颅骨嶙峋，牙齿尖锐，明明眼眶空空如也，锦越却感觉它正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霎时间背脊凉透。
噗的一声，银朔掌心升起两团蓝色火焰，照亮了洞里，锦越低头一看，终于看清他们摔到了什么坑里。
四面八方围着他们的，是成堆的森森白骨，它们或断或裂，露骨地纠缠在一起，已经难以看出生前是个什么东西，只能勉强辨认出，都是水族。有鱼族，有龟族，甚至……还有龙。
银朔在看到龙骨后，瞳孔猛地缩了一下，又想起龙肝宴，以及那条黑龙。既然他们屠龙，那么龙骨自然是丢弃于坑中最好处理。如果那条黑龙没有遇到锦越和银朔，最终也会被丢弃于此，毫无尊严、默默无闻地从世间被隐去。
几人中只有怀姜和梅林还算淡定一些，梅林一落地就腾地一下从怀姜手中挤出来，趴到了锦越肩上。
怀姜来不及在意梅林，此刻他嘴角的笑也凝住了，顺着银朔的眼神看去，发现他正看着那半截龙骨，想起之前村长的指控，问道：“你真的是龙？”
银朔敛了眼神，看过来：“怎么，要杀我？”
怀姜眼神顿了顿，轻笑一声，道：“鄙人只诛妖邪，不杀无辜。倘若哪天我们刀剑相向，你绝不无辜。”
两人对峙片刻，锦越出来打圆场道：“那边好像有路，我们去看看吧，这边怪吓人的……”
银朔收回目光，朝洞里走去。锦越刚要跟上，走了几步却发现肩头的梅林颤抖着身体，似乎十分恐惧和抗拒。
锦越担心道：“梅林，你怎么了？”
洞的深处比外面更加阴森，潮湿的寒气裹挟着阴风从深处卷来，三人停在了一扇极重的石门前，合力才将石门推开，沉闷的轰鸣声后，原本昏暗的洞中突然噗噗升起烛火。
只见这竟然是一座祠堂，无数无名牌位于锦越眼前伫立，堆砌成山，似是一眼望不到头。排位前养着一棵巨大的水灵芝，正随着烛光的摇曳，发出那串诡异的风铃声，似低吟，似耳语，也似来自地狱的召唤。
锦越有些震惊，这里到底是怎么回事？门外有森森白骨守卫，门内竟是一座祠堂，这些牌位是为谁而立，又是谁立的，竟然就藏在雪满头这样的桃花源中……是为了隐藏什么吗？难道洞外的瘴气也是为了不让人接近才故意设下的迷魂阵？还有这棵巨大的水灵芝，又是怎么回事……
银朔心中也甚是不安。自从进入山洞他就发现了，这是那片水灵芝田的下方，时常有幽明的光从祠堂的这棵水灵芝溢出，轻飘飘地飘到上头去，而风铃声便是这光荡出去时带出来的，他一直以为是鹿南在装神弄鬼，没想到却是眼前这棵巨大的水灵芝。
银朔沉默了一阵，忽然道：“这应该是翻车鲀的灵堂。”
翻车鲀，一个只产瘟仙的鱼族，从名字到长相，从来没有惹人喜欢的一点，他们掌控着一切厄运，是苍生对世间的诅咒，将灾厄通过话语传于世间。无人喜爱翻车鲀，更视之为不祥之兆。
怀姜恍然大悟，道：“那就能说得通为何此处的人如此痛恨龙族了。千年前，翻车鲀举族皆被龙族所灭，这是不共戴天之仇。”
锦越疑惑道：“我曾在书上看过，翻车鲀历史悠久，既然长存于世，为何龙族又要突然灭掉翻车鲀？”
想了想，银朔叹了口气，道：“一千三百年前，龙族统治水域还未久，翻车鲀向来行事乖张，不满于龙族定下的规矩，便四处散播于龙族不利的谣言，还企图拉拢其他水族一同反抗龙族，灭了翻车鲀，是为杀一儆百。在那之后，翻车鲀虽还有零星尚存于世，但龙族并未赶尽杀绝，只当他们是普通散仙。只是没想到，鹿南竟会在雪满头供奉族人，以及，屠龙……”
银朔看了一眼依旧在缓慢翕动的水灵芝，心中有了个不祥的猜测。
