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越距离泗津河门还差一二里路时,天边劈下一道雷电,她记得,这是她看到天雷以来的第十道了。
只是这第十道格外异常,电光刺眼,晃得她眼睛疼不说,紧接着传来的一阵如震天鼓响的轰隆声更是直接撞入她的耳膜,那声响竟从耳中一直震到了心脏处。一阵剧烈的刺痛从心脏传来,仿佛有人用钝刀子狠狠用力割了一刀,不过眨眼的功夫,她便听不见也看不清周围的一切声音景象,除了疼鱼窒息,再没有旁的感受。
不知过了多久,嘈杂的说话声重新入耳,锦越才缓缓找回自己的意识。她第一时间低头看向自己心脏的方向,只觉得心跳快得要跳出来,连带着呼吸都急促了许多。旁边有的精怪注意到她,用打量乡下鱼的眼光打量她,掩唇笑着走开了。那眼神就像是在说:一看就是乡下来的,一道天雷竟吓成这样。
锦越懒得搭理,只是定了定心神,想着还是先把自己的正事做了要紧。因而便继续往河门前赶去。
短短一里多的路,她听着周围的精怪们议论纷纷,才知道那十道雷是怎么回事——
听说今日是北海太子飞升的雷劫,寻常人飞升只要九道雷劫,这位太子不知何故竟是十道天雷。只是这雷劫威力惊人,天雷过后又未出现历劫圆满的七彩霞光,太子殿下想是历劫失败了。
锦越听着,暗叹这位北海太子似乎运气不佳,遇上万年未见的十道天雷。可此事到底与自己一个小小的鲤鱼精无关,锦越递出榜帖验过文书,终于有了跨入泗津的机会。
面前的宽阔石门和上面镶嵌的黑体大字:泗津。
这是一处比清河更为华丽壮美的集市,说它是集市都不太恰当,因为这里八街九陌,熙熙攘攘,她找了好半天都没能找到此行的目的地,泗津学堂。
她对泗津一无所知,小河沟里的人,没人来过泗津。学堂的夫子讲得最多的便是清河,只因有资格在清河参加秋试,便是他平生最值得炫耀之事。但他秋试落榜,无缘去到泗津。
锦越不禁想到,清河那样的地方都有望族当权,不知道在泗津,又有怎样错综复杂的关系。或许在路上遇到的随意一人,都是她这样的低等水族招惹不起的,还是谨言慎行的好。
她敛了神色,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当地精怪的衣着神态,并未找人搭讪。在泗津的巷道里来来回回转了许多圈,却始终没有找到学堂。
锦越无奈,只得上前,拦住了一个看似和善的望族,可还没等她开口,对方就捏着鼻子一脸嫌恶地走开,连几个离得老远的路人也捂起口鼻,对锦越避之不及。
锦越反复闻了闻,确定自己身上没有泥浆味,但看看别人身上的锦衣华服,再看看自己的粗布麻衣,不免有些自惭形秽。
她也奇怪自己那条新做的大红色纱裙为何突然不知所踪,但她连来泗津的盘缠都没有,一路上都靠吃水草度日,更没有珠子再做新衣服。
见到路人的反应,锦越有些泄气,果然,水草吃多了,身上都散着一股垃圾鱼的气味,纵是寻常百姓,见了也会因这复杂的味道对她敬而远之。
“看来还是只能碰碰运气了……”
她垂着脑袋游出巷道,看着没精打采的。
一天下来,她没问到路,眼见天色渐晚,她实在无力继续奔波,本想靠在一条小巷的一处转角稍作休息,休息好了再寻个便宜客栈歇脚一晚,却不想刚要倚墙坐下,便忽然发现巷子的阴影中闪过几个人影。
锦越心里咯噔一下,心道:“难道这泗津也有坑拐的行径?”
休息的想法在这瞬间烟消云散,她不敢过多停留,唯恐给宵小之徒钻了空子,抓起背囊还没背好便随便选了个方向急切地走远,却没发现那几个影子忽地被身后人一拽,眼睁睁看着锦越的背影离去,却摔了个大马趴,被人拖进角落里!
一张清俊的脸在那几个锦衣少年的面前放大,一脸不爽。
几人一看清来人,还有他身后站着的几个手拿武器的凶悍侍从,一下尾巴都软了,连忙伏低做小地讨好笑着:“清、清尧……”
将暗未暗的天色之下,几名侍从身前之人着一身青色窄袖长袍,袍子用的是上好的海丝缎,中以珠线绣出暗纹。
而穿着这身昂贵衣袍的,正是锦越找了一路的清尧!
听到人叫自己名字,清尧心中一急,连忙捂住说话人的嘴,脸上露出愠怒之色。
“你们几人活腻了?敢盯小爷的人?”
