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越愣了一下，她望向夫子身后的清尧，又看了看夫子，一脸不解：“夫子，同样踩着钟声进考室，清尧为何就不算旷考？”
夫子一张老脸板着，一派正气的模样，开口却是答非所问：“旷考名单老夫会如实交给村长，你的秋试保送资格已经取消，回去吧！”
此话一出，考室中的所有目光顿时都集中在锦越身上。
在这之前，锦越虽身为最低等的黑鲤，却是他们这条小河沟里最优秀的鱼之一。若说这一届学子中谁最有资格化龙，非锦越莫属。可今日被夫子记下旷考，她失去了秋试的保送资格，便意味着她或许此生，再无缘化龙……
“你闹这一出，原来是为了保送资格。”锦越明白过来，不由冷笑出声，“我是方圆百里游得最快的，读书成绩也在前三，你拿掉我，想把这名额给谁呢？——你女儿吗？”
夫子的脸不红不白：“谁让你被我抓到把柄？旷考是大忌！”他凑近了锦越，尾巴得意地扇了扇，“保送的学生必须是最优秀的，一点瑕疵也不能有！”
锦越握着拳头，克制着没有动手。
夫子轻蔑一笑：“而且你长着白鳞，这是缺陷！传扬出去，保送一样没你的份！出丑还是认命，你自己选！”
锦越掌心发烫，汗津津的。
黑鲤合该通体黑鳞，只有会带来灾厄之鱼，才会生出白鳞。那白鳞一直是她自卑的来源，但是她不想承认。
“长白鳞怎么了，你说是缺陷，我还说是祥瑞呢。”一个懒洋洋的声音从夫子身后传来，“夫子贵为人师，却公然污蔑自己的学生，以血统论教书育人，传出去，怕是要被笑死！”
清尧说着推开夫子，抬步走到了锦越身侧：“我与锦越同时入场，夫子让我考试，却硬要栽赃锦越旷考不成？”
面对清尧，夫子板直的腰背不自觉低了几分，他忌惮清尧，不再吹胡子瞪眼，却仍拿着师者强调，咳嗽两声后意欲继续狡辩，却不料此时一条穿着补丁麻裙的黑鲤跌跌撞撞跑了过来，一把抓住了锦越的手：“锦越！你姥姥昏过去了！怕是要不行了！”
短短一句话，却如滔天风浪，冲撞得锦越耳畔嗡鸣。
姥姥的身体向来不好，近些日子瞧着好了些，今日早晨还给她煮了红地龙卵，祝愿她考试顺利，出门前还笑着同她挥手……怎的不过几个时辰，便出事了？
一时间，无数的念头涌上心间，锦越勉强压住翻滚的情绪，猛地抬眼望向夫子。
少女眼神清澈又凌厉，夫子竟是脊背一紧，尾巴也有些紧张地贴在身上。
“保送名额我可以给你。但是你要拿钱买。否则，我一定不会让你如愿以偿。”锦越眼睛血红，一步步走近，把夫子逼进墙角，“两百颗小珍珠！”
“锦越！不可！那保送名额可是你努力了这么多年才得来的！”
清尧一时心急，想也不想便要拦下。可当他看向锦越时，发现她目光炯炯，俨然一副已经打定了主意的模样。
若不是那双泛红的眼，他怕是要怀疑，眼前的人不是锦越了。
是条鱼都知道，锦越自幼便一门心思要跃龙门，不论是上学堂，还是和人做买卖，都是她为化龙做的准备。化龙，是寄托着锦越和她姥姥所有希望的事。
包括锦越自己在内，没有一人能想象，若是没了这个目标，今后她会如何。
夫子却不甚在意这些，他目露精光，不等其他人反应便从怀中抽出一张纸来。
那纸上开头便是“本人锦越，自愿放弃秋试保送资格……”。清尧一看，一腔怒火便涌了上来，指着夫子便骂：“好你个老匹夫！你竟早有准备，你——”
“我签！但还是那句话，两百颗小珍珠，少一颗都不行！”
