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朔坐着高头海马开路的车驾出了北海,却彻底没了消息。丘引在清河失去银朔的消息后,就将太子失踪的消息传回了北海龙宫玄玉宫,一波又一波的虾兵蟹将派了出去,依旧杳无音信,此时北海水君赤华正在扶徽的榻前愁眉不展。
“北海几乎都被翻遍了,都没有朔儿的消息。”他蓦地看向扶徽,目光一凛,“朔儿即将飞升应龙,位列仙班,难道是天劫提前了?”
扶徽眉目轻挑,眼中带着探询:“我以内丹为引在朔儿身上下了护身符咒,前两日察觉到符咒有异,有人想要朔儿的命。”
水君腾地站起身:“何人如此猖狂!”
扶徽淡淡看他一眼:“有我东海的符咒傍身,朔儿无碍,只是……”她的目光变得意味深长,“父亲也已知道朔儿有难之事,颇为震怒,还望水君查清,是何人对朔儿不利,给东海一个交代。”
赤华神色略有些尴尬,看向扶徽的眼神中带着讨好:“夫人说得是。”
就在两人四目相对,胶着之际,外面传来侍女惊喜的声音“太子殿下回宫了”,两人皆欣喜地看向宫门口,见银朔快步走了进来。
宫内的两排夜明珠随着银朔的脚步次第亮起,将银朔的衣角照得波光粼粼。
他单膝跪地,朝赤华和扶徽行了个礼:“父皇,母后,儿臣回来了。”
“朔儿!”赤华忙上前一把扶起银朔,扶徽目光微动,由侍女扶着站起身,神色雍容。
“朔儿,你杳无音信多日,你父皇快将北海翻遍了,也没有你的消息,你究竟去了哪里,遇到何事?”
银朔看着赤华,面色是一如既往的清冷肃穆,那目光却带着几分疑惑。
“儿臣无碍,儿臣此次从清河黑市深处去了一处颇为神秘之地,名雪满头。父皇可知道此处吗?”
扶徽察觉有异,走到银朔身边,轻轻抓住他的手,目光扫向赤华。
赤华水君架子端久了,历来都只有他发问的份儿,如今忽的被妻儿用疑惑的目光看着,有些恼羞成怒:“什么黑市,什么雪满头,本君怎么会知道这种地方?你是在质问本君北海治下,竟让黑市横行吗?这便是你这段时间在外游历长的见识?”
银朔知晓他水君脾气又上来了,微微垂首,收回看向赤华的目光,却不肯退让半分。扶徽见他并不打算妥协,意味深长地看了赤华一眼,温声说道:“朔儿也只是随口一问,水君何故如此气恼?”
赤华虽然心中不悦,却也只能略缓和了些。
“你天劫将近,要不是你母亲说你性情沉稳、知晓分寸,此次出巡我绝不会同意!身为北海太子,早日飞升应龙,位列仙班才是正经事!”
银朔神色淡漠:“儿臣知道了。”
扶徽拉着银朔在一旁坐下,仔细打量:“你这次出去,似是瘦了些,待会让他们炖些补身体的汤药来。”
见扶徽和银朔母子叙话,赤华轻咳一声:“你们母子多日未见,想必有许多话要说,本君先去处理政事了。”
扶徽拉着银朔,不曾起身相送,只略欠了欠身:“水君自便。”
赤华离开后,扶徽挥了挥手,让殿内的侍女都退出去。
“朔儿,雪满头,到底是什么?”
银朔看着扶徽:“母后,此事说来话长,儿臣先是偶然路过清河,竟发现有人售卖假的水灵芝。”
扶徽冷笑:“北海辖下竟有此事,的确是你父皇失职。”
“儿臣追查假药之事,这才发现不止水灵芝,清河市集上,许多珍稀灵药竟都是假药。事关重大,儿臣不敢怠慢,顺藤摸瓜查到了清河黑市,和黑市深处的雪满头。”
银朔说到这,顿了顿,想到死在鹿南家中的那条黑龙。他直觉小小翻车鲀不会有如此大的胆量与能耐敢将堂堂北海水君视作目标,雪满头屠龙之事的背后,定有黑手。可事关重大,在未有线索之前,他并不想让扶徽知晓太多,免得她忧心。于是,那已然到了喉间的话,再开口时变成了简单的几句概括:
“那雪满头似乎有些古怪,任何人进入之后,再想出来,便要通过一个结界,受水刃刮脑之刑,忘掉在里面发生的所有事。”
扶徽微微点点头:“怪不得那日我从你身上的护身符咒,感应到你有危险,这结界竟有如此威力。”扶徽轻轻拍了拍银朔的手,“朔儿心怀百姓,追查假药之事,心是好的,只是如今你历劫在即,还是好生待在玄玉宫之内,待圆满飞升,再调查此事也不迟。”
银朔应下,心中却颇为不安,直觉将有大事发生。
赤华立于书桌前,看着眼前自己写下的“雪满头”三字,眉头紧皱。他轻轻闭上眼,脑海中是一双盈盈含泪的双眼和女子哀婉的声音。
“他朝若是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头。”
恍如隔梦。雪满头,这个如诗一般的名字,会与那人相关吗……
银朔往自己殿内走去时,路过一片桃林,扶徽不喜桃花,觉得桃花的颜色过于轻佻,水君却截然相反,不仅种下一片桃林,且常常在此饮酒舞剑。银朔心头微跳,桃林……雪满头也有一片桃林,果真是巧合吗?
