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越看着看似毫无关联的四个名字,神色迷茫。
银朔解释:“池野、秦艽、祝余皆是平民,分别属于蚌精、虾、蟹三族,无音是贵族中的金鲤一族。这四人,是我在众学子中选出的最适合、也最有可能加入我们水球队之人。”
锦越几人还在思考其中的关窍,怀姜赞许地看了银朔一眼:“选得好!”
怀姜分析道:“池野孤、秦艽耿、祝余直,此三人皆才学出众、颇有傲骨,方才也都在中立一派,但他们虽极为厌烦盈月这等以家世欺人、嚣张跋扈之人,却未必愿意出头得罪盈月。”
清尧听得眉头紧皱:“那不是没什么用,说了等于没说。”
怀姜毫不气恼,仍是一副温文尔雅的样子:“所以,无音此人便选得很妙。他是金鲤一族,家世不低于盈月,更重要的是,据说,他是夫子的侄子。”
锦越恍然大悟:“所以,如果能说动无音加入,就会让别人以为,夫子倾向于我们?池野等人,自然也就愿意加入了。”
盈星有些担心:“若他真是夫子的侄子,定然谨言慎行,怎么会愿意趟这趟浑水呢?”
怀姜耐心解释:“无音人如其名,天生口不能言,他乃家中嫡长子,本该是下一任家主,可金鲤一族本就重视祥瑞,怎会让此等天残地缺之人继承家业。多年来,他不知寻访了多少名医。”
清尧皱眉:“又是一堆废话,那么多名医都治不好,我们又能有什么办法?”
怀姜微微一笑:“据我所知,有一世间至纯至阳之物,可使口不能言之人恢复如常。”
在众人期待的眼神中,怀姜状作无意,看向银朔。
“此物,便是天生的真龙之血。”
清尧一脸“你是不是烧糊涂了”的表情看着怀姜。
“你真是比小爷还会讲笑话。龙血,还得是天生的真龙血。哪条龙这么傻,为了帮我们赢一场水球比赛去放血?”
锦越偷偷抬眼看向银朔,正对上银朔看过来的目光,不由心头微怔。
怀姜将两人的神情看在眼里,不动声色,附和清尧:“清尧兄说得是,我也是随口一说,想来定有别的办法能让无音恢复。”
怀姜看向银朔,再次由衷赞叹。
“不过银朔兄真是有心啊,我提前来不知寒待了些时日,仔细研读了诸位学子的资料,才对他们的性格有个大概的了解。银朔兄昨日才到,居然就研究透了,还能提前预判水球赛之事,选定人选。”
清尧这才回过神来:“哦,我说你昨天晚上不睡觉,点灯熬油翻那些资料和校规干什么。原来是早就猜到要给锦越收拾烂摊子了。”
锦越弹了下清尧的头:“你才烂摊子。”
清尧改口:“是是是,你行侠仗义。”
清尧转向银朔:“早知道我跟你一起看,你跟锦越才认识多久,居然比我这个青梅竹马还了解她。”
锦越毫不客气白了他一眼:“谁跟你青梅竹马?”
银朔微垂眼帘:“有备无患而已。”
霜儿和盈星都捂嘴笑着看向锦越,锦越有些不好意思,清了清嗓子。
“那我们就各自去寻找能使无音开口说话的办法吧,散了散了。”
几人向外走去,锦越拉了走在最后的银朔一把,小声道:“你等等,夫子讲的内容我没听明白,你再给我讲讲。”
这下清尧不平衡了,瞪着锦越:“我也没听懂,我也要听。”
锦越白了他一眼,亮了亮拳头。霜儿赶紧把不情不愿的清尧推了出去,并贴心地从外面关上了门。
锦越神色担忧,小声问道:“真龙之血真的能使无音恢复如常吗?”
银朔点了点头:“是,但必须是拥有龙族灵力的真龙之血。”
“可你的内丹不知去向,无法使用灵力,怎么用真龙血?”
银朔神色平静:“不知寒作为顶级学府,有水族最大的藏书阁,或许,能从中找到寻回龙丹的办法。”
锦越皱眉:“可咱们这些新生,根本没资格进藏书阁。”
“所以我想,夜探藏书阁。”
锦越翻了个白眼:“什么夜探,不就是偷偷跑进去吗?”
“那你……”
“何时?”
当天夜里,丑时,一片黑暗之中,两个身穿黑色夜行衣之人,各自从男女校舍出门。两人一个身形飘逸,穿梭如鬼影,一个连滚带爬,行动似小偷。
身形飘逸的那个是银朔,连滚带爬的那个自然是锦越。
两人在藏书阁前碰头。银朔用灵力试探藏书阁的门窗,这里也被设下了法咒,门窗纹丝不动。
银朔手指翻飞,想要解开法咒。锦越则从袖子里掏出一根铁丝,捅入门锁之中。
看到锦越的举动,银朔赶紧阻止。
“此门锁绝非凡物,不是这种微末伎俩能够……”
银朔话还没说完,锦越手中的门锁“啪”一声开了。
银朔呆住,锦越得意地收起铁丝:“最复杂的锁,只需要最简单的开锁方式。金夫子一看就是个君子,这个锁也是防君子不防小人,可惜我不是什么君子。”
锦越推开藏书阁的门,正要与银朔进去,却见一道灵光闪过。两人下意识捂住眼,再睁开时,灵光已经消失,金夫子却手拿戒尺,站在藏书阁中。
藏书阁牌匾上的点点萤光照在金夫子布满沟壑的脸上,本就神色肃穆的金夫子显得有些阴森可怖。
锦越和银朔皆是神色大惊,来不及反应,就感觉自己的身体被“拽”进了藏书阁。
“砰”的一声,藏书阁的门在两人身后关上,随后满室灯烛亮起,将藏书阁照得亮如白昼。
顶天立地的一排排书架上,摆满了各色典籍。金夫子就站在书架之前,面色不善,看着眼前这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新生。
“不知寒校规第一条,新生禁入藏书阁。你抄了一遍校规,记住了最后一条,却没有记住这第一条吗?”