不知怎的，分明是夫子占了优势，他却莫名心虚移开了目光，掏出沉甸甸的钱袋塞到锦越手中：“等着！给你取笔来。”
“不必！”
锦越一把夺过夫子手中纸张，用力咬破指腹，嫣红的血液从伤口溢出之时，她在那说明放弃资格的文字最后，重重按下一个指印。
她看着那上面的字句，过往种种努力顷刻间化作云烟，模糊了她的双眼。她知道，有种不甘的情绪在自己的胸腔中蔓延，可她也清楚，姥姥和化龙，于自己而言，哪个更重要。
指印血迹未干，她将那纸张随手一甩，掂着钱袋转身迈步离去。
锦越如风般穿过各色房门的街巷，最后在一字排开的黑色房门末尾缓了脚步。眼前的房门半掩着，明明是喧闹的白天，房中却没有一丝声响，她恍惚有种呼吸声都听不见的错觉。
死寂，在这一刻如同百虫噬心，摧残着她最后的理智。
她眼眶更红了，站在门口，一时竟不敢上前。她只有姥姥一个亲人了。
如果……她不敢想。
最后还是清尧看不下去，推着她走进了屋中。
姥姥躺在那巴掌大的床上，双眼紧闭着，她布满皱纹的脸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锦越难以置信地抚上老人的银发，腿一软，便跪在了床边，泪水无声落下。
“我学过些医术。”清尧边解释，边为姥姥把脉，良久，他收回手，看了锦越一眼，迟疑着不知如何开口。
锦越看着清尧的脸色，心也跟着沉了下去。
锦越试探着开口：“姥姥怎么样？”
“普通的药材怕是没用了……”清尧挠了挠头，努力想要安慰锦越，“那啥，阿越，我的医术其实学得也很一般……姥姥她，吉人自有天相……”
锦越脑子轰地一白，面色如纸。半晌后，她上前抓住清尧的衣袖：“普通药材没用，那珍稀药材呢？清尧，只要能救我姥姥，多贵多难得的药材我都要拿到！”
见她一脸倔强又泪光莹莹的模样，清尧心下一软，松了口：
“有一种灵药叫做水灵芝，正是姥姥病症的对症之药，可……且不说这水灵芝价格昂贵，像你……像咱们这样的平民，就算有钱也买不到，只有望族才有资格买。你若一定要买，我……”
不等他说完，锦越眼中已升起一丝希望：“什么地方有卖？”
“只在大河里才有。”清尧的声音中似有纠结，“最近的大河是清河……举办秋试的地方。”
今日之前，锦越还有资格参加秋试的。可是她现在已经把这机会卖了。
“我们现在就去清河！”锦越无暇考虑秋试之事，一边往外走。
清尧跟在锦越身后：“哎哎，你先准备准备，清河虽说不是什么大地方，但你就这样去肯定还是不行的。”
“我还要准备什么？”
清尧顿了顿，忽然道：“阿越，如果有一个办法可以让你很快买到水灵芝，你愿不愿意……”
“我愿意！”锦越急切道，“什么办法？”
清尧有些不安和局促，道：“嫁给望族。”
锦越一顿。是了，嫁给望族，就能成为望族，别说一棵水灵芝，即便是十棵她也挥挥手就能得到。她的姐姐锦溪，不就嫁给了望族少主吗……走之前也信誓旦旦地说要给姥姥治病，然而多年过去，她和姥姥再没收到锦溪的消息。
锦越握紧了拳。
“水灵芝，我要自己拿到。既然药铺只有望族以上身份者，才有资格进，我便以望族的身份去。”锦越下定决心般说道，“清尧，我一定要到龙门渡去！跃过龙门，飞升化龙！永远不被困在小河沟以及他人的后院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