银朔正想着,一阵风过,桃花花瓣落在银朔的发间,银朔拈起花瓣,兀地想到那日在雪满头,摘下自己发间花瓣的女子,微微有些愣神。
那丫头,已将雪满头的一切都忘了。不过是机缘巧合同行一段,自己又何必挂怀?银朔一甩袖子,拂落身上花瓣。
几日后,高高耸立的望仙台上,银朔手持长剑,长身玉立。猎猎风起,他的衣袂迎风翻飞,任谁看来这都有几分暴风雨前的平静的意思,别说初见飞升场面的小鱼小虾,便是赤华与扶徽,也隐约从这无波起风的异象中品出一丝不对劲来。可银朔却是一脸淡定,这风叫他无端想起离开雪满头那日。飓风带来夺命的水刃,他紧紧裹着锦越穿梭其中,惊险,也轻而易举能掀起他心神的波澜。如今不过是随意想起,他便仿佛又闻到了那日碎在结界中的桃花花瓣香气……
等等,不对!
一股染着桃花香气的气流顺着风的方向掠过,银朔顿了一瞬,几乎是瞬间就察觉过来不对。望仙台周围遍布珊瑚与珠贝,连半株海草的影子的都没有,更别说桃树。这桃花香气,必有蹊跷!
他当即想要侧头提醒众人,却不想当头一道惊雷破空而来,直劈向他。银朔一时分身乏术,只好集中心神应劫,只见他手腕翻飞,长剑划出一道银光,接下第一道雷劫。风雨大作,第二道、第三道、第四道……雷劫接踵而至,将整座玄玉宫照得如同白昼一般。银朔脸色有些苍白,强力支撑,接下几道雷劫。威力更大的第六道、第七道雷劫到来,银朔向后退了几步,吐了一口血,头上的发冠跌落,长发飘扬在空中。银朔用剑支撑着身体,调息定神,再次蓄力。
望仙台下,水君赤华负手而立,目不转睛地盯着台上的银朔,神色严肃。扶徽也裹着大氅,站在台下,殷殷望向银朔。
第八道雷劫到来,银朔手中长剑断折,衣裳被划出无数道口子,自己也重重跌在地上,吐血不止,似乎再也无法站起。扶徽眼中满是关切,但也只是看着,没有动作。
赤华也有些担忧:“已经是第八道了,朔儿能挺过去吗?”
“我的儿子,不会是渡不过九道天劫的无能之辈!”
扶徽神色坚定,赤华却有些赧然,他自己便没有渡过天劫。
台上的银朔慢慢站起身,手中虽只剩了断剑,眼中却满是不屈:“再来”。银朔说罢,凝光于断剑之上,直指夜空。
威力最大的第九道天雷轰隆而至,银朔被震得飞出去半丈,趴在地上,久久没有动弹。
“朔儿!”扶徽和赤华同时惊呼出声。
望仙台上,银朔慢慢恢复了意识,挣扎着抬起头。
扶徽略感诧异:“朔儿已扛过了九道天雷,为何不见飞升之象?”
赤华神情复杂,既疑惑又担忧。
夜色突然沉了几分,所有人都感到无限威压。雷声再度滚滚而来,即将走上望仙台的赤华和扶徽皆愣住,扶徽蹙眉:“第十道天雷,怎么会?”
扶徽听着空中声势浩大、震耳欲聋的声响:“这声响!朔儿他恐怕扛不过去!”
说罢,扶徽拈了个法诀,便要护住银朔。
第十道雷劫却在她之前,迅猛地劈向银朔,银朔的身子如同断了线的风筝般,从望仙台上被击落,向着远方而去。
扶徽眼睁睁看着银朔在自己面前跌落,神色既惊愕又心痛,随即吐出一口血。
赤华赶紧扶住扶徽,扶徽虽然面白如纸,却推开了赤华,眼眶微红:“我在朔儿身上布下的护身符咒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