金夫子的问话中带着来自贵族的灵力威压,不是锦越这等平民能够承受的。锦越不自觉地跪倒在地,神色惊惧。
银朔却巍然而立,挡在了锦越身前。
“是我违反校规,要来藏书阁的,她只是被我拖累,要罚就罚我一个吧。”
金夫子一双眼眸变成了金色,他盯着银朔,威压之力更盛。
银朔身体微颤,但还是站着,扛住了金夫子的威压。
金夫子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你真身乃是黑蛇,是龙族与平民所生,怎会扛得住我的灵力威压?”
金夫子想到什么,皱眉沉思:“除非,你是龙族,故意隐藏了真身。”
锦越想说什么,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周围出现细密如渔网的金色丝线,将她缠住,让她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金夫子看了一眼锦越:“别白费力气了,此乃真言阵法,哪怕龙族,也别想在阵法之中,说一句谎话。”
锦越心道不妙,自知不是金夫子的对手,干脆放弃挣扎。
“夫子,我们并非故意违反校规,实在有不得已的苦衷。”
金夫子言简意赅:“说。”
锦越一时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愁眉苦思。
银朔郑重向金夫子长揖。
“学生银朔,父亲是北海水君赤华,母亲是东海公主扶徽。”
锦越一惊,没想到这么重磅的消息银朔这么轻易就说出来了。
金夫子眸光一闪,虽然他已猜到银朔是龙族,却未料到他的身份竟如此尊贵。
东海乃四海之首,东海水君膝下唯有一位公主扶徽,嫁给北海水君赤华后,只生了一个儿子。也就意味着,将来东海与北海的主人,都是银朔。
一人独掌东、北二海,四海之中,再也没有比银朔更尊贵之人。
待银朔将自己如何成为黑蛇,如何失去龙丹,如何来到不知寒悉数说出,金夫子陷入沉默。
锦越有些慌神,两人如今毫无自保之力,若是金夫子将银朔“卖”给西海、南海或者别的藏在暗中的敌人,银朔必死无疑,当即下定决心开口。
“夫子,我们擅入藏书阁,甘愿接受惩罚。”
银朔愕然,看向锦越。金夫子也看着她:“你可知惩罚是什么?”
“校规中写了,擅入藏书阁者,逐出不知寒。”
“不是我自夸,不知寒乃是水族顶级学府,若是被不知寒逐出,再想拥有学籍绝非易事,没有学籍,便不能到龙门渡参加春闱。”
金夫子目光审视:“你一小小黑鲤,能来到不知寒,定是历经千难万险,跃龙门的机会就在眼前,你要放弃吗?”
锦越的眼中闪过一丝黯然,但随即坚定道:“是。”
银朔开口,躬身请罚:“夫子,我愿将锦越之错一并承担。”
金夫子面沉如水:“两罪并罚,便要受三十道戒鞭了。以你目前的根骨,未必撑得过去。”
锦越忙拉了拉银朔的袖子:“你傻呀?跃龙门与小命相比自然是小命更重要些。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人活着早晚会翻身嘛。”
银朔不为所动,仍躬身请罚。
金夫子看着两人,微微叹了口气,戒尺一挥,收了法阵与灵力。
锦越与银朔神色讶然,看向金夫子。
金夫子下定决心般,缓缓开口。
“我金鲤一族,上万年来偏安一隅,独善其身,于情义二字,却颇为淡薄。我总忧心,有朝一日,会毁于此。今夜,我可以当作没来过藏书阁。但若有一日,金鲤一族陷入危难,希望太子殿下能施以援手。”
金夫子目光沉沉,等着银朔的答复。
银朔再次长揖:“我今日落难,夫子若想杀我易如反掌,却愿意给我一线生机。夫子大恩,银朔铭记于心,定会尽己所能,回报金鲤一族。”
金夫子扶起银朔,神色欣慰。
“别误了卯时进学。”
金夫子说完,衣袖轻拂,没了影踪,藏书阁中的灯烛也跟着悉数熄灭,藏书阁内,又陷入黑暗之中。
锦越赶紧起身,从袖中拿出两块闪着微弱光芒的萤石,递给银朔一块。
“快找吧,这么多书,要在卯时前找到可不容易。”
银朔接过萤石,看着锦越,目光深邃:“谢谢。”
锦越毫不在意,随口说道:“都是兄弟,一家人说什么两家话。”
银朔心底却升腾起一阵暖意。
谢谢你与我一同违反校规夜探藏书阁,谢谢你愿意与我一起承担后果,谢谢你为了我可以放弃准备了这么久的春闱。
谢谢你,在我跌落尘埃时,一直陪在我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