“不对，我们弄错了。”银朔看向锦越，锦越正要疑惑，忽然心脏处再次传来那熟悉的撕裂感，就像之前的离魂症一样。梅林也嗷的一下，痛苦地滚落到地上。
银朔连忙接住锦越，并起二指点于锦越额间，将灵力传于锦越。
而怀姜也迅速反应过来，立马捞起梅林，将自己的灵力输送过去。
银朔道：“是离魂术。”
但鹿南并不在此处，是谁在施离魂之术？！
银朔猛地侧眼，那原本缓慢翕动的水灵芝却忽然加了速度，似乎正在大口大口地吸食着什么。银朔心中一顿，只怕它吸食的并不是别的东西，正是锦越的生魂！
银朔扬手，一道蓝色水刃腾空而出，扎入那颗巨大的水灵芝，水灵芝像是吞进了什么威胁之物，一阵震颤摇晃后，忽然大口大口地朝外呕着黑色雾气，正是那时在船上与他们缠斗的生魂！
看来只要中了离魂术或者曾被离魂术控制之人，靠近这里就会再次被吸走生魂！
锦越捂着胸口爬起来，见雾气弥漫的灵堂，忍着疼痛猜测道：“那些生魂，难道就是外面那堆白骨的？”
银朔凝重地点点头，又道：“看来我们错怪了鹿南，离魂症并不是他施布的，而是这棵水灵芝。”
锦越怔了怔，又听银朔道：“恐怕连水灵芝，也不过是一个骗局。他将人诱来此处，若是不愿留在雪满头，便杀之，以生魂养这些翻车鲀族人的灵识，若是来的人少了，再由鹿南施布离魂症，散播谎言，将无辜的村民囚禁于此扯魂虐杀。那阵风铃声，还有那些光斑，怪异的风，都是这些灵识所为！”
这就可以解释了，在船上时，他感知到鹿南的灵力和修为其实并不算高强，所以即便他只有三成灵力也可以破局，但之前与他缠斗的风刃却几乎让他避无可避，只因这是所有翻车鲀族人的灵识所凝聚成的。
锦越将银朔的话听了进去，忽然哽咽了一下，眼眶红了：“你的意思是，水灵芝其实是翻车鲀族人为了诱捕生魂而设下的陷阱，我们所遇到的水灵芝并非假药，而是从一开始，水灵芝就是一个骗局？”
银朔明白她所担心的，沉重地点点头。
锦越呼吸一滞，她掏出怀中那棵水灵芝一看，果然在巨型水灵芝口吐生魂后，急速枯萎了。
银朔道：“我们必须毁掉它们，否则会有越来越多的人遭此不幸。”
闻言，怀姜眼神一顿，握紧了拳，像是被这个骗局所震撼。
锦越的手有些颤抖，道：“那我姥姥的病怎么办？”
“但即便不毁了这些水灵芝，你也带不走它们，因为滋养它们的，是水族的骸骨！”
锦越忽然呕了一下，面色发白。银朔没想到锦越的反应会这么大，连忙给她顺气。
锦越自然明白这些道理，只是一直以来她都在为水灵芝奔走，她坚信只要找到水灵芝，自己就能救回姥姥，现在看来，自己浅薄的认知有多可笑……姥姥可能再也醒不来了，自己终将一人行与天地。
她只觉一阵迷茫，抬眼时却看到银朔的目光。怔忡片刻，锦越眼神变得坚毅：“我们毁掉水灵芝。”
就算是为了霜儿，为了所有活下来的人。
剧烈的蓝色火焰铺满水灵芝田，伴随着急切躁动的风铃声，飓风裹挟着火光冲向天际。
锦越和银朔神色凝重地看着流火所到之处，无数白色光斑簌簌飞出，似在呼痛，更似诅咒。
突然，天地色变，一团黑紫浓烟扑面而来，瞬间扑灭了流火。
锦越、银朔和怀姜皆是一惊，紧接着，三人便被一股强劲的黑风牢牢锁住。锦越挣扎了一下，发现那黑风竟越挣扎锁得越紧，她刚要翻手捏诀，却发现自己的灵脉被锁住了。
鹿南从水灵芝田中缓步而出，这次他没有在用移魂术，而是来了自己的本体，看上去一副少年的模样，微卷的长发披散于身，周遭似裹了厚厚的冰层，凛冽而冰冷。他死死地盯着银朔，眼中像是淬了毒，戾气横生。
“龙族宵小！你竟敢又杀他们一次！”
周遭狂风与风铃齐齐怒号，一道白光闪过，锦越的心猛地一沉。