锦越迷了路,七拐八拐的,不知怎么的又拐回到这巷子,低声咒骂了一句后,正想离开,却小巷中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
她殊不知,她这边一停下脚步,清尧那边就得到了传报,清尧心念电转,立刻把手中的绳子棍子都塞进那宵小之徒手中,吩咐道:“往我身上打。再说几句难听的,谁说得难听小爷给谁加钱!否则你们就等着我状告族老吧!”
众人懵住:“啊?”
清尧不耐烦道:“别啊了!”
他碰瓷一样往地上一倒,“哎哟”了一声。
那边,锦越猛然听到这个熟悉声音,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鬼使神差地循着那个声音走了过去。
泗津的小巷像一座错综复杂的迷宫,锦越仔细辨认,隐约听到几声嗤笑与嘲讽。
“就凭你,也想跃龙门?”
“你们看他这副模样,像不像一条狗,哈哈……”
紧接着,拳尾到肉的声音传来。
锦越眉心一跳,当即屏住了呼吸。
咚!
那边又是一记声音沉闷的重拳,被揍的似乎终于受不了了,“哎哟”了一声。
这个声音……清尧?!
锦越再也站不住,一听到这个熟悉声音,便在顾不上什么危险,借着声音的方向快步走进巷子深处,在接连拐了几个弯后,她终于看到了三个锦衣少年围殴一人的场景。
她借着微弱的日光,不过一眼,她心头便涌上一阵酸楚。
那只着一身单薄里衣,发冠凌乱倒在那三条鱼尾之下的,不是她辛苦找了一路的清尧是谁?
三个锦衣少年见有人来,暂时停下了殴打清尧的动作,回过头来朝锦越恶狠狠地龇牙威胁:“少管闲事!滚!”
锦越自幼看不得身边有人受苦,何况这个人还是自己最好的朋友,她听了这话,酸楚顿时化作怒火,她环顾了下四周,正掐着最前面的少年上前来推搡自己的时机,迅速从袖间抛出几只青郎君。
砰砰!砰!
锦衣少年没见过这种奇怪玩意,一见青郎君炸了,夸张地大叫一声,竟吓得一哄而散地逃开了,那惊慌的神色,倒叫人以为他们遇着的不是锦越这么一条小黑鲤,而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
待他们走远后,锦越扑过去,一把抱住了清尧。
锦越眼睛红红的,声音中都有一丝哭腔:“清尧,你,你没事吧……”
清尧猝不及防被锦越抱住,仿佛石化一般,半晌才缓过来:“阿、阿越……这是你第一次主动抱我!”
锦越反应过来,连忙推开他。
清尧怀中霎时间只剩空气,委屈巴巴地嚎叫起来:“阿越!是你救了我,呜呜,我无以回报,不如就以身相许吧”。
锦越的泪忽然凝固在脸颊上:“看来你没事。”
她双手环胸,没好气地上下打量他:“说吧,你怎么来的泗津?我们黑鲤没有通过秋试,是不可能到这来的……”
清尧闻言,嘿嘿挠着头笑着:“我把家里的钱都给捐了,学堂这才同意给我挤一个名额。”
“全部?都捐了?!”锦越瞠目结舌。
虽说小河沟出不了什么有钱的大人物,但清尧曾说过自己靠祖上庇佑,攒下不少银钱,所以向来过得比他们小河沟所有人的富足,这下全部都捐了,那岂不是便宜了夫子!
见锦越面色变幻莫测,清尧连忙道:“我是听说你考上泗津了,就想着,提前给你探探路,这样你来了也有个照应嘛!”
锦越依旧满脸狐疑:“就这?”
清尧笑得灿烂,点头的动作也重了:“就这!”
锦越无语地长出一口气,抬眼看了下日程,天色渐晚,如果再不找到学堂,今晚她可就要露宿街头了……想起清尧说的“探探路”,锦越问道:“那你可探到去学堂的路如何走?”
清尧傻了眼:“学、学堂?”
看他这一问三不知的表情,锦越认命地拽着他便往外走去。
“我看你不是来探路的,就是借口来玩的!跟我走!”
二人抬步朝外走去,清尧借这机会往身后的几个箩筐方向瞥去一眼,背着手连着摆了几下,随后连忙追上锦越,还不忘装得一瘸一拐的,亦步亦趋地跟着锦越:“哎呦,阿越,等等我,疼啊……”
随着他们说话的声音渐远,身影也消失在巷口拐角,箩筐动了几下,游出来几条侍从打扮的鱼,有一条怀里还抱着一身青色窄袖锦衣长袍,他们面面相觑,将视线投向远去的清尧和锦越的方向上,不约而同地冒出一句话来:
“少爷……让那几个兔崽子给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