也是来得及的。
从怀中取出一道铜锁，锦越正要将货箱锁上，便听得身后传来一道低沉的嗓音：“可有应考书籍？”
锦越上锁的手一顿，仰起脸来，只见一名样貌普通的男子站在自己身前，看着同一般学子无异。
锦越熟练地招呼：“有，同学可要来一本？”
如今考场的预备钟声还会再响一会儿，锦越琢磨着，赚完这笔再出发，也能赶上开考时间。
只是得快些，速战速决。
她一股脑将平时卖得好的书都摊到男人面前，任君挑选。男人的目光划过那几本书，淡声道：“区区俗物，难当大用。”
哦，听明白了。敢情来人也是个学霸，来这儿挑书，是给自己上难度来了。
她如此想着，迅速从货箱中抽出一本递给来人，赫然是那本《五年秋试，三年模拟》。
“这是我整理的所有秋试重点，一般人都不愿意碰这本，因为内容太多，啃下来要吃苦头。不过你放心，虽然内容多，但是言简意赅，只要吃透，绝对能冲击龙门渡！现在购买，还附送你一条口令。”
男人抬眸，有些好奇：“什么口令？”
锦越道：“三长一短选一短，三短一长选一长，参差不齐叁无敌！”
男人接书的手一滞，连拿短暂的停滞瞬间都透着一股无语，但很快恢复如常，简单翻了两页后，他的视线从书上落到了锦越身上。
他的样貌平平，那双眼却似火如炬，直直地望进锦越眼中，仿佛要将她烧个精光。
锦越被他看得心里发毛，犹豫着把书要回来时，率先听那男人先问道：“你这本，和我手中的这本，有何不同？”
男人递给锦越一本《温故知新培优教辅》，锦越不明所以，翻开看时却被震惊了，这本书的内容竟然和她的《五年秋试三年模拟》一模一样！
看来对方并不是来买书的，而是拿了个盗版货来找茬的！
“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意思。你若不买我的书，便还给我。”
锦越说着，伸手想从他手里拿回书，可男人手腕向上一翻，书便被扬向半空，装订本就不牢的书页在空中散落开来，簌簌落了一地。
锦越心中蓦地起了怒意，她正要发作，便听得男人定罪般说了一句：
“《北海水族律例》第二千二百三十三条规定，贩卖盗版书籍者，没收全部所得，并押犯者拘役。”
“来人！”
他一声令下，两名早已埋伏在周围的男子朝锦越飞身而来。
锦越心中一急，也顾不上心疼莫名损失的一本书，连忙抓起货箱就跑。她边跑，嘴里还不忘给自己伸冤：“不是，什么盗版？这都是我自己总结的重要考点！你怎么冤枉人！
追逐之人攻势猛烈，数道水纹变幻，生出烈烈劲风，直击锦越。
锦越本想掐诀反击，一看周围都是和自己一样的小摊小贩，不少还是黑鲤同胞。心中终归不忍，只能放弃了这个念头，另寻一个将他们拦下的法子。
“啊！”
锦越一时出神，背后受了一击，货箱应声裂开，其中货物全数掉落。却见又一道亮着银光的水刃迫近眉睫，她眼眸一凛，一手按着地面翻身避过，青色的裙摆在半空扬起的瞬间，与那水刃擦过，一片青色飘然落下。
那三人正要围捕而上，却见数条通体青色的小鱼不知何时正冲他们而来！
砰！
为首的男人一见小鱼，顿时蹙眉沉眸，丝毫不掩饰眼中的嫌弃，正欲挥扇挡下，却不料那些小鱼竟在距离他一臂远的地方炸开，染着浓郁腥味的墨汁喷溅了他一身。
男人和周围的人都肉眼可见地愣住了。
锦越抓住这个机会飞身上贝瓦，确认无人受伤，才松了一口气。
用青郎君拦截追捕，是她在翻身避开水刃，看到散落一地的货物时灵机一动想到的。那些货物她自知是取不回来了，眼下她又无法脱身，正好将这些青郎君派上用场。
她居高临下地望向擦除青郎君墨汁的三人：“我最后说一次，那些书是我自己的总结，负责印刷盖贩售许可印的，是东市的书商！你的那本是盗版，我也是受害者！与其追我，你们不如到东市去查探！”
说完，她生怕他们再次追逐上来，转身快步离去。
而跟在男人身后的人正要追赶上去，男人却挥手拦下：“不必追了。”
他眸光深深，追着少女远去的背影不知想到了什么，良久才收回视线，朝那二人道：“去东市。”
等锦越赶到考场时，大半的考生已经进场，门口没了人影，只有一名青衫少年把玩着一节水草倚在墙边，一见她就热情地迎上来。
“阿越！你迟到了我喝两口茶的时间！”
这人正是日日围在锦越身边转的清尧。
清尧并非这条小河沟土生土长的黑鲤，据说是有一日经过此地，认为该地为宝地有利于他头发的滋养，随即便大手一挥，捐了全部家当强行留在了这里。
至于全部家当有多少便无人可知了，只不过那日过后，村长等人见了他都恭恭敬敬的，唯恐捧在手心摔了，含在嘴里化了。
不过清尧谁都懒得多看一眼，却对锦越情有独钟，日日缠着锦越，即便锦越在意他还没有在意自己培育的炸弹鱼——青郎君多。
“快、快进去。”
锦越气喘吁吁的，见了清尧脚步也没停，连忙招呼他往里走。若是考场预备钟声停了，夫子定会将他们视作旷考。若是那样，她的秋试便无望了。
清尧见她一张小脸惨白，本来到了嘴边的调侃咽了回去，他抓起她的手臂，带着她走得快些。嘴上还不忘关切：“你这是怎么了？罢了，考完再说。幸亏你来了，否则夫子那老鱼要高兴坏了……”
他们踏入考室时，预备钟声正好敲响最后一声。清尧甫一进门，长须长髯的夫子便手拿戒尺拦在门口，挡住了锦越的去向。
“预备钟声已过，锦越，你旷考了，有失君子之道，秋试保送资